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入梦》幽篁山鬼

16、帝王心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尤胜春朝。两名男子信步而游，却都无心观赏这满园艳色。两人具是清雅英俊，器宇不凡，面上的笑容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笑中带着顾虑，一个隐含忧愁。这二人正是安信王——元莫尘与当今天子——元祺。
　　元祺对身边人道：“褚广平这次带兵回朝，朕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交出兵符。”
　　褚广平是当朝虎平将军，两年前曾率兵大败滋扰西北边境的蛮夷，使羌族各部落从此一蹶不振，再无力东侵，威震中原。只是西北虽平，天朝兵力也是损失惨重。朝廷于是从各地广征新兵，补充兵力。褚广平自动请缨去西北边境，一面震慑外族，一面训练新兵，立下军令状，言，两年后还天朝一只雄师。三日前，他班师回朝，果然带来一只纪律严明军容整齐的虎狼之师。皇帝一面高兴，一面又担心他佣兵自重。没想到，今日朝上，褚广平自动交出了兵符，很让元祺意外。
　　元莫尘道：“臣弟也很意外。”心中却想，他怕你怀疑，又怕朝中悠悠众口，当然要交兵符表心迹了。
　　“如此倒省却了许多麻烦。兵符回到朕手中，朕也可以放心了。”
　　“是。”元莫尘恭声道，其实却颇不以为然。朝廷看重兵符，军中兵将却是认人不认符，褚广平身在兵营多年，与他们同食同宿，威信深驻，如何还需要一道兵符？皇帝身在宫廷，不解军中实情，尚在懵懂。只是这些话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言明。
　　元祺看着身旁的兄弟，道：“你现在对朕说话也越发外道了。朕虽然身为天子，但仍是你的皇兄，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看到元莫尘恭敬地点头称是，叹气道，“朕最近常想起你小时候，天天跟在朕身后，朕常偷拿母后宫里的点心给你吃。那时朕还不是皇帝，身边还有父母兄弟，不知比现在孤家寡人的日子快乐多少倍。”
　　元莫尘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禁想起儿时自己还身在宫中的情景，心中凄然，叫了声“皇兄”，道：“臣弟知道皇兄心里的苦。只是现在您贵为天下之主，更肩负着天下重任，天下人自是怕您，敬您，又要仰仗您。但臣弟心中仍会记得，您是儿时疼爱我的皇兄。”
　　“好。朕也一定会厚待你。”
　　元莫尘闻言却是心中一寒。你说出这话哪里像兄弟？仍是你是君我是臣，兄弟亲情在这宫里只有越发稀薄了。
　　元祺又道：“朕长你十岁，长兄为父。你年纪也不小了，除了两年前你及冠礼时，朕送了你一名侍女，也不见你娶妻纳妾。先皇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有了我，你现在正妃也没有一个。不如你说说，喜欢哪家千金小姐，朕都指给你。”
　　元莫尘闻言，连忙苦笑道：“臣弟还不想娶妻。臣弟还想多快活两年。世家小姐，娇纵任性，实在不和我胃口。皇兄你还是饶了我吧。”
　　元祺听他说得严重，不禁大笑。转而想起自己宫中的皇后，心中又一阵烦闷，快走了两步，望着眼前层层宫阙，道：“你我生在皇宫，从出生起，便常常身不由己。娶妻是终身大事，我也不逼你，你就随自己的心吧。”又叹息道，“别人都道皇帝坐拥天下，以为事事顺心，却不知朕心中的苦。这皇宫更像一架牢笼，朕倒很羡慕你身处宫外，要自由得多。”
　　元莫尘心里又别有一番滋味。想起当年他不满十岁，先帝将他封为安信王，看似荣耀，其实却是一气之下，将他贬出宫外。自己与元祺的境遇不可同日而语，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元祺不见他答话，曼声吟道：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样的日子清净安详，才让人向往。”
　　元莫尘一听之下不禁大惊，这首《竹里馆》是洛卿所作，不知为何竟传入天子耳中！心中隐隐有些了然，忙道：“臣弟也有一首：
　　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
　　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
　　“哦？”元祺听了奇道，“前日丞相卫忠呈上一本诗册，道，上面诗句皆是帝都一馆坊女子所作。没想到你也知道。你认识作诗的女子吗？”
　　“臣弟不仅认识，她开馆坊时，我还曾出资相助。她算是，臣弟的……红粉知己。”元莫尘故作惶恐道。
　　元祺闻言很是失望，但仍温言对元莫尘说：“卫忠言其德才兼备，色艺超凡，朕本还不信。看你也为她倾心，想是不差了。朕刚才还为你终身大事操心，没想到你早已心有所属了。朕说过让你随心而为，你若是喜欢，娶回家做个侧妃吧。”
　　元莫尘谢恩道：“谢皇兄恩典。洛卿年纪尚幼，我们真心相交，并不急于一时。”
　　“如此也好。人生得一这样的知己，红袖添香，也足够了。”
　　“若无他事，皇上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臣弟便告退了。”
　　“好。你回去吧。”
　　元祺待元莫尘走后，摸出怀中诗册，看着上面清雅的诗句，想象着女子清丽绝伦的风姿，心中积郁更深，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丞相府内。
　　“爹，您为什么要向皇上举荐洛卿？”卫昊山道。
　　“皇上崇尚文德，好诗词歌赋，洛卿不是正合他意吗？”卫忠安逸地坐在软椅中，抿一口杯中的茶，悠然道。
　　“宫里已经有了妹妹。”
　　“你妹妹从小娇纵任性，得理不饶人，皇上将她封为皇后，不过是看我丞相的面子，早晚要厌烦的。”
　　“那皇上若真看上了洛卿，妹妹现在又有了身孕，不是要失宠？”
　　“洛卿一个青楼女子，再受宠又能怎样？威胁不了你妹妹的后位。你妹妹怀孕，不能承恩，没有洛卿，也会有别人。而我们举荐她，她一个卑贱女子，无依无靠，还不为我们马首是瞻，任我们摆布？”
　　卫昊山知道卫忠说得有理，但仍不甘心，道：“那又何必非得是她？现在宫中的妃子后台势力也没有比得过咱家的，妹妹可以拉拢别人。”
　　卫忠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性格，样貌，才情，无不合皇上禀性。你平日里浪荡胡闹也就算了，但莫要沉迷美色坏了大事。那洛卿不过是有几分才学，样貌胜她百倍的不知有多少。待他日我们心愿得逞，天下女子任你取舍。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孩儿明白。”卫忠恭敬答道，心中却想，日后便有美人万千，却终不是她。
　　卫忠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仍不死心，又厉声道：“褚广平已回朝，朝中再不是你爹我一人的天下。他的女儿最近刚刚行了及笄礼，相貌才学出色，心机更比你妹妹不知高多少倍，没准不久也会进宫。到时，你妹妹如何是她对手？若是她肚中孩子有个损伤，我这么多年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现在正是紧要时刻，你还分不清这中间的利害吗？”
　　卫昊山听他讲清原委，心中恻然，忙道：“多谢父亲教诲，孩儿现在明白了。昊山定会辅助爹完成大业。”
　　卫忠闻言，终于满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