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商央

6、麒徙山脉

　　平邑见有一箭破空而来，直取面门，不由得后退一步。瑞扬伸手握住箭身，转了一圈将箭立在甲板上，见箭尖刻了“宁”字，微微一笑。
　　“当真有射程如此之远的箭羽！”平邑看向瞭望镜内，目测青城军剑轮与自己主船的位置，接近千米。
　　海上的千米！平邑心中震惊。要知道若非今日能见度极佳，海上千米，根本连敌船在何方都瞭望不到。更何况用如此强劲之箭，直取敌帅面门？
　　他见青城军的剑轮在千米之外遥遥排开一线，却不再有箭射来，心下起疑，“青城军为何不数箭齐发，杀我各船首领？此时排在一处，平邑军是半点不敢前进。今日逆风，船速极慢，连炮轮射程都要缩短很多。若急军冒进，恐怕诸将中箭，各船失了首领，军心溃散。若此时青城军乘胜追击，平邑军定然伤亡惨重。”
　　“将军疑心得是。”瑞扬道，“只是瑞扬未曾禀报，舍弟瑞宁日前自愿做我临国内应，不知此时是否起了效果。”言毕提起宁宇箭，运功掌间，那铜身长箭竟生生自中间断裂，内里果然有一纸书信言曰，“弟已得太子信任，此刻当退兵以存实力，弟必完成兄愿。”
　　“看来是舍弟劝下太子暂且按兵不动，为我军争取脱身时间。”瑞扬将那书信呈给平邑，又将箭头上的“宁”字指给平邑看，后躬身道，“此时风力风向，青城军确可令我军溃败。”
　　平邑拧眉，“退兵虽有些夺了我老儿颜面，不过将士性命，义气不得。令弟尚留有后着，此番便撤兵罢！”又道，“将这箭好好保存，带回临国研究破敌之法。”
　　瑞扬点头。
　　“君宇……”平邑遥望远方，“看来黄口小儿，也轻视不得。”言毕下令撤军。
　　这一场海战，便以两国均未伤将士、临国退军告终。

　　基本上，南宁很享受回城时百姓的欢呼之声。
　　这些百姓，多半是家中有夫或有儿在青城海军中参战，每次出战，也都是做好了等候亲人死讯的准备。此次竟然未有半个将士受伤，怎不叫全城百姓欢欣鼓舞，真心拥戴太子？
　　他骑在那匹高大俊美的黑色战马上，在清风中一点一点在人群中行进。黄昏的日光照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唇角始终保持着既定的弧度，向人群挥手致意。
　　君和策马走到他身边，兴奋道，“太子哥哥，百姓都非常拥护你！”
　　太子哥哥？这个小世子居然叫得还挺顺溜，貌似前不久，还嫌自己娘娘腔不够气概当他的哥哥。南宁笑道，“世子弟弟，得吩咐炼器库加紧改进宁宇箭，这次是借了风力才能令射程如此之远，老天却并非总是偏袒我们。”
　　“嗯！”君和点头，仍旧是一张贵气桀骜的脸，此刻却是真心敬戴，“青城军有了宁宇箭，兵力增强很多！”
　　“重赏炼器库。”
　　“嗯！”
　　“自军中选臂力强劲、眼力清明之兵士，组成宁羽军，专司操控宁宇箭。”
　　“太子哥哥说得有理！”
　　“传我的话，利器乃强军之根基，此后凡有能人巧匠愿入炼器库，俸禄须优厚。有改进兵器者，重赏。”
　　“是，君和一定照办！”
　　“世子弟弟。”南宁眯着眼睛向君和笑，“今天真是乖巧。”
　　他当然不会说对于这次战役，他自己曾经有多担心。那二十艘剑轮实乃虚张声势之用，半点武器装备也无，若平邑军破浪而来，岂非螳臂当车？再若是那瑞扬不是弓梳扬，或者是弓梳扬而无法劝阻平邑退兵，自己又该当如何？更别说万一风向逆转风力减弱，万一颜颜没有瞄准平邑，万一宁宇箭炼制得不够好达不到预期效果。
　　失败的几率，实在比成功吓退平邑军的几率更大。
　　他向着天空望去，日暮西山，显得温暖而宽容。
　　无论如何，该当谢的，是这老天。
　　毕竟，又让自己赢了一局。

