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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之十八 ...

  •   之十八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齐后废公姜舍,桓公姜小白之子,孝公姜昭、昭公姜潘同母弟。

      姜舍自述:

      母亲为父亲诞育了四子一女,多生几个儿子,是为了防备万一哪一个夭折,承继爵位的还能是母亲的儿子。父亲别的孩子,其实并非都死在母亲手里,而是,被改宗送给异姓贵族,不再拥有继承齐国江河的权利。

      就算是我,原以为希望渺无,我的父亲康健,我的兄长没有宫墙里圈养的羸弱,我的兄长也会有自己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起,上天开始眷顾我,仿佛,霉运一下子降临齐国,兴许就是姜悠带来的霉运。我的父亲与长兄将这个女孩儿视若珍宝,可我永远记得楚国那些事。

      母亲是我最亲的人,母亲痛了两日,在我哭泣着以为死神要夺走我最爱的人时,总算听见了姜悠的啼哭声。接生的稳婆被杀掉,据说这是楚国的习俗,为嫁出去的女人接生会不吉利,唯有杀了稳婆向巫人献祭。

      舅父楚成王熊恽说,可惜了,只差一点点就是寅时。

      外祖父楚文王熊赀笑道,我们说是寅时,谁又能说不是呢,倒要看姜小白在天下人面前如何处置。

      一个女人站出来阻止,是蔡姬,曾经属于父亲的蔡姬,摇晃轻舟、害父亲被母亲嘲笑的蔡姬。她被父亲遣回蔡国,蔡侯将她许给了舅父,父亲以蔡姬再嫁为理由,率召陵之师攻打了蔡国,如今兵临江水,要打楚国。外祖父与舅父恨父亲,蔡姬也该恨父亲。可女人的心,和男人不一样,我不懂母亲的爱与恨,我从来猜不透女人的心,到后来,也就无心去猜。蔡姬恳请楚人不要谋算父亲,舅父单手掐断了她的颈骨,罪名是意欲谋杀姜悠,当然这话还是舅父诚惶诚恐的说与母亲听的。

      克父、克兄、克夫、克子,是楚人送给姜悠的,我单纯的想,畏惧悠的不祥,母亲会远离她,我就能长久的独占母亲的爱。母亲还未从生育的劳累中缓过精神,便开始为姜悠的苦命哭泣,哭得那样悲伤,我狠下心,不吐露真相。说真话的人没有好下场,蔡姬就是例子,自不量力的强出头,招惹杀身之祸,我没有那样愚蠢。

      姜悠总是念叨她的姬悠叔叔,却不知,在姬悠之前,已有两个人为着她失掉性命。即便没有外祖家编造的四寅之说,我还是讨厌姜悠,好在血腥气总是亦步亦趋的追随她,克了父亲,克了昭。等到阴暗、自卑、懦弱、暴虐的潘继位,我设计弄死了昭还未出世的儿子,我知道,姜舍离着君权仅一步之遥。何况,姜潘像极了我们的伯父姜诸儿,我多想推波助澜,让姜悠成为我们的姑母文姜。一直以来,我都在冷眼盯住他们,盯住潘的每一个小动作,他对悠的在意,他对悠的讨好。你们好吧,厄运总会降临到潘身上的。好在,我有郑颖的规诫,好在,我发现了母亲对姜悠那无法割舍的母女之情。我既然不介意母亲将身体分给了父亲之外的男人,郑颖、姬开方,或者更低贱的人;那么,我何必在乎她将心分给了我的兄弟姊妹。如果母亲当真爱我,就该助我杀了姜潘,可她看穿了我的心思,幽幽的警示我:“舍,母亲爱你,为了母亲,你不能伤害潘、悠、小午,你们是骨肉至亲,你不能做有伤阴骘的事。”

      我的启蒙师傅郑颖被潘拉拢了,我的母亲保持中立,我姜舍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直到,倒霉的姜悠,出人意表的为我带来了良机,将田烈与他身后的国氏第一次,那么近的推到我近前。

      我喜欢貌美的男人,周围的人见我宠爱莒公子己璋,都赞己璋容色过人,可己璋的美经不起推敲,如死水、无法长久。

      昭,是一泓泉水,清澈碧绿,水面时有烟云气,深不见底却知明澄如许。

      子都,是空谷潭渊,看不透,琢磨不透,不过我坚信纪人的野心,歹毒、卑劣的纪人。

      烈,是涨潮前的大海,沉寂却令人恐惧,潮水汹涌而来时,无人能掌控。

      江水滔滔,江水泛滥时民不聊生,可江水灌溉着楚国的耕地,江水养育了楚人。先古大禹能治河水,我的外祖父能治江水,我有何不可?

