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黄泉打烊》惊支雀

1、委托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民俗故事中说，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凡人若在外游荡，免不得被小鬼捉去吃掉，哪怕是打更人，这一日也是不会出门的。最好是早些熄灯就寝，蒙头睡觉，无论有什么动静都装作没听见，鸡鸣时分再起身，方可平平安安。

　　乔故倒没那样多的忌讳，依旧收拾着出了门，只不过夜里更静了一些，且不说平时总能看见的那些猫猫狗狗，就连风都好像停住了一般，莫名让人生出一缕冷意。

　　今夜无月，夜色浓重。虽说乔故能在黑暗中视物，却也怕伤了眼睛，到了地方之后，拎出一盏小提灯来点上，借由着微弱的灯光打量地上焦灰的人形痕迹。

　　三天前，甄宅被一场大火付诸一炬，全家上下几十来口惨遭不幸，除了当天有事出门的小儿子甄子平之外，无人生还。

　　但是这事情却很蹊跷，寻常百姓家中走水，顶多烧毁一些物件，再不济房屋再受点灾，毕竟就算家中无人，左邻右舍跟着救火，几挑子也该浇灭了，不至于烧毁到如此地步。

　　而眼前房屋横梁尽数塌毁，宅院破败不堪，火虽以灭，焦灰之气却格外浓重，变了形的物件埋在厚厚的灰尘中，看不清原来的痕迹，还未倒下的墙面上一片泼墨似的黑，严重程度就像是烧了几天几夜似的。

　　委托人说，虽说起火的时辰是深夜，可东西烧起来，火光明亮，气味难闻，就算是当晚疲累睡得有些熟，火烧到床底，也该清醒了，哪怕是受着伤逃出来，也能保一条命，怎会全部葬身火海。

　　乔故看着地上扭曲诡异的人形痕迹陷入沉思。

　　当然，最诡异之处并不在此，委托人甄子平曾经跟左邻右舍打听当日的情况，不曾想这些人说他们当夜并没有听见任何响动，直到晨起时才发现隔壁火光冲天。邻里热情，见甄宅走水，纷纷跑去帮忙，结果没想到那火怎么都扑不灭，无论多少水浇上去都无济于事，他们没见过这种事情，内心惶惶。

　　邻居们担心这火会蔓延过来，想着回去收拾细软，刚回去没一会儿，这火又莫名其妙的熄了，看着很是诡异，几个大胆的进去一看，吓得差点没尿裤子。

　　那些尸体乔故都去看过了，大火烧的肢体蜷缩，面目全非，有些皮肉与床铺粘合在了一起，撕都撕不下来。

　　说实话，他们虽然不怎么挑，但查案之类的委托接的少之又少，掌事人自有他的一套道理。而甄子平在发现事情蹊跷之后，托关系寻遍了各路散修，没一个愿意来看看的，而那些修道世家他更是连门槛都摸不着，更别说帮忙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找上外头名声不算太好的黄泉，想要他们接下这桩委托。

　　只因黄泉的掌事人接委托向来是人鬼不拒，只要他愿意，哪怕得罪人也会接，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甄子平找上了门。

　　这桩委托接下后，原本不该乔故过来查看情况的，只是家里那位掌事人说自己最近堕懒的很，动都不想动，便把事情甩给他们，而其他几个有样学样，借口五花八门，说自己算了卦不能出门的，借口怕被小鬼抓走的，什么都有。

　　想到这儿，乔故忍不住摇头叹气，将提灯放低了点，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掌事人说，但凡邪祟长时间停留过的地方，总会留有些怨气在，他们都是邪修，对怨气煞气此类最为敏/感，只是这家中皆是枉死之人，停灵之处虽不在此，但丧还未发，法事也不曾做，这些冤魂仍游荡在此，有些干扰他的判断。

　　思及此，乔故再次叹气，要是那家伙跟自己走这么一回，他也不至于这样束手无策，中元节小鬼勾魂这一说虽是杜撰出来的，但根据先前几次的遭遇来看，这天出现的冤魂的确不少，有些厉害点的，还真能凝出实体对人动手动脚。

　　现下这个情况，恐怕……

　　“怎么在这里出神？”
　　乔故的思绪被打断，身后这道声音熟悉的很，临出门前才听过，只是这人说过不想出门的，怎么……

　　他站起身来，有些将信将疑的转过身去，对面一抹红在黑暗里格外显眼。乔故提着灯凑近沈云苓的脸，被对方嫌弃地推开，“做什么。”

　　虽说这人无论是行事还是说话都十分欠揍，这张脸却是异常好看的，因着他喜穿红衣的缘故，原本就讨喜的一张脸显得更加明艳，眼珠滚圆，清澈又干净，同色的发带从肩膀垂下来，底下坠着两颗明珠，好一派世家子弟的矜贵模样。

　　为此沈云苓曾经向他解释过，说是开门做生意的，打扮喜庆点，图个吉利。

　　乔故想说他不用这么打扮也足够吉利，毕竟从未见过有人眉心中间生出一点红痣，仿若灵童一般，任谁见了这张脸也想不到这货是个满肚子坏水的邪修。

　　他收回心神，想起出门前沈云苓还躺在摇椅上看话本子不想挪动的模样，忍不住问，“你怎么过来了？”

　　沈云苓：“不放心你呗，不然呢。”

