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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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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询从沉睡中惊醒的时候,感觉全身上下汗津津的,极不舒服。他想唤人,却发现偌大的寝宫之中,除了他之外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地上一排排的烛火微微闪烁着。
“石显。”刘询高声呼唤。
没有人来,他的声音仿佛被空旷的寝殿吞没了。
刘询突然感到一丝恐惧,他起身,走向放在不远处的天子剑,但刚迈出一步,寝殿的门发出微弱的声响,缓缓的打开了。
刘询顿觉全身发冷,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寝殿的门继续缓缓的向里转着,终于完全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他缓缓的走进,一直走到灯火之中。刘询可以看见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玄色衣袍,衣裳的下摆上有金线织就的纹样,在烛火下闪着微弱的光芒。
刘询有些眩晕,那是他平日里最爱穿的服色,是天子服色!
那人缓缓走近刘询,他的脸被烛火映照的越来越清楚。刘询睁大眼睛,那张高鼻深目的脸有一种迥异于常人的俊美,眉宇间的神色飞扬而凌厉。
刘询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谁!
“孝武皇帝……”
刘彻——他的曾祖父,看起来却比现在的刘询还要年轻许多,他缓缓走到刘询身前,伸出自己的右手。
“你找到了?很好,”他点头,神情高傲而不容抗拒,“那么,把它给朕!”
“什么?”刘询此刻已经不像是那个已经做了二十年大汉的皇帝的人,而更像在他面前的刘奭一样。他有些慌乱的四下张望着,茫然无措。
刘彻的目光和声音都很冷:“你知道的。朕找了那样东西很长时间了,那群呆鸡,他们根本就没有把那样东西送到朕这里来!现在你找到了,很好,霍光没有辜负朕……”
霍光?
刘询猛然听见这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名字,竟然呆住了!他没有听到刘彻接下来说了什么,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几个字在盘旋——“霍光没有辜负朕”……
“把它给朕!”
刘彻的声音突然如同惊雷般响起,惊醒了失神的刘询。他慌乱的抬眼,刘彻黢黑的瞳孔中有小小的火苗,刘询不知道那究竟是烛火的倒映,还是刘彻的怒火。
他突然想到刘彻要得是什么,于是扭头向枕边看去。
没有了!他睡前放在那里的两只小猪都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冷冷的对上他的眼睛……
“不!”
刘询惊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侍立在一边的石显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皇帝,却见刘询双目无神,只是不断的重复着:“不!它们在这里的……在这里的……”
“陛下!”石显见刘询被魇住了,大吃一惊,连忙轻轻的拍着刘询的背,“陛下!陛下醒来!陛下醒来!”
刘询看着石显,瞳孔里散乱的光终于渐渐的聚到了一处。
“石显?”
“陛下?”石显松了口气,“陛下可是魇住了?”
刘询不答,他调转目光,看向自己的枕边,那两只小猪好好的卧在那里,满面笑容,仿佛在嘲笑他在梦中的惊慌失措。
“石显。”
“陛下?”
“明天……”刘询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住了口。他推开石显,又躺了回去,却再也无法入睡。他不知道刚刚是自己胡乱做的噩梦,还是真的孝武皇帝显灵,但那些久远的记忆和新鲜的梦境,就像刘彻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冷冷的灼烧着他的心。
霍光对自己说要陪葬茂陵,霍光对自己说要完璧归赵,上官太后说霍光谋害了昭帝,昭帝说霍光想要他死,霍光却对他说这是先帝许他的,而武帝说——霍光没有辜负他……
刘询的胸口猛然抽痛起来。
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惊涛般的冲动——他要弄清楚这汉宫中曾经发生的一切!
