《玉*****飞》若若小鱼

1、1-10

　　（一）

　　我有一个秘密，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我知道这是不能说的，因为，没有人会容忍这样一份感情。
　　所以，我沉默地爱着他，精神分裂般爱着他，一直到死。

　　他叫郁珂。人如其名，幽静如岚，温润如玉。
　　他是我与这喧嚣怪诞的世界的唯一联系。
　　他是我的老师。

　　八年的时间，不过天光云影般，一晃而过。
　　四年上大学，三年读研，一年的实验室工作。

　　我付出了一切努力，考出最好的成绩，发表最多的文章。只是因为，我想做他的学生，我想留在他身边工作。

　　（二）

　　八年前，我十八岁，青春好像漫长的没有尽头。

　　可是，我并不快乐，甚至，我想去死。

　　死有很多种方法。
　　可以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插进自己左胸的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
　　可以在跨江大桥的正中央一跃而下，没入滚滚激流。
　　也可以，谎称自己失眠，从医生那里骗取一颗一颗的安眠药，攒到足够数量，便可仰头吞下。

　　可是，我连付诸实施的勇气都没有。对于自己的一切，我绝望得悄无声息，如同一颗尘埃，谁都可以践踏。

　　那年，母亲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去买地下□□，血本无归。后来，她告诉我，她要和一个有钱的男人离开。

　　我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已经可以理解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没有阻拦。

　　最终，父亲仍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在去机场的路上，父亲杀死了母亲，然后他去了警局自首，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当时，我已经考上了大学，全省最好的医科大学。

　　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穷得好几年都不曾买过一件新衣服。

　　可是我才十八岁。青春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

　　（三）

　　后来，想要带走母亲的那个男人找到了我。
　　“跟我吧，一年我给你二十万。从此衣食无忧。”
　　我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爱意，却有几分生意人的诚恳。

　　我笑着拒绝了。不是对二十万的数字不满意，只是，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留恋。
　　即使给我二十万，我也不会快乐半分。何必再加上卖身的屈辱呢？

　　我坚定地认为，我很快就会去死。
　　我只是等待一个机会。

　　然而，我遇见了郁珂。
　　郁珂的出现，让死亡晚来了八年。

　　在我了无生趣的时候，你让我好好活着。
　　在我眷念红尘的时候，你要我放心离去。

　　何其残忍。
　　郁珂，我可以无悔，却无法不恨。

　　（四）

　　开学的第一天，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所有的学生的背影，和讲台上隐约的身姿。脑子里一片空茫。这大概和自闭症差不多。

　　下课后，同学们之间相互交谈，而我依旧沉默。窗外的阳光灿烂得摄人心魄，但却照不进冰封的心情。

　　我没有看见，他正缓缓地、沉着地、优雅地、安静地朝我走来。

　　我没有想到，他会用一双恳切的、期待的，甚至欣赏的目光来融化我心中的冰封。

　　“雪风你好，我是郁珂，你们的老师。”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他在对我说话。他的声音那么温和、坚定，如同一块在昆仑山中沉淀了千年的美玉。

　　郁珂说，他知道我家的情况，他要给我一份兼职的工作，去他的实验室帮忙，这样我的生活费便不成问题了。

　　我一言不发，十分无礼地打量他。我发现他的衬衫洁白如云，他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的西裤挺直潇洒，他的身形年轻矫健，他的眼神既睿智又平静。

　　然后，他笑了，他的笑容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南方的那大场雪，鹅毛柳絮般的雪风之中，腊梅绽放，寂寞而骄傲。

　　于是，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哭了很久，为他的关怀，为我的命运。

　　同学都已经散去，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郁珂。

　　他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纸巾，正在犹疑要不要给我擦去狼狈的涕泪。

　　我无法拒绝，只因，他是郁珂。

　　（五）

　　那年，郁珂三十二岁，刚从海外回国任教。新婚妻子是台湾的名门淑女，闺名娴雅。亦是人如其名，美丽贤淑，专心持家，善茶道花艺，还会弹一手美妙的钢琴。

　　一年后，他们生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郁小云。周末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常常开车去郊外的镜湖公园野餐，拍照。

