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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之廿三 ...

  •   之廿三

      崧高维岳,骏极于天。

      姜悠自述:

      石磬是楚人,燕姬是燕人,我姜悠乃是齐人。可要搭救名义上的夫君,却不能依靠齐人。

      太公祠东十里的栾木林,焦急而漫长的等待。

      子都歉疚的望着我:“静姝,我没料到,你真的会出手相救。前日,那些话,巫人之言不可信,天命不过是枷锁,束缚人心,你莫要太在意。”

      “子都不必介怀,姜悠的命,十五年前就定了。你救了我,救了我的孩子,又让孩子有了名义上的父亲——”何况,母亲还欠子都一条人命。

      “静姝,我并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子都的话是真诚的,可我知道,我们注定是敌人,他只要活着,就会设法向国夫人寻仇,他要复兴纪国,势必站在烈的对立面。那么,我们只能是敌人。
      “静姝,随我去纪国,我会照顾你,会照顾你的孩子!”

      他伸出手,似乎想来握住我双手,可手臂虚悬,还是放下。他该知道,没有潘的首肯,我若是去了纪国,只会带去灾难,只会连累他。

      石磬与燕姬去接幽禁在新宇的纪国卿大夫,多是子都族中祖辈、叔辈。

      不知该同子都说什么,我实在不习惯同陌生人独处。除了热情、爽朗的子渊,我没有朋友。子都,还算不得朋友。子渊没死,令我心存侥幸,腹中慢慢长大的虽然是子渊的孩子,可子渊并非我的丈夫。克夫之说,或许不会应验在子渊身上。至于子都,我转身,将背影留给他,他回他的纪国,那样就可以躲开我了。

      “静姝——”

      母亲和舍才会这么称呼我,令我不寒而栗的称呼,子都并不知道其中缘故,只是他即将远离齐国,至多再唤几次而已。

      “我仰慕桓公,对齐国原本无恨,对你,也无恨。”

      “多谢!”子都是要安慰我么,还是怕默默相对太过尴尬。子渊、子都就像双生子,可毕竟不是兄弟,性情大相径庭,子渊说话直接,子都的话里总是藏着更多的含义,我却懒得去猜。有个人,却宁愿什么也不说,其实,他不说,我也是明白的。

      “小时候,母亲说的故事,多半与桓公有关,桓公治理齐国,桓公征战天下,做了天下的霸主。”

      郕夫人不会仰慕父亲吧?我总是觉着,天下的女人都该爱父亲,齐宫的女人都该追思昭。至于男人,想仿效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称霸六合八荒。子都,也是有野心的。“子都会投靠鲁国么?如果舍败给鲁国,潘一定会杀了子都,将纪国暂且让出去,鲁国人手里也有纪国公子,也可以立为纪侯。”

      子都问道:“那么,我该盼着齐国获胜?”

      我想,他是清楚的,不过希望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些:“纪国被齐、鲁挡在海边,诸侯国,谁也救不了纪国。舍胜了,你就只能关着门钦羡我父亲的功绩。”

      子都轻叹,傻子姜悠令他惊讶了?这些道理是管阿父说给我听的,管阿父心里没有仇恨,即便对拘禁过他的鲁国。

      “子都,纪国靠海吃海,海里的东西,哪怕是海水晒出的盐也是值钱的。纪人把海里的东西卖给齐人、鲁人,便可丰衣足食。可弊端是难兴农耕,而行军打仗,靠的是粮草,战事一起,鲁国、齐国还会卖粮食给纪国么?纪国的咽喉始终被齐、鲁轻易的卡住,子都,你的疆域、子民,朝不保夕。纪国若开荒兴农,兴许能有一线生机。”管阿父的教诲,我听了十载,他的雄才大略说与姜悠实在浪费。子都,比我更适合聆听。

      子都行到我身前,郑重其事的整冠理衫,深揖见礼。这是男人间的礼,他却格外肃穆:“子都有眼无珠,错看静姝了。”

      “我也错看子都了,子都说不愿有违孝义,独返纪国,要与卿大夫同行。”