　　“君和，去向你母妃辞行，我们明日启程去玉泱城。”南宁望着天际，脸上晕染了一层落日余晖，衣袂飘飘，乌发轻扬，“告诉她，我已让朋友在临国境内帮我查《墨灵诀》下阙的下落。”顿一顿，又道，“让她……替太子保重身体。”
　　君和望着南宁辽远的神色，忽然之间又有了那种，眼前之人仿佛不真实存在的感觉，“太子哥哥……”
　　“什么？”南宁转过头来，褐色眼睛里一片空茫。
　　“君和总觉得，太子哥哥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南宁笑起来，仍是那种亲切而无害的笑容，是她自己说，曾经练了好久才拥有的笑容，“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像我这么娇弱的人，的确是风险挺大的。”
　　那种迷离虚渺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君和道，“太子哥哥明明是一个强韧的人，却总要装得很羸弱。”
　　“我不是装的哟。”南宁眨眨眼睛。
　　君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两人骑着马慢慢向南府走去，太阳渐渐沉下去，沉下去。
　　后来君和常常想起这一个黄昏，南宁说的所有的话，所有的表情，还有那种暖融融又很不真切的氛围。
　　他总是想，她当时竟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五个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再加上君和硬要带上两个侍从一个车夫，于是这个东去的队伍，着实庞大。
　　不过基本上，南宁后来很同意君和的坚持。因为颜颜是美人，美人是不用做打水烧火这种粗活的；蓝微尘是麒佑寺大弟子，是不要参与猎杀动物的；君和是青城王世子，从来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南宁成天歪在马车里装娇贵，连下车走走都是很少的。最后照顾大家饮食休息，外带打打小动物改善伙食什么的，除了那两个侍从和马夫，也就只能指望南羽。
　　这一日南羽问了路，回来请示南宁要从哪条路走。走平原么，一路上有客栈有酒家，生活估计比较惬意；走山路么，那叫一个速度，据说山路走两天，就可以到达玉泱城。
　　南宁当下拍板说要走山路，不理颜颜与君和对沐浴的强烈需求，只想尽快到达玉泱城。
　　第二日到了麒徙山的半山腰，一堆人刚要坐下烧口热水煮个野菜汤什么的，就听见近旁林子里一阵打打杀杀。南宁奇道，“这麒徙山不是早就立了规矩沿途不可亮刀子，要建设那个什么……和谐山路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自动将南宁的话当成了空气。
　　南宁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兴奋道，“谁要去看热闹？”
　　众人沉默。
　　颜颜眼皮都懒得抬，有气无力地说道，“别一个不小心，劝架的变成牺牲的。”
　　“谁说我去劝架？”南宁走出两步，“我去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捡。”
　　君和倒抽一口气，道，“庸俗！”又道，“太子哥哥近来是越发没有风度的了。”
　　蓝微尘仍在原地打坐念经。
　　南羽站起来道，“我陪你去瞧瞧罢。”
　　“走！”南宁睥睨众人一圈，“有好处咱五五分！”
　　她与南羽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个商队，马车绵延得挺长，估计生意做得挺大的。
　　南宁想试试山贼的恶俗暗号，便吹了一个口哨道，“风紧扯乎——”
　　不料其中一个女子一双大眼瞪过来，提剑就往这里跑，一边还喊，“这里还有一个，一并杀了！”
　　南宁暗道冤枉。南羽已然站起，与那女子打斗开。没想到才过了几招，那女子长剑便脱手飞出，于是立刻高声呼叫援兵，显得很没水准。
　　远处几个劫商的显见得很是在乎这个女子的性命，立刻奔过来要援救。南羽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在那里一一演练九式流风掌，一套流风掌还没打完，地上人已经躺了一地。
　　“哎哟，原来你这么厉害！”南宁惊叫一声。
　　南羽也莫名其妙，愣愣看着自己手掌。
　　刚才那女子面色惨白，惊骇到了极点，盯着南羽，不敢再动。
　　南宁道，“你是不是临国派来的？”
　　不料那女子蓦然变色，捡起地上一把剑就要抹脖子。南羽一惊，本能出手救下，见那女子颈项间已然有了一条血痕，晕迷过去。
　　南宁摸摸鼻子，无辜道，“怎么这么严重，我随口问问么！”
　　这时候刚才那队商人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抖抖索索向南羽道谢。
　　南宁道，“去了玉泱城别说是徙国部族做的，这一次是临国派人要离间玉泱王和麒徙山上的徙国部族。”
　　那些商人点头应了，又说要答谢他们。南宁道，“车上有烧鸡么？拿几只过来。还有，要一壶酒。”