　　我知道的这些，是因为他所有的学生都很关心他，特别是女学生。我们会用一切机会一切资源来打听有关他的消息。

　　是的，谁能不仰慕这样一位老师？

　　如果他不仅长相俊美，而且风度翩翩；不仅能用典雅的古汉语写诗词文章，还能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不仅会给全班的学生带来美国产的费列罗巧克力，还会在自己的课上亲自为大家调制英式奶茶；不仅会给我们讲述癌细胞的生长过程，还会告诉我们做学问的意义在于“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仅似兰斯馨，而且如松之盛。

　　我心中亦是满满的好奇，但是，我从来不问郁珂。

　　即使我进了他的实验室兼职，见到他的机会也很少。我的工作是在白天，打扫卫生，整理实验器具，誊抄一些数据和资料，等等，琐碎而无聊。

　　他喜欢深夜来工作，而我，那时早已在宿舍里，熄灯睡觉。

　　即使偶尔白天见面，不过是礼貌地招呼一声。

　　“郁老师好。”

　　“雪风，你好。”

　　你相信吗？这样平淡而程式化的问候，却总是让我心潮澎湃，回味许久。

　　每次见到他，我总是假装平静，或者漫不经心，却在无人在意时悄悄地观察他。我会用心地记下他那天的表情，他的发式，他的着装，他说话的用词和语气，他有没有特别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去回想，直到下一次见面。

　　这段时间往往很长，有时一周，有时一月，有时甚至半年。他经常出差，开会，有时会出国。还有寒暑假。

　　时间太长的分别让我倍受煎熬。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份绝望的暗恋竟然让我摆脱了抑郁症，摆脱了顽而不绝的自杀的念头。

　　郁珂，让我对这个冷漠怪诞的世界有了联系，有了思念。我忽然觉得，活着，亦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六）

　　进入大四的时候，我找到郁珂，深深鞠躬，然后对他说了认识以来最长的一段话：

　　“郁老师，我想读您的研究生，我一直努力学习，一定会考出很好的分数。请您考虑接受我做您的学生。也许，我会成为您最好的学生。”

　　郁珂看着我，几分惊奇，少许迷惑。

　　我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他面前。我的头发长而柔顺。我的眉眼清秀而明丽。我的皮肤白皙又红润。我知道我还年轻，我也知道我还算好看，不然不会有人愿意花每年二十万的代价买我的青春。

　　但是，隐隐约约中，我极盼望，又极其害怕这青春美丽会打动郁珂，我害怕那会是对他的蔑视，和对我自己的侮辱。

　　天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走到他面前；天知道，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我练习了多少天，多少次。

　　彼时，郁珂已经是国内医学界著名的专家，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知道会有很多学生报考，而他每年只有一个研究生名额。所以，我一定要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在努力。

　　郁珂笑了，风轻云淡，气质儒雅，令我不知今夕何夕。

　　他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七）

　　我不知道我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用，但我考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可是，笔试第一名并不意味着终究会被录取。我依旧惴惴不安。

　　面试的前一天，同学告诉我，市长的公子亦在参考之列，叫我不要报太大希望。因为，期望越高，失望必会越大。我的心渐渐沉到海底，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几乎一夜没睡，早早到达教室外，却见郁珂亦在门外徘徊。

　　“郁老师，早！”也许晨风凛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雪风，我在等你。”

　　什么？郁珂在等雪风？早春的天气，顷刻间煦了阳光，香了山花，绿了江南。

　　我怔怔地、贪婪地看着郁珂的脸，看见他温润地笑着，有如吹面不寒的清风：

　　“我亲自看了你的答卷，我知道你看了所有我推荐的书，而且，你还有自己的想法。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不要去管会有什么身份的人参加面试。相信我，你会是我最好的学生。”

　　我相信郁珂，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我对他的信任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人。

　　我终于脱颖而出，成为了郁珂的研究生。而郁珂，失去了当副校长的资格。

　　（八）

　　成为郁珂的学生，最令我欣喜若狂的，是每周一下午的聚会。郁珂把他所带的几名研究生召集在一起，讲课，探讨问题，闲聊，如果他没有急事，还会请我们吃饭。这样的聚会令我快乐得无法用言语表述。