      望向子都,看着他,总令我不由自主想起子渊,只是,子渊的眼睛太澄澈明净,子都的眼深邃如一汪碧潭。他看着我,有些怅惘,神思飞散,又自嘲的笑着摇头:“忽然觉着静姝像我认得的人——”

      “只要不是像楚媛,像谁,都行。”

      子都笑得苦涩,让人瞧着心酸的笑容,他一定很思念那人。当他再抬头,我们四目相对时,第一次,子都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杂思,便那般爱怜的看着我,恍惚有烈的影子:“我的不幸已经注定,静姝是好女子,四寅之说,不过是楚巫信口雌黄,静姝不可对此存执念。”

      我感激他的好意,点点头。

      “静姝与田烈——”

      马蹄声,车轮碾着碎石作响,这些为我解了围。烈是我心底触碰不得的伤口。“子都言过了。石磬会送你们至纪国,子都珍重。”

      “我接卿大夫同归是为着他们在纪国的威望,我必须投靠鲁国,让鲁人杀了我的异母兄弟。”

      他说得坦荡,我也早已猜到。我将小午托付给夷仲年,是一样的道理。隐逸的堂叔公不仅能为小午讲解治国之道,或许将来,齐国得靠小午来挑起重担。是何时,我一下懂得了这些,一下将管阿父的故事演化在齐宫的明争暗斗间。昭的离去,四寅的真相,诛杀姬开方,小午的无助,我想,永远、永远的推开烈。子渊总是邀我观岱顶的日出,晦暗的我,还能面对父亲的日出么?昭,你的小妹妹已经不值得你怜惜了吧?烈,我的烈。

      “静姝一定鄙视这样的子都。”

      “鲁人,杀了我的伯父公子纠,父亲征战四方,远离临淄,却不用担心谁会推举一个先王之子,取而代之。”

      马车停下,车上那群四旬、五旬的男人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与恐惧,有那寡廉鲜耻的见四下除了我,并无齐人,便狂妄起来,叫嚣着要将我作为人质,掳回纪国。子都要依靠的便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他歉然的看看我。我望着那群猥琐的人,想再助子都一臂之力。挥出右臂,指着这群小人,朗声道:“此去纪国,若有人胆敢勾结他人,背弃纪侯,他日,姜悠必请旨于齐王,诛其满门!尔等可听明白了?”

      胆大的还嘟噜几句,胆小的恨不能立刻启程。

      燕姬牵来马车,搀扶我上去,子都立在一侧——“谢”字太微薄,我要的不是他的感激,他自然明白,也就默然无语。

      “就此别过,他日——”

      “子都,他日便是路人,或者敌人,姜悠命硬,你不要辜负郕夫人的一番苦心。”我将早已备好的木匣交还他,那是纳吉时互换的八字庚帖,“姜悠不淑,请纪侯另择佳妇。”

      我放下车帘,子都再好,与我无缘。他身上有父亲的影子,有昭的影子,若非他是纪人,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静姝!”

      “子都,姜悠不过是要全一个义字,不要辱了父、兄的英名。”

      车帘猛地被掀起,子都惊诧的望着我:“姜悠可还有别字?”

      我来不及思考,密林之后冒着滚滚浓烟,火光漫天。

      纪人也叫嚷起来:“是哪里起火了?”“齐国乱了,齐国乱了!”

      “烧他个干干净净才好!”

      我心中有一丝不安:“燕姬,可是太公祠的方向?走,去瞧瞧!”

      燕姬迟疑道:“公主要救这帮纪人——我们走到半道,就听说纪人从新宇跑出来,往太公祠去,想擒了公主为人质,意欲要挟齐侯。公主此刻去不得!”

      子都大叫不妙,纪人毁了齐人先祖姜太公的祠堂,哪里还有活路。方才只惦记逃命的子都,取下车辕。

      “子都此去,不是送死么?你是纪侯,纪人闯下滔天大祸,潘饶不了你!”

