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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之十四 ...

  •   之十四

      何斯违斯,莫敢遑息?

      姜潘自述:

      兴许,重耳的骈肋只是一个传言,可这个传言积下的仇恨足以令曹襄亡国。

      另一个传言四散开去,楚国领军的人乃是令尹子玉,子玉两女侍奉孝公姜昭,一女为孝公殉情。剩下来的那个,楚媛,曾私会大司空田烈。而后,田烈阻止君上争霸,要保全子玉的性命。

      大司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司空赤胆忠心追随三代齐君,为何要怜悯楚人?为何要对子玉例外。

      再无人敢对征楚提出异议,我下令,由归父、崔夭率齐军讨伐子玉。

      出征那一夜,我临幸了子叔姬,她妖娆的纠缠着我。

      “愿君上得成霸业!”

      扫兴的丢开她——霸业,有什么趣味?我要的不是霸业,我要的不过是岱顶的日出,是悠的夙愿得偿。

      闭上眼,春寒快散,柳枝拂风,等悠回到临淄,我该同她诉说,有关柳枝的故事。即便他朝她终将出嫁,可我要悠的心里只记得我,记得折柳相送的情意。

      “君上放心,楚媛乖巧,不会说出去的。”

      子叔姬的话,我已懒得答应。

      楚媛,曾是昭的女人,她的胞姐死在燕姬手里。楚媛其实算不得昭的女人,昭从未碰过她。唯有我最清楚,昭从未碰过她。昭是君子,田烈呢?翻身坐起,追问:“楚媛真的无功而返?”

      “君上,外边儿的人只看瓜田李下。”

      “我是问田烈,田烈有没有——”

      “君上多心了,楚媛怎么会背叛君上。”

      我契而不舍,宣来了楚媛。楚媛信誓旦旦,田烈,没碰她一根手指。

      醒来,四月初一的清晨,女人叽叽喳喳的说闹,讥笑前来问安的燕姬。悠连初一的问安都省了,燕姬替悠往华翱殿、王殿叩拜。

      “燕姬,公主给了你特权,可以随意出入齐宫,同我们说说外头的新鲜事!”

      燕姬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咬人的狗不叫,果然有道理,真没想到,她居然敢杀国夫人的女官。

      “燕姬,下次搬救兵可别去大司空府了!大司空如今同楚媛——”一阵哄笑,“你杀了楚女,楚媛会报仇的。楚媛的仇便是大司空的仇。”

      待笑声止了,燕姬徐徐道:“纵使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大司空心里唯有公主!”

      燕姬的话掷地有声,女人们在感叹后鸦雀无声。终是子叔姬机敏:“即便大司空望穿秋水又如何?公主根本不在乎!”

      燕姬没有反驳,告辞离去。

      我想知道答案,去到嗣音殿。

      温妪为我倒水,燕姬另取了彩陶杯,斟满了。

      卫姬平静时丝毫不疯癫,她笑道:“温妪记性就是不如燕姬。那是烈用过的杯子,悠每次回来,都喜欢捧着烈的杯子,在檐下看一夜的星辰。”

      就在四月初,城濮,晋军协同齐、秦、宋,大败楚军,楚媛之父子玉在归途自缢身亡。

      晋、齐大捷,我期待着下一次会盟,我将是天下的霸主。

      可惜,传来的讯息串成一个笑话。我早觉得重耳与父亲相像,近似的离国,近似的流亡,近似的在流亡途中几乎挡不住安逸生活的诱惑,近似的归国,拂乱匡正,富国兴邦。

      四月末,重耳到达衡雍,在践土为周天子建造行宫。

      五月初九,重耳与郑文公姬捷在衡雍结盟。

      十日,重耳献厚礼于周天子。周天子封重耳为诸侯霸主。

      重耳,成了霸主,晋国,成就霸业。

      重耳,竟直追我的父亲,流亡教会他们的不仅仅是市井俗语,更是生存之道。

      悠回来了,她难得有兴致同我畅谈。

      悠说,她想不到山野里长大的人也知道父亲的威名。父亲,已走了九年,九年,人们还没忘却姜小白。那么百年、千年后,人们一定还会记得姜小白。父亲刻下的竹简、父亲的画像,千年后无所寻觅,可父亲的壮志豪情会永远滋润齐土,父亲会活在齐人心里,活在天下人心里。

      “悠,别走了,留在临淄吧!”

      悠坐在门槛,斜倚门扉,裸露着双脚,蜷缩着身子,双臂抱膝。悠的下颚优美的上扬,眼望星空,有着与她年岁不相符的忧愁。

      “悠,放眼齐国,但凡有你想要的——”

      “潘,我什么都不缺。亚父的书简都留给我了,仲父给了我食肆、客栈,有几间,我都不记得,客斋的洛先生在打理。父亲和昭,赐给我的封地——我什么都不缺。”

      “悠,你就不能留在临淄么?”

