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甄》禹岩

4、第四章

　　说到皇上宠甄皇贵妃，几乎让人觉得要是这位娘娘向皇上讨要江山，皇上都会心甘情愿的奉上。然而某些过来人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安，比如那位原来北三所的的下等宫女，如今储秀宫的第一侍从女官——红珠，就是忧心忡忡。既然皇上可以把一个人宠从这样，都知圣心不可揣测，如果有一天他腻了，他会不会想起从前的不敬之事，将原本宠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者说，就算皇上爱甄娘娘爱了一辈子，宫里的其他娘娘恐怕就得恨一辈子，等到将来新皇登基，如那人就是那些妃子中的某个皇子，他会不会打倒娘娘为他的皇太后报仇，到那时，可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如今，娘娘的事也不再是她自己的事，她的钮钴録家，储秀宫，梁九功，远在云南的吴三桂，甚至其他两番可都依靠着娘娘，娘娘若是倒了，这天下可不得大乱，这可就真成的杨贵妃，长恨歌了。眼下这当务之急，就是让娘娘拥有自己的皇子，趁着皇上还爱着，让他坐上皇太子，这样这钮钴録家，储秀宫，甚至那天下才能顺畅，才能万万年啊。
　　红珠并未将那些担忧告诉娘娘，这个娘娘虽说被人害了四年，可是仍旧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满脑子爱恨情仇，情深意重。她才不会去想什么家族和天下，她就关心皇上每天宠不宠她，是宠得多了，还是宠得少了。说这些个，一来娘娘不爱听，二来还得被娘娘骂做挑拨她与皇上感情的坏痞子，自讨没趣。于是红珠对娘娘说，皇上宠娘娘都两年了，宫中人也怨了两年。娘娘得意的回道，爱怨，怨去，这是圣心，这也是自己个的命。红珠又说，她们倒不是怨这个，只是皇上天天到储秀宫，却不见储秀宫升出小龙，大家伙就说啊，这恐怕是有什么内幕，或者皇上压根就只是和娘娘胡闹几年，要不怎么不肯留下龙种，可是这胡闹归胡闹，但也不能太过不是。娘娘说道，有这事？那红姑姑怎么看。红珠知道娘娘上道了，便接着说，奴婢想，娘娘是在北三所遭了大难，才出来没多久，身子骨恢复时间慢，皇上心疼娘娘怕这升龙诞凤之事又把娘娘给伤了，所以才让娘娘迟迟没有动静。春释怀的说道，是啊，想到那北三所过的日子，我就害怕，哪有那心气啊。看娘娘又放松了，红珠又说道，可是娘娘，这皇上顾及您，但是后宫其他娘娘可不那么愿意啊，特别是咱们的老祖宗。娘娘可知皇上最听老祖宗的话，这些年也是得老祖宗的恩典，娘娘才能跟皇上那么好，可老祖宗的意思可不就只是成全天下有情人……甄娘娘这算是醒悟了，接道，她还要我为大清国添子嗣。红珠放心了，对啊，娘娘，您说您下北三所是谁的主意，这人可以六年前让您下去，她也可以现在让您再下。娘娘点头称是。
　　后来，这为甄娘娘留下龙种就成了紫禁城的头等大事，甄娘娘日常进的汤药里便多了一幅补气安胎药，皇上召见娘娘的次数就更频繁了。
　　这天是一个雷雨夜，皇上刚从三番的问题抽身而出，就投入了甄娘娘的怀抱，亲亲我我多时才睡去。这时坤宁宫来报说皇后羊水已破，就要诞下新龙种了，请皇上过去。梁九功不情不愿的向皇上回了这事，却听帐内甄娘娘懒洋洋的说道，老爷子今天累坏了，这要诞不是还没诞吗，等诞下再来回吧。梁九功便如是回了坤宁宫的话。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坤宁宫共来报了三回，回回都是催皇上快去，可是这回梁九功不再上报，每次都以皇上已睡下将使者打发了。就这样直到坤宁宫传出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哀泣的声音。最后，太后身旁的苏麻姑姑匆匆来到乾清宫，厉声喝向梁九功，狗奴才，碍了事，你可担当得起，快去通禀，皇后娘娘产后大出血就快不行了。梁九功这才感觉事态的严重，立刻回了皇上，皇上这才撇下甄娘娘随苏麻急匆匆的赶往坤宁宫。
　　后来，坤宁宫的皇后因诞龙子难产去世了，太皇太后严厉的斥责了皇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等到七天后早朝，令皇上更加烦心的事又出现了。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番竟联合起来拒绝前往京城觐见皇上，公然与朝廷对抗。当皇上回到慈宁宫与太皇太后商议，太皇太后却又出乎意料的丢下话说，皇帝以为他们有多大的能耐抵抗朝廷。还不是仗着皇帝宠妃的势力，现在皇后死了，那位娘娘眼看又要诞龙种了，谁不知道接下来这江山谁做主啊。你同我现在还可以商议，等到储秀宫变成了坤宁宫，恐怕连我这老太婆也回落到个不管不问的地步了。这事情还真由不得你皇帝，你是皇帝，可是你的心谁在做着皇帝，你自己最清楚。