昭台宫的大门紧闭着,阶下铺满了深红的花朵,远远看去,云蒸霞蔚般的绚烂繁华。刘询缓缓俯下身,拾起一朵落花,凑近眼前,才发现花瓣的边缘已有腐烂的痕迹。
不过是消亡之前,最后的灿烂假象而已。
刘询将花朵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看着石显敲响紧闭的宫门,看着开门的宫人脸上近乎夸张的愕然和欣喜。还有,被她的身影遮挡着的院中,疏影横斜的葱茏花木。
看来他的第二任皇后并没有亏待自己。
刘询漠然想着,抬脚跨进这所他从未涉足过的宫苑。
隔着浓密的枝叶看去,十二年不见,霍成君的容颜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娇柔而任性的神情,指下流泻出的琴声,也多了几分悲戚与哀怨。
《长门赋》……
刘询冷笑,陈皇后千金之赐,恐怕当真会惠及后世,流传千载。
“谁?”霍成君霍然抬头,“谁在那里?”
刘询沉默了一瞬,缓步从林中走了出来。
“当啷”一声,霍成君手一抖,将案上的博山炉打翻在地。御前失仪,她却浑然不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盯着刘询,瞳孔中惊涛翻涌。
隔了良久,霍成君回过神,收拾起所有的惊慌失措,整肃仪容,规规矩矩,甚至可以说是从容不迫的向刘询行礼:“恭迎陛下。”
这种谦逊而恭谨,却又隐隐透着分庭抗礼之势的态度勾起了刘询一丝久远的回忆,让他有些不快。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走近,轻声说道:“平身吧。”
霍成君慢慢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惊喜,也没有期待,只有一种激流已缓、沙石沉积般的平静。
刘询擦着她的肩膀走过,慢慢的坐下。霍成君转过身,面对着他,跪坐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隔了多时,刘询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推到霍成君面前。
“还记得这个么?”
霍成君看着那只鲜润可爱的青玉小猪,神色有瞬间的恍惚,随即恢复了平静。
“是。”
“此物的确切来历,你知道吗?”
霍成君沉默,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刘询有些不悦,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回话。”
霍成君咬了咬下唇,眼中流露出一丝倔强,但最终还是轻轻摇头:“不知,只记得此物一直放在先父的书房里,但究竟来历如何,先父一直未曾告知。”
“是吗……”刘询转脸瞧着屋外已有些残败的花树,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过了一会,他从怀里取出另一样东西:“那么,这个呢?”
霍成君惊讶的看着那只石刻的小猪:“这是……”
“这是孝武皇帝之物。”
“孝武皇帝……”霍成君拿起石猪的手有些颤抖,她沉思了片刻,樱唇微启,却又犹豫着闭上。刘询并不逼她,只静静的坐着。
又过了好一会,霍成君终于下了决心,她将石猪放回案上,站了起来:“昭台宫中,也有一件东西,请陛下过目。”
“什么?”
“陛下稍候。”霍成君向刘询微一躬身,转身向内室走去。她早已脱去了昔日皇后华丽摇曳的装束,但刘询从背后看去,依旧觉得那背影袅袅婷婷,婀娜生姿,与十二年前几乎一般无二。他低下头,觉得心头有些冰冷的刺痛。
霍成君去了好一会才翩翩回转,手中多了一个长约两尺的木盒,墨黑的盒身上描绘的红漆暗淡无光,极为陈旧,却又能一眼看出是精心保存的。霍成君慢慢走过来,轻轻将盒子放到刘询面前。
刘询摁住盒盖,过了片刻,才缓缓打开。盒中平放着一对陈旧的玩具木剑,两把剑的剑柄都被摩挲光洁平滑,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但其中一柄剑身伤痕累累,显然它们的主人曾经用它立下过不少的“功勋”,而另一柄却完好的多。
刘询握住那把看上去齐整一些的剑柄,指尖滑过朝下的一面时,有凹凸不平的触感。他微微一愣,取出木剑,翻过,剑柄上深深刻着一个端正的“霍”字,笔力张扬遒劲,即便是透过这样一柄陈旧不堪的木剑,也能轻易感到那逼人的傲气。
刘询若有所悟,他伸手取过另一把木剑。剑柄上也刻着一个字,虽然可算工整,但构架稚拙,字迹的痕迹也极浅,仿佛是刻字的人书法并不成熟,力道也不够,和另一柄木剑上的字迹完全不同。
刘询将剑柄凑近了些,仔细辨认了片刻,终于认出,那是一个“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