      “潘没听说么?我得远嫁,才能为齐国带来祥瑞。”悠抬头,目光轻柔的从我面上滑过,淡淡的笑着,“潘,我生来要克兄的。仲父说,齐国曾经庄公、僖公两代经营百年,若没有这稳固的百年,就没有父亲的霸业。重耳老谋深算,着了他的道,也不算什么。潘,你得长寿,你今年二十二,若是有曾祖父庄公的福气,坐六十四年的江山,耐心经营六十四年,何愁霸业不成?”

      我想起郑颖的一番话,得管、鲍真传的,除了父亲与昭,便是囫囵吞枣的悠。郑颖的话只对了一半,悠并非死记硬背下管、鲍的话,她有自己的见地。

      “明年我就十五了,如何留在临淄?国夫人给了好些提议,秦国,秦太子嬴康,秦能牵制晋国,可好?”

      秦国,隔着千山万水,在遥远的西边。“嬴康之母穆姬乃是重耳的姐姐,不好!只怕为了讨好晋国,根本不在乎你是齐公主。”

      “是么?那楚国呢?熊商臣?子玉虽亡,可楚人韧劲足,败给晋国,更能奋发,唯有楚国能抵御晋国渡河水南侵。”

      楚国,楚国人笃信巫蛊,又深知悠的来历,怎么可能善待她。我避开不提悠的伤心事,谁愿自己生来不祥。“悠,不可!熊商臣虽算不得弑父,可他围了楚宫,害楚成王自尽,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岂可托付终身?悠,熊商臣,嫁不得!”

      “郑、卫、曹、宋?或者吴、越?”

      “郑等四国,终究成不了气候,夹在中原之地,朝不保夕。吴、越与齐隔着鲁、莒不论,还为蛮荒的九夷之地所阻,不可!”我找着尽可能的借口来阻止悠,然而再如何,我也骗不了自己,悠终归是要出嫁的。冲着齐国,就算有克夫之说,要娶她的人比比皆是。

      “难道潘属意周天子?”

      我赶紧摇头,我怎么可能用悠去巴结天子。

      “不会是晋国吧?重耳将届七旬,悠嫁过去,他若薨了,可怨不得是姜悠克死了他!潘不必忧心,晋已废了活人殉葬的规矩。”

      悠肆意的笑着,我竟有些不识得这样的悠。

      “悠!”卫姬披着单衣出来,“潘也在!潘的个子又高了,吾王盼着潘早些长大。”

      “是,阿嫂,潘个子高了。阿嫂,对不起,吵醒你了!”面对卫姬,又是另一个悠,温婉柔顺。

      卫姬摸着悠的手:“悠,你的手冰凉凉的!悠,怎么不见烈?烈心底惦记你,烈等着你长大,等着娶你呢!”

      悠的声音平静如常:“阿嫂,烈随昭去鲁国了,阿嫂忘了么?”

      “我怎么记得,前些日子,烈回来了——烈在等你呢!”

      悠仰天而嘘,带着无尽的伤悲,那一瞬落在我眼底,远嫁秦国,她说得那样随意,为着的不是齐国,不是姜潘,而是田烈!

      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不嫁田烈,旁的,老弱病残,或是暴虐卑劣,她全然不在乎。为的都是避开田烈,值得么?

      那之后,我病态的在欢愉后逼问子叔姬,姜潘与田烈,孰优孰劣?

      答案永远一成不变,即使子叔姬几乎词穷,她总是竭力迎合我的恶趣味。

      渐渐,溢美之词无法令我平息,一年,余下的时间愈来愈短,不足一年。到得我继位的第五个年头,悠十五及笄,婚事迫在眉睫。

      舍,我的弟弟,是暗藏的敌人,他得到母亲的钟爱,他随时伺机而动,他在窥探我内心的隐秘,他在设法结交田烈。当田烈再次提出征讨纪国时,舍极力附和。舍娶了周天子的女儿,朝中已有他的追随者。郑颖的反对显得那么无力,他惯用的招数就是借我的名义反驳。郑颖没有管夷吾的才干,我又怎么可能如父王待管夷吾般待他。

      “大司空田烈统率昭陵之师,伐纪!”我的决定让主和主战的两派皆觉震惊。吴越的刺客名动天下,吴越的剑最是锋利,重金邀请的人在去往纪国的路上等着田烈,我等着欣赏他的头颅。兴许悠会守着无头尸身悲伤几日,我想,她终会忘记他的。春风徐徐,柳枝舞得窈窕。