　　皇上失落的回到无逸斋，听得众大臣的议论，尽管他们在三番问题上存在争议，但都一致认为，不消除甄皇贵妃的势力，这三番之乱是绝对不能平息。特别是与皇家并无沾亲带故的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说，这三番之事最数吴三桂厉害，可那吴三桂又是依着甄娘娘对他的信任而有恃无恐，如今皇后已薨，甄娘娘眼看必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再加之甄娘娘日后诞下龙子龙孙，吴三桂知道皇上宠皇贵妃，定会将她子嗣扶正，看来现在的猖狂也并非没有道理了。皇上听到这话拍案而起，谁说朕要立甄皇贵妃为后的，谁说她的孩子必是太子，皇帝。这是谁造的谣。这时明珠颤巍巍的谨言道，可是朝臣们都知道，皇上的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最近一直在张罗此事，朝暮胡同光皇后薨后一天便收贺礼达万两。皇上气得，当时就把手中甄娘娘送给他的把玩之物扔出十丈远，大喝，放肆，明珠你这是在蛊惑人心，还是在挑起事端，这钮钴録家现在的男丁最大不过十八岁，而且只是个尚书房行走，给他贺礼干什么，他受得起那份银子吗。索额图接道，若是十八岁的国舅爷呢，若是十八岁的能号召三番的国舅爷，并被三番推为真正可担重任的国舅爷呢？皇上彻底怒了，把梁九功和阿灵阿给朕押进来。
　　两人进殿后便与几位大臣争辩上了。这应了那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皇上只得派人到梁九功和朝暮胡同去收查，梁九功处倒是礼物礼金堆满了整个四合院，而朝暮胡同却是依照祖制布置得一派哀景，而且怎么搜也是一无所获。最后，皇上谕旨是，梁九功倚甄皇贵妃的宠信违背祖训干预朝政斩立决，钮钴録阿灵阿，为尚书房行走期间，屡屡失职，故削去职为，立刻出宫，待日后考上功名再依情况录用。
　　后宫的甄皇贵妃怎么样了呢，表面上她并没应此次变故受到牵连，但是皇上从此再也没翻过甄娘娘的牌子，再未主动宣她觐见。至此，后宫的那碗水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属于春的那滴水逐渐变得浑浊不清了。
　　不久，宫里不知怎么的又传出一则谣言。说那储秀宫的甄娘娘其实是那九尾妖狐变的，专门来蛊惑皇上的心，好再皇上是英明的真命天子，最终才没有被妖狐迷惑丢掉性命，丢掉国家，相反还将那妖狐软禁起来，再不宣召。而对于与娘娘有关的人，知道此事仅是那妖狐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所以都论情伦理，奖罚分明。的确，这事想想奇怪，说那皇上发现宠错了甄娘娘后除了不再召见以外，对她的其他亲人，在宫外的那些，该奖该罚都仍以祖制律法行事，而宫内，前皇后死后三年，皇上又将甄娘娘的姐姐钮钴録冬梅立为皇后，不知是什么用意，看来还真是圣心不可揣测啊。
　　不过那位新皇后却没在位几个月便又西去，都说她自其妹妹被冷之后就抑郁寡欢，幸得皇上呵护和支持才走到了做皇后的那天，但是殊不知人言可畏啊，不过也怪那新皇后刚上来就急匆匆的向皇上讨了恩典回报其父亲遏必隆，而皇上又应准了，但这下却又给其他人留下了话根，说这妹妹是狐，姐姐定是条蛇，要不这两姐妹能把皇上迷成那样，这刚做了皇后，还没怎么地，就先给其父讨了大恩典，这接下来还不要叫那皇上重新宠爱那个甄娘娘，看来这两人就跟汉朝的赵氏姐妹一般非得将大清朝拖亡了不可。
　　这甄娘娘从小养在宫中，经过的大风大浪又不在少数，再加上身边有一个利嘴但能解心的红姑姑，对于宫中的这些谣言早已置若罔闻了。但那新皇后可不行，由于家中最宠爱的小妹妹自小离了家，大人便将所有的爱都注到这个小姐姐身上，从小就未得过半句狠话；后来进宫，一开始虽未得宠，但也未被什么闲言碎语缠过身，如今这像刀子一般的流言天天搅得她不得安宁，烦恼不堪。最后这位皇后甚至在坤宁宫痛哭流涕的说，如今做了皇后，却丢了清白，这那是做娘娘，这是在作孽。
　　最后，这位新娘娘到底也没扛过那非常的时期，很快就驾鹤西去了。