　　他们这些人里，除了乔故没有独自接过委托之外，其他人都是老手，虽说要让他历练历练，可沈云苓还是不太放心，乔故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了过来。

　　乔故晓得他的担心，更何况对方是好意，便顺着他的话说，“那正好，我方才还在愁怎么安置这些游魂呢，都聚在这儿，不方便施法寻那邪祟。”

　　沈云苓看他一眼，“那你要如何安置？这委托是你接的，是驱散还是渡化，你来拿主意。”

　　乔故想也不想，他是个心软的人，“那当然是将它们渡化了。”

　　说罢，贴过来挽一下沈云苓的手臂，讨好笑道，“就是得麻烦你……”

　　沈云苓扭过脸看他，嘴角往上扯，表情看不出是不是在笑，“少来这套，要渡化是吧？腾点位置，我做。”

　　这等小事乔故做起来得心应手，屋里虽不成样子，院落却还是好的，他三两下收拾完，给沈云苓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供他施法。

　　沈云苓将乔故的剑从剑鞘中推出一截来，指腹贴住锋利的剑刃一划，用血在地上画出一个聚魂阵。这算是寻常阵法，级别并不高，只作引魂只用，符文也简单，他画完之后，席地而坐，与乔故对视一眼，开始念往生咒。

　　聚魂咒中含着的灵力并不多，其范围刚好圈住一个甄宅，停留在此处的游魂被阵法吸引，不由自主的飘过来，再被沈云苓渡化。

　　经他口念出的那些经文，竟凭空形成一个个金色的字符飘在空中，形成一个小小的结界，游魂踏入其中，则被渡化消散，焦黑尽数褪去，面容恢复，重新变为生前的模样。

　　沈云苓面不改色，不疾不徐，浑身笼罩在金光之中，平添几分神圣之感。

　　乔故一边看一边感慨，他跟着沈云苓也有许多年，可直到现在，仍旧无法像对方这样以念往生咒来渡魂。都说这经文不是谁都能念的，可沈云苓一个混不正经的邪修，像模像样起来倒比那些三业清净的和尚更像是大师。

　　被聚魂阵引过来的游魂大多都是此处宅邸原先的主人或是家仆，活生生被烧死，死状不会很好看，乔故看着它们飘来时的模样，心下怅然。据他了解，这户人家没什么仇人，平日里与人相处也颇为和善，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乔故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他们来时并未有这般冷，此时无风，那股莫名的冷意却好像要钻进骨头里一般，就连那些神色呆滞的游魂都察觉到了什么，脑袋转到背后去，直勾勾的盯着某处。

　　乔故刷地将自己的佩剑抽出，挡在沈云苓前头，神色凝重。他怕是藏在此处的邪祟见到这些游魂被渡化，终于忍不住要对他们出手。

　　结界中的沈云苓不以为意，他抬起右手来，五指微张，指根的红色印记仿若要滴血一般，在一个收拢的姿势之后，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他们远处，朝沈云苓这边看了眼。

　　乔故瞬间放下心来，他也就算了，万一真遇上什么，恐怕就是个拖沈云苓后腿的。好在他把傀儡给带了过来，交手更多几分胜算。

　　沈云苓的傀儡前身是一只布娃娃，身量还不到腰侧，手和脚都是胖嘟嘟的，略显粗的针脚上还残留着沈云苓幼时拙劣的手艺，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可爱，尽管它的主人连五官都没有帮它描上。如今它被施了术法，远远看去，就像是孩童一般。

　　沈云苓的渡化仍在继续，而身边那些来不及被超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游魂却忽然癫狂起来，焦黑的面孔变得更加扭曲，黑口大张，下巴近乎要垂到胸前，周身淡色的轮廓逐渐转深，像是吸食了怨气，要变成鬼尸一般。

　　游魂这东西最易控制，喂些怨气就能将其炼成鬼尸，杀伤力虽不强，却很是棘手，毕竟这些东西没有意识，不会思考，不被斩灭前绝不停下，而今日又是中元鬼节，到处都是游魂，万一对方真要跟他们玩人海战术，估计脱身会有些困难。

　　傀儡的速度很快，离沈云苓近的鬼尸还未扑上来，就被它用短胖的手给抓住，用力撕成了两半，沈云苓也跟着停下念咒，手腕翻转，抽出一根骨鞭，甩出响亮的破空之声，朝阴煞之气最重的地方飞去。

　　他这一鞭子等闲挨不得，不说鬼尸会被劈得四分五裂，就算是个灵力深厚的修士也得掂量掂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硬接。

　　只因这根骨鞭身上有许多传言，其中流传最广也最扯淡的一条流言中说，沈云苓炼化数只厉鬼的怨气灌入此鞭中，使其能够摄人心魄，供他驱使。

　　为此沈云苓表示，流言很影响做生意，寻他委托的正经人少了些，想要走旁门左道的反而多了起来，不算是个好现象。

　　沈云苓对这些邪祟的敏锐程度要更高一些，他比乔故先一步确定阴煞之气最浓重的地方，手臂挥动，鞭子狠狠扬下去——

　　天光骤亮，屋舍平地而起，寝室内摆设精致，宽塌软被，香炉置在桌上，袅袅吐烟，隔着一扇珠帘，神情茫然的乔故朝沈云苓望过来，“……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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