      纪国,是要灭的,纪哀侯公孙叔姬用来祭奠枉死的先祖哀公,母亲和郑颖不是素来看重那个公孙阏么?名动天下的公子子都,乃是周天子所辖臣民中最美的男子。或许是虚妄的传言,田烈不是见过的么?这样的人,可能牵动悠的心。我无法得到悠的心,无论如何不能遂了田烈的愿。公孙阏,纪武侯的庶子,到时候我扶持他做了纪侯,为我所用当是平常事。

      我私下允诺田烈,灭纪国之日,便是许婚之时。

      寺人回禀,田烈守在嗣音殿三日,悠避而不见。待到出征之日,田烈骑在马上,恋恋不舍的回望临淄。我在群臣面前,上演着君正臣直、君臣肝胆相照的戏码,依依挥别远征之人。一个月,至多两个月,田烈就能身首异处、风风光光的回来。我会在他下葬之前,将悠嫁出去,让他死得瞑目。

      “潘!”

      原来,悠一直在城头,她身着男装,混在人群中,我竟未察觉。

      “悠要远行?”

      “潘心里揣着的事太多,自然不记得,父亲的祭日。”

      “悠要去岱宗?终有一日,我会陪你去的,陪你去看岱宗的日出。”

      悠的双眸冷冽,寒如母亲的眼。“潘,岱宗的日出不是田烈的鲜血染就的。”

      “悠,是田烈自请领兵——”

      “潘,我得想个法子,令你再无法牵制烈。你知道么?昭不会那样看着烈,昭永远不会。所以,烈才恨不能替昭受死。可惜,你真的不懂烈。”

      我颓然的看着悠离去。

      要么躲在母亲的裙后,要么倚仗郑颖的野心,要么,在子叔姬的脂粉气里寻求极度自恋的尊严。

      这样的姜潘,悠怎么可能在乎?怎么可能放在心中?

      “子叔姬,孤与田烈,谁更像一个男人?”

      “吾王,举目齐国,放眼天下,谁能与吾王相提并论?微末如田烈——”

      “不!弱冠之前的田烈是昭一样的君子,如今的田烈是桓公一样的大丈夫!”

      “吾王——”

      我再不能这样,活在欺骗之中,如此,悠才会正视我。到时候,田烈死了,我会倾尽天下,来守护悠。

      可惜,悠太过残忍的粉碎了我的美好期许,她再归临淄时,跪在席前。

      悠逼视着我的眼,明媚的笑着:“潘,我得给腹中的孩子寻一个父亲。”

      “是谁?田烈?”

      人人都知她往纪都去见了田烈,劝说田烈莫起杀戮,善待纪人。

      吴越的刺客居然失手,竟死在田烈手下。

      “潘,你不用猜,孩子的父亲是我宫外的朋友。你看,我果然是个灾星。他是个山野隐居的人,却景仰我们的父亲。可惜他错交了我这个朋友,早早的就死了。”

      朋友,仅仅是朋友,她便以身相许?人真的死了么?我竟不知怨恨谁,脑子里塞满奇怪的念头,她如何就委身于人了,那时的悠会是怎样的神情。

      “潘,卫姬的孩子,姬开方、楚女赔上了性命。无论是国夫人、舍,还是你的意思,我没兴趣知道了。我的孩子,如果死了,只会搭上我的性命。”

      悠粲然而笑,我将她搂在怀中,她如儿时那般顺从。那时的她会说,潘,母亲不乖,母亲不喜欢你,你也来父亲身边,父亲、昭和悠疼你。我的悠,给了我温暖的悠,我哪里该期盼你长大。就像我忽略重耳是匹游历四方的独狼,我忘了,我的悠,师承管、鲍,我的悠长在乱纷纷的齐宫。我们都一样,是姜小白、熊贞的孩子,我们能看透对方,能狠狠的抓住对方的七寸。

      “悠,不公平!你对我不公平!”

      “潘,世间本无公平。”

      绞尽脑汁,我竟无计可施。

      “君上,未时了!”

      未时,约好了公室赛马。“悠,我们交给老天来决定。赛马,输赢决定。”

      “好!”

      悠的骑术我心里有底,与我旗鼓相当。不过公室赛马乃是绕临淄一周,她总会体力不支,如果尽全力,或许那个孽种半道就会夭折。

      悠回了嗣音殿更衣,我传唤医者随行。

      悠换了一身红衣,扎紧的发髻上系着红布带,她将双腿牢牢的捆紧束到马腹下,再绕个死结系住缰绳。

      那是马厩中性情最烈的大宛马,当勒紧缰绳时,马已不耐烦的踏蹄欲行。

      我走到跟前,握着悠的手,毅然决然:“若你自伤性命,我会将田烈千刀万剐。”

      悠笑得自信:“父亲和昭已做了天上的星辰,他们会守护姜悠。姜悠会守护田烈!”

      我也上了马,四下张望,想来我与悠的剑拔弩张逃不过众人的眼,不怀好意的舍,茫然的小午。

      号角声起,悠猛甩马鞭,绝尘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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