　　野菜汤渐渐飘出清新的香味，众人见南宁与南羽凑热闹回来，南羽肩上扛了一个女子，南宁手中提了一个饭盒。
　　颜颜道，“劝架乎？抢劫乎？”
　　南宁掀开饭盒，笑眯眯道，“烧鸡也，美酒也。”
　　众人欢呼一声。南宁回头让南羽将那女子点了穴直接扔马车里，然后便来吃饭。
　　这一顿众人酒足饭饱，连两个侍从都喜笑颜开。南宁一拍头，想起来，“微尘，你不是会治伤么？马车里那个女的，刚才抹脖子自杀呢！”
　　微尘多好的脾气，此刻也变了颜色，连“阿弥陀佛”都来不及念一句，便去瞧她伤势了。
　　趁着酒意，南宁就跟众人说起玉泱王来，“这玉泱老王爷君连懒得很，早早儿就退了位给现在的玉泱王君玉，自己躲起来养身。未曾想这君玉更懒，从政三年，大多是以钱财疏通。麒徙山乃麒国与徙国的边界线，徙国部族流离，便有一些占了麒徙山，专门抢劫过路的商队为生。这玉泱城是麒国商贾之城，这样一来人心惶惶，商品流通量……咳咳，钱货买卖便减少了许多。那君玉一看急了，就亲自跟这些徙国部族的首领签了一些和平条约……那个就是一些协议，说是岁贡黄金三千布匹一千，此后麒徙山的商路上再不准亮刀子。若是哪个部族破坏了协议又去劫商，就要向青城借兵把那部族赶下麒徙山……”
　　君和奇道，“我怎么从未听父王说起过？太子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南宁道，“你个笨弟弟，那君玉也就是吓吓他们而已，真要有人敢破坏协议，你当他自己就没兵力灭一个小小部族？”挠挠头，又道，“这些么，都是我乳母讲故事的时候跟我说的。”
　　颜颜“扑哧”一笑，心道宁儿竟将公子比作乳母。
　　南羽道，“岁贡黄金和布匹……那么多，这玉泱王可真是有钱。”
　　南宁道，“这么一来，麒徙山这条商路通畅了，那君玉赚得鼓鼓囊囊的，那些岁贡，不过是些零头而已。”
　　南羽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南宁懂得可真多。”
　　“她呀，又不能练武，只好一心钻研书本啦。旁人练武虽是夜以继日，她看书倒也算废寝忘食。”颜颜道，“便是这样，公子才……”
　　“颜颜！”南宁插话道，“去瞧瞧蓝微尘治好没，可别是跟那女子私奔了！”
　　君和道，“公子是谁？”
　　南宁道，“公子就是公子。”言毕微微一笑，仿佛那些野菜汤的鲜香味、烧鸡的肉香味、美酒的馨香味，都遥遥远去了。
　　鼻端嗅到的，只是熟悉而亲切的紫云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