      “子都不去,纪人唯有一死。”他略微一顿,凝视我的眼,“子都不去,静姝私放子都,国夫人必然怪责。”

      我被他的话猛然提醒,所有人都以为姜悠与子都此刻在太公祠祭祀,若是烈得了消息,纪人仇视烈,烈即便神勇,也不可能以一敌百。我跳下车,推开子都,翻身上马。子都和燕姬不约而同拉住我,石磬奔过来掰开我的手掌,紧紧抓住马缰。他们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除却如蜜蜂振翅似的轰鸣声,我什么都听不见,立在马背上伸长颈项朝西而望,定是太公祠,周围再无房舍。
      黑烟弥漫了天际,遮挡了日落的霞光。“让开,都让开!”大声的叫嚷让耳朵里的鸣叫消失,我怕得要命,烈,烈是否得了消息。若是烈认定我在太公祠,哪怕葬身火海,他也会冲进去。我要尽快的赶过去,去告诉他,姜悠安然无恙。

      “石磬!就算姜悠要去送死,你也该追随!燕姬,烈一定会去太公祠!”燕姬松手,石磬力大,拉开了子都。

      马带着我飞奔,风从耳边刮过,上天对姜悠何苦这样吝啬。不过是给了我日落到日出短暂的瑰丽,就要夺走更多。新婚夜是那样的美好,依偎在烈的怀中,这是姜悠恬不知耻,由儿时就企盼的梦,嫁给烈,穿着大红嫁衣,幸福的享受烈的怀抱。

      后来才知道,上天有着异样的公平,我所承受的,正是烈承受着的。

      一夕而已,难道克夫二字真的那么灵验,厄运真的会降临在烈身上。

      延伸的路是磨折的历程,好在,虽然我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却非背向而驰。很远,就望见了彼此。

      烈下了马,僵立在路中,直愣愣、眼都不眨的看着我。

      视线模糊,心知那一定是我的烈,泪眼朦胧,连带着我的意识也混噩,甚至害怕只是幻觉。而他浑身布满的血渍让我惊恐,血,无处不是血。我苦苦探求的答案,一个男人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血,要多久,才会流尽。父、兄的离去,是我心底挥不散的阴影,解不开的谜团,曾经想从姬开方身上寻求解答,可惜烈用手掌挡住我的视线。

      “烈!”

      他捂住前胸,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我将步子加快,奔过去搂紧他。烈下意识的用满是血污的手覆在我眼睑,整个人却虚弱的倒下,他竭力举起手臂,冰凉的手指触碰着我的眼。“悠,别怕——”

      “烈,你不要死,就算你要死,我也要看着你!”我绝望的认定,烈会像父亲、像昭那样,无声息的抛下我,阻隔我们的,不是生死,而是男人的手掌。我将烈的头颅抱紧在怀中,泪滴到他的面庞。用袖子为他擦拭干净,那样的眉,那样的眼,那样的鼻梁,那样的唇,我得记住,牢牢记住,我的烈。

      “悠,我不会死的,烈还得守着悠!”

      我狠命的抱紧他,怕稍一松开,他的魂魄就会消散不见。烈不会骗我,只是,那种恐惧,我太过熟悉。烈似乎连伸手触碰我的力气也没有,他只强打精神睁着眼,只要他稍微闭眼,我就会像疯子一般嚎啕大哭,他的眼会微微启开一丝缝,而嘴角挂着笑。

      直到子都策马赶到,过来摸了烈的脉象,又查看他周身的伤势,冷冽的说:“他不会死,大悲大喜之下,心脉紊乱才会呕血,并无大碍。”

      我破涕为笑:“真的?烈不会死?”

      “真的!”

      不及我道谢,子都站起身,退后三步,匆匆瞥我一眼,望向别处,拔出佩剑,异常悲凉:“他浑身沾染的乃是纪人的血——我会等他醒转,再与之决战!”

      我错愕的望着他,不能劝解,不能恳求,我不能失去烈,却也不能眼见子都送死。

      “须无与我生死之交,我代须无应战!”

      我只能将烈紧紧的拥在怀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都的话掷地有声:“吾纪武侯子公孙阏是也,汝乃何人?”

      回话的人,声音沙哑低沉,气势却不逊毫厘:“田氏须无之友,齐人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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