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甄》禹岩

5、尾声

　　冷清的储秀宫平时也就三个人来访，皇上，娘娘的二弟，还有德妃。
　　所起这德妃，还有这么可说的一段呢。这德妃原是储秀宫的宫女，每天跟着红珠后边伺候娘娘，直到有一天，皇上在储秀宫幸临娘娘后，见这姑娘有几分乖巧，便将她带走了。后来再回到储秀宫时就变成刚生下皇四子的德嫔主子来给娘娘请安了，再后来，就变成了德妃。这德妃主子是个仁义的人。虽然自己高飞了，却从未忘记娘娘对她的恩德，经常回来给娘娘请安，陪娘娘说说话，当然大部分都是这位主子在说。很多人对甄娘娘都是回避的，也有好多人劝德妃也不要在和她走得太近。可是这位德主子却说，为宫女时，娘娘对我就是恩重如山。如今我幸得皇上恩宠，出储秀宫了，成了妃嫔，本想帮娘娘说上几句话，可依然是徒劳。既然无法报娘娘的恩德，那就只能时常陪娘娘说说话，虽然这不及娘娘娘对我的半点好，但愿能解娘娘半分寂寥吧。
　　其实说道仁义，这储秀宫的上上下下还都是仁义得很。记得康熙二十三年，后宫一位主子因觊觎皇贵妃之位多年，便设计要整死甄娘娘。后来皇上大怒，派人到储秀宫搜查，确实也找到了做法的小人，但正要带走甄娘娘的时候，储秀宫上上下下所有的奴婢奴才通通下跪，求皇上开恩，更说以他们所有人全家的性命为凭向皇上担保娘娘确无施法作乱一事。之后，德妃，荣妃也来求情。最后，那位嫁祸于人的主子看到如此的景象，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嫁祸娘娘，这事才算终于平息了。
　　日子一天天的捱过去了，直到娘娘的弟弟阿灵阿终因政绩极其显赫而被重新承袭一等公。那天皇上可真是欢喜得很，赏爵位都嫌不够，还问他还要什么。谁知那爵爷竟说，臣斗胆，臣并无其他所求，但求皇上能以礼相待甄皇贵妃。皇上并没料到这阿灵阿竟会向他求春的情。要知道，阿灵阿这些年来仕途坎坷，这都得拜那位娘娘姐姐所赐，若不然，他就不会经常受人弹劾，从而落得个罢官免职。如今高升了，他却替他姐姐求情，想来这对姐弟还真与他们爹不同，不仅不像遏必隆那样没有主见，墙头草，反倒是有情有意，义薄云天。皇上有感于这份情谊，也就允了。
　　当阿灵阿向皇上讨恩典之后没几天，皇上便去了储秀宫。那天，储秀宫的人像其它任何皇上来的时候一样，个个胆战心惊，谨言慎行。娘娘一如既往的跪在皇上面前，身体不由的打着颤。但出乎意料的是皇上叫旁人跪安后，便扶起了春，将她安坐在自己旁边的暖榻上。
　　娘娘那时真是大气不敢出。直到皇上问，你为什么不笑了，朕记得你的笑很美。娘娘没有回答，然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皇上暗自惊讶，感叹道，在这之前的某一天，你若是哭了，我也许就不会这样对你了。皇上闭上眼睛，放松的靠在垫子上，继续说，我曾经恨你，恨因你，我失去了心智，失去了皇后，甚至差点失去了江山。可我根本无法自拔，我爱你啊，春，我无时无刻的爱你啊。但身为皇上，我真不能爱啊，因为那样只会害了你。你明白吗？就像那次三藩之乱，你差一点就没命了。我对你说过要时刻保护你，可是你知道这最好的保护就是冷落吗？我以为自己真的能控制一切，控制江山，控制人心，可是我错了，我能控制所有也无法控制我对你的爱。我想避开你，只当你是宫中最美的摆设，可我做不到。我几天看不到你，就会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你。我以为你会像我一样，爱我，盼我，因为失去我对你的爱而伤心。我每一天都在想，都在害怕，你若是哭泣着向我求饶，那会怎样。也许那时候我的防线就真的失守了，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我又能放任自己好好的爱你一场。不过事实是，任由我骂你怨你，甚至糟蹋你，你竟然既不怒，也不恨，我真的以为，你或许真是个妖妃，就算不是或许也根本不爱我，因为若是爱，你一定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受不了，你会哭泣，会想死，会怨我，恨我，想杀死我，可是你什么都没干，你就跟现在一样，静静地待着。春，你小时候不这样。你是我知冷知热爱妃。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以前很疑惑，可前些天我和阿灵阿谈了一下，才知道你们这以狼为姓的家族的确拥有着狼一般的品格，坚强，冷酷，却仁义，我想你并不是恨我，你只是在冷静的等待我回到你身边，对吗？可是，春，我们回不去了，回不了从前那狂热的相爱了，我是皇上，我身后除了你还有太皇太后，还有大清国，那样的爱是具有毁灭性的，它不仅会将我们燃烧殆尽，恐怕连整个大清国也会搭进去。对不起，春，我做不到。因为那样太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整个大清朝。春，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爱你这件事，我根本不敢做。不过，我会像向阿灵阿承诺的那样，从此敬你，爱你，也许会比从前少些，但一定是众妃之首，春，你说好吗？
　　甄皇贵妃静静的坐在皇上的边上，眼睛注视着前方，脸上留着干涸的泪痕。这储秀宫西暖阁，此刻冷得可怕，静得可怕。终于，娘娘缓缓的说，皇上，妾，不是狼，妾也曾经热烈的爱着皇上，盼着皇上，可是，这些都已经不在了。妾并不怨您，恨您，也没有冷静的等待皇上回到妾身边，因为妾心中已经没有那份爱了，没有了爱，就不会有恨，不会有怨。说实话刚才流泪也不过是因为知道今天皇上不是来虐待妾身，喜极而泣的。皇上，您若不需要妾侍寝，而是要妾陪着您，那妾就只能这么静静的坐着了，因为妾不知道也不会琢磨皇上需要什么。
　　后来，储秀宫的西暖阁一直保持着冷冷静默，直到皇上凄凉的离开。
　　后来，甄娘娘一直冷冷的活着，皇上时不时也会来看看她，但再也不会有以前的那些乱事了，也再没有说过什么炙热的话，两个人就只是那么静静的坐着，就像中间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厚墙，只能看见对方，却再也听不到对方，感觉不到对方了。
　　后来，甄娘娘在皇上驾崩前一天仙逝了，那天年迈的皇上闭上眼睛静静的靠在储秀宫的西暖阁的暖榻上，泪水浸透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