      事情做起来,当然比想要费神,大事绝非一蹴而就。田烈,是个顽固的人。我往新建的客斋去见他,那里,囚着押解而来的纪人。如今,齐、纪通婚,纪人乃是国之上宾。

      “得知潘寻了吴越杀手行刺须无,舍五内俱焚。须无是何人?乃是吾父桓公、吾兄孝公一手栽培、寄予期许的国之栋梁!舍岂能坐视不理?幸而信使比杀手先至纪都,须无安然无恙,舍寝食得安!”我声泪俱下,说得自己都入了戏,动情的哭泣。姜潘若是杀了田烈,我连三成胜算都抓不住。田烈这样的男子,在韶华之年若死于非命——昭死的时候,我也真的动情哭泣过。想不到,我还是个多情的男人,怜惜世间所有值得怜惜的男人。

      田烈就像娲皇宫那个手执桃枝的少年,可惜俊美的面庞不露一丝笑意:“烈但凡存一丝清明,犹记先王孝公遗言,当尽心辅佐君上。君要臣死,臣自当君前谢恩。少时,鲍阿父喜欢说故事,卫国急子、晋国申生,君要臣的命,臣可逃而不逃、慷慨赴难,虽死犹荣。烈谨记在心,莫不敢忘乎!”

      君子能成什么大事?平王东迁以来,难道是君子在挟持着天子统辖四方?我的父亲姜小白,若是要彻头彻尾做个君子,那只能困顿于临淄数,无聊的数数女人裙角了。“难道夏桀残暴,商汤就不该讨伐?商纣无德,武王征之,牧野之战,商军倒戈归顺。”我不信,田烈会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他骨子里散发着野性,就像公孙阏眼眸中藏不住的野心。这两个人,天生是敌人,我亲爱的小妹妹姜悠,很不幸的被卷入两个男人的仇恨中。

      “公子不闻,劝人为善,可得五福,唆使人作恶,烈还记得六极的惩罚。”田烈起身施礼,出得庭院,纪人唏嘘声起,可田烈执剑独立于日光下,以彪悍民风著称的纪人居然怯步不前,只敢用怒视表达内心的仇恨。田烈已是个成熟的武者,手握着剑柄,带着睥睨的神情冷冷扫视一周,胆小的纪人不敢与他对视,纷纷将仇恨渲泄在田烈那被日光拉得修长的影子上。

      我沉醉在烈举世无双的风采中,几乎完美的烈,可惜了,生得好,命却不济,谁让你喜欢上我可爱的小妹妹,这恰恰犯了姜潘的忌讳,无懈可击的田烈有了致命要害。只是,我不能直接挑破,那样,烈第一个嫉恨的人会是我。以前,倒是轻瞧了燕姬,昭死了,昭的女人却不曾殉葬,最终留在齐宫的,没有谁简单。己璋也算见过世面,面对心思缜密的燕姬,却只能铩羽而归。

      “烈!”脱口而出的一个字吓住了我自己。忽然有了一丝不忍,不忍见烈用理智扼杀内心的狂潮。烈,姜悠不懂欣赏你的情感,姜舍却是懂的。我恨姜悠,更羡慕姜悠,她那样随意的称呼烈,而我,只能隐藏灼热的心。

      烈仅仅一愣,只道是风吹过的痕迹。

      “田须无!”唤住烈,他回身漫不经心的看着我,那样的轻视粉碎了我最末一丁点儿良心。田烈不是波澜不惊的平湖,我不能畅快泛舟,那么,只能去征服,或者我更期待的是挑起他的占有欲,将我压在他身下,热气喷在我面颊,说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低语——怔忪须臾,我有些悲切,冷淡的叙述:“人死了,就谈不了五福、六极。”

      “多谢公子赐教!”