　　如此，我可以正大光明地观察他的喜好，接近他的身边，感受他身上如同腊梅清香般骄傲而寂寞的气息。

　　渐渐地，我发现他不抽烟，也不喝酒，他喜欢清淡的菜肴，几乎全吃素。可是，在请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毫不在意地给我们点水煮鱼和蒜香排骨，还有啤酒。他喜欢满意地看着我们吃着，喝着，和我们一起聊天。只是，他自己从来不吃那些。

　　即使是在学校对面那个人声嘈杂、空气污浊的小饭馆里，郁珂仍能像古时大隐隐于市的高士一般，像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翩翩佳公子一般，用那样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带着慈悲，带着睿智。

　　郁珂，我日益无法自拔，我甘愿沉沦到底。

　　（九）

　　然而，我不再仅仅是郁珂的学生。

　　读研的第二年，我终于找到机会用他的电脑，知道了他的私人□□号码。也就是说，在和学生交流之外，在工作用途之外的那个号码。我很快就注册了一个新号，取名叫“流风回雪”，加了他的号码。

　　“流风回雪”只有一个好友，他叫“青衫客”。

　　为了他能批准我成为他的好友，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理由：“司马青衫，阮途哭穷，何如一起放下，随它去吧？”

　　我知道这是在故作深沉，但我想这也许能打动他，让他同意。

　　或许，后来，我想，这个理由也许是多余的。因为，郁珂那样随和的人，通常不会拒绝，他不愿使人难堪。只是，他同意我加入以后，我们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好友呢？

　　我几乎天天在线守着，等那个戴着眼镜的紫发男子的头像变亮。

　　慢慢地我摸出了规律，他经常在半夜上来，也许是一边写文章一边挂着，也许是为了方便与他在美国的同学或朋友联系。

　　从此，我开始狂睡午觉，而子夜时却总在挑灯夜战。

　　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我们会聊很多很多东西。

　　我对他说，我是业余作家，喜欢在夜里写东西。他问我，给我看你的作品好吗？附上一个调皮吐舌的表情。郁珂亦是这样可爱啊。

　　于是，我说，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完成我的故事。但是，那会是很久以后。

　　他打了两个字，我等。

　　万籁寂静的夜里，我仿佛能听见他在叹息，我仿佛能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当他打出这两个字时，他一定是认真的。

　　我会问他闲暇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东西，喜欢去哪里旅游，喜欢看什么书……

　　我会提很多很多问题。我想把我多年里压抑下来的对他的好奇和仰慕，通过这一个个具体的问题，慢慢地释放出来。

　　他会回答。他依旧是一个称职的老师，耐心的回答几乎每一个问题。但是他很忙，所以，有时候我会过好几天才看到他的回复。

　　不过，我总是心满意足。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牵挂和思念。

　　青衫客，孤舟漂泊，孑然天涯。可是，你能不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关心你？

　　默默地，宁死也不让别人知道这种感情。

　　（十）

　　他还会给我很多鼓励。

　　学术生涯清苦而且充满风险。焚膏继晷，兀兀穷年，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劳而无功，是有人告诉你过去的几个月或者几年的生命完全白费，化为乌有。

　　那次重要的实验被证明失败的时候，我几乎崩溃，计划要出国交换学习的可能也化为泡影。我很难过，不仅因为我的无能，更是因为觉得对不起郁珂的信任。

　　晚间，我守在电脑前，子夜十二点，“青衫客”准时上线。

　　我说，“很难过，我没想自己这么差劲。”

　　他问，“你怎么了？”

　　我想了想，说，“项目砸我手里，被领导骂了。我好没用。”

　　他说，“我有事，先下了。”头像变灰了。

　　我发了一个眼泪滂沱的表情过去，便关了电脑。

　　苦笑着打开一罐啤酒，度过了一个借酒消愁的夜晚。

　　第二天，我再次打开□□，却看到他发来的这样一段话，

　　“是心无形，则有无穷的可能性。心若自划，则成为有形之物，可能性就受到极大限制。所以，先把心解放出来，勿画地为牢，便可飞腾。”

　　我一知半解，但是，我知道，他在鼓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