      等确信烈不会去而又返,我才虚弱的向随侍的门人哭诉:“想当日,须无年幼丧父,被桓公养在齐宫,同公主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桓公、孝公每每言道,寄望须无尚公主悠,善待之爱护之,而今看来所托非人!”门人应和着,又将宫里关于田烈、姜悠充满童趣的往事添油加醋说出来。我好心肠的对纪人说:“你们千万别招惹田须无,当初出兵讨伐纪国,便是为着公主悠,为了一雪子都拒婚之辱。”

      临淄的纪人是堆砌的干草,缺的不过是星星火苗。我盼着火势蔓延,却久无动静。盯着的人回来说,是新的纪侯去了,子都,平息了纪人的怒火。

      “将子都与楚媛之事散播给华翱殿的女官!”母亲,多少还是心疼姜悠的,母亲不会容许子都侮辱她唯一的女儿。或者,母亲骨子里是根深蒂固的楚人思维,她不会是想让悠克死子都吧?“等等!近来,国夫人在忙些什么?除了公主悠的婚事。”

      “见了几个大国使节,宴请了诸位夫人,除了、除了鲁国。”

      鲁国,出了文姜、哀姜的丑事,鲁国再不会迎娶齐国的公主了。自从郑颖投向姜潘,母亲已久不问政事,除非是为着联姻。“去请公子小午!就说,制了新的铜锁给他!”

      “舍哥哥,还是你对我好,潘才不会记得我喜欢什么呢!”

      “小午岁数也不小了,等去了封地,就是万民的父母——”

      小午稚气未脱,执拗的撇嘴道:“我才不要去呢!昭都不撵我们走,潘凭什么?他以为我小,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想赶走我,赶走你,单单把悠留在临淄。哼!我才不稀罕呢!小时候就是这样,他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悄悄装在桃木匣里送给悠,什么事都想讨悠的欢喜。纪国那么小,纪人野蛮粗鄙,就因为悠觉得那个子都好看,潘就让悠嫁给他。我真担心,悠跟着子都去纪国,母亲说,不会的,母亲不会让我们离开的,我们都会留下。只是,悠是女人,迟早要走,或者晋国,或者秦国。舍,母亲最疼你,你去求情好么?让母亲别把悠送去秦国、晋国,那么远,隔着好多山和水。”

      母亲竟不同我提及,母亲还以为小午是个孩子。那么,是要让子都无声息的死掉,要送走悠。

      “舍哥哥,悠也奇奇怪怪的。悠心里肯定很难过,虽然长胖了些,可她吃不下东西,吃了就想吐。温妪说,这个时候,为了小的,不想吃也得吃。悠捏着鼻子喝药,吃粥。看着悠难受,我也难受。舍哥哥,你记得去求母亲,好么?”

      “好!”是很古怪,这样的古怪我独自猜不透,也不该我独自费心思猜,得找个人分享。“小午,其实,子都不是坏人。悠不是选了你给子都做傧相么?你去看看子都,好好同他倾谈,多给他说说悠的事,让他对悠要好,以后,要对悠的孩子好。你就说,悠担心呢,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嫁衣改宽了,悠担心子都对她不好。”

      小午很乖巧,我们家没有呆傻的人,谁以为姜悠是傻子,姜小午是呆儿,最终,会被自己的轻狂害死。

      我在猜想,关于,温妪所说的小的,乃是何人妙笔。烈?不会,烈做不出这样的事,烈是君子。子都,不可能,除非他不想活到新婚夜。潘?会是潘么?急切的为悠指婚。真的会是潘么?我满心期待,不知在屋里踱了几个圈,我想起叔父彭生,总算盼到小午笑眯眯的回来。

      “舍哥哥,你放心吧,子都会对悠好的!子都说,也请你放心,请潘放心,他会对悠好,对悠的孩子好!”

      我追问了细节,再次为子都而折服,齐宫,多了一个不呆傻的人。

      小午没有白跑一趟,至少我敢确定,小的,与子都无关。那么,他仇恨的火苗无论冲着潘还是烈,于我,有益无害。

      “舍哥哥,还有一位男傧相是子都的堂弟公子盎——”

      女傧相是国氏、高氏的女儿,陪嫁的媵妾来自姜氏同源同姓的许、申、吕。

      “舍哥哥,许穆夫人是祖父僖公的外孙女,姑母宣姜的女儿,是我们的表姐,对么?”

      “是!”已有耳闻,小午淘气,要许穆夫人的女儿、陪嫁的姜言玉称呼他为表舅父。诸侯通婚哪里计较辈份,论起亲戚,姜言玉得称呼姜悠为表姨母,可如今要共事一夫了。说不定,今后,会一起嫁到秦或是晋。想到此,哑然失笑。

      到了悠成婚那一日,小午还不忘欺负姜言玉,而我,站在潘一侧,顺着他恼怒的目光看去,不是烈,不是子都,是悠还算平坦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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