　　皇上并不是只将甄娘娘冷落储秀宫就完了的。大家都知道这皇上虽冷落了甄皇贵妃，却从未削官罢爵，这储秀宫住的一直是皇贵妃娘娘，所以这每逢大小节日，各种聚会，这皇贵妃是避免不了的要出席。可是这席出的可真是够羞辱的了。看官说为何，那我就举两件事来说吧。一次是皇上的千秋节，那天宫里摆了极大的昆曲戏台，邀请了南北最好的昆曲大家前去助兴。宫里上至太皇太后，下至新选的常在答应按祖制顺序围坐戏台兴致极高的观赏。这坐在皇上左手边的甄娘娘这些年虽过得艰难，心力交瘁，但遇上这最喜欢的昆曲，也是兴致极好。可就在开场不到半场的时候，皇上突然招新宠的卫常在上前作陪，这位常在天生的美人痞子，还刚满十六，天真活泼，楚楚动人，才站在皇上身边伺候不到半个时辰，皇上便要赏坐，可是，这观戏的正位并不宽敞，太皇太后，皇上，皇贵妃，也是刚巧坐下，哪还有空地再摆出张椅子。谁知康熙爷指指卫常在的位子，命身旁的甄皇贵妃坐过去，留下空位给这小小的卫常在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堂堂的皇贵妃却要坐在常在堆去，给谁都是欲哭无泪，但那甄娘娘竟说了句遵旨，便移步过去，安然入座了。
　　当演完《琵琶寿》一出后，康熙便问身边的卫常在演的可好。宫里谁不知这琵琶寿是甄娘娘最喜欢的一段，娘娘不仅爱听更是唱的一流，再说刚才皇贵妃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卫常在，如今这位常在哪有不谦让之礼，于是回道，这出戏数甄娘娘最懂，不如让娘娘来评。皇上允了，谁知那甄娘娘刚说演得好，必赏时，皇上却说，确实该赏，朕知道，这琵琶寿是你的拿手好戏，不如娘娘就赏他们和你搭戏再演一出。朕想古今中外从未有过皇贵妃与戏子搭戏的事，如今你若可以与他们搭戏，可不是对他们最大的赏赐。
　　这话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羞辱皇贵妃与那戏子无二，可是君命难为，甄娘娘就算知道这是羞辱也必须从命。于是，那天东戏台最大的看点变成了甄皇贵妃演的琵琶寿。这琵琶寿说的是陈世美得中状元，入赘皇家，抛弃妻子。其妻秦香莲无奈拦轿喊冤。丞相王廷玉趁往皇宫为驸马贺寿之际，命香莲扮作卖唱村妇进宫，以歌词打动陈世美。丞相旁敲侧击婉言相劝。世美狠心不认，并将香莲踢倒于地。香莲忍无可忍，愤怒痛斥，并用琵琶掷击世美，随丞相气忿离去。这被同样凄切的甄娘娘娘演绎得更加悲戚怜人，就连那昆曲界，一等一的大师都对这位娘娘的唱功褒奖有佳。娘娘谢过众人夸赞，带着早已僵硬的笑容下了场。娘娘回到后台卸妆时，最终顶不过去，气急攻心，当场吐了血。但即使这样那场千秋大戏仍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想想也是，一个当朝皇贵妃竟被皇上如此羞辱，无人相助，这境地还不如那秦香莲呢。
　　不过这第二件辱事比起第一件事对皇贵妃的伤害就更大了。这皇上后来又重新翻起了牌子，可宫中的贵人娘娘，皇子公主并没有和翻牌子的次数成正比的增加。这中间不可言说的状况居然是皇上每次虽翻了牌子叫人进了乾清宫，可是却又提不起那兴趣了，这不是只出现在新来的答应常在身上，就连老牌宠妃如荣贵妃，德妃，到乾清宫侍寝，最后也仅是与皇上相拥而眠。直到皇上在御花园赏那新开的翡翠牡丹途中遇到了正在浮碧亭观赏春水的甄娘娘之后，这件事就发生了转变。当时皇上仅是远远地望到娘娘，那幅春水美人图就让回避娘娘许久的皇上心中又泛起了涟漪。当晚皇上召见了娘娘。
　　甄娘娘战战兢兢的到乾清宫时，皇上还在批阅奏章。甄娘娘忐忑的向皇上请安，可是皇上却头都没抬的，继续批阅。当时的情况很尴尬，因为这是第一个皇后仙逝后七年来，皇上第一次召见甄娘娘，大家都以为皇上又跟上次似的，嘎嘣一下记起了娘娘，接着又要天上地下的宠爱了，谁知情况竟是僵在当下。最后，皇上贴身太监魏珠，也觉得气氛尴尬异常，便小心翼翼的提醒了皇上两次，可皇上仍旧继续批阅奏章，不理会跪了半个时辰的甄娘娘，直到两个时辰后皇上批完奏则。皇上叫所有人都跪安，只留下甄娘娘。
　　当时，甄娘娘的心因紧张，跳得那叫个快啊，真就像有一只小鹿在心里不停地跑。以至于当皇上走近还在保持请安姿势的甄娘娘时，都能清晰的听到娘娘不安的呼吸声。然而这紧张的呼吸声竟勾起了皇上的欲望。皇上将娘娘粗鲁的抱进隔间的小寝室，放在桌子上，像一个挨饿多天的人对待一个莲蓉小包一般，让娘娘侍完了这次寝。显然，这不是一次正常的充满感情的侍寝，娘娘从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不屑，愤怒，憎恶，便知道这次侍寝是皇上对她的报复和羞辱。尽管，她根本想不明白到底什么事竟要这样对她。不过这只是开头，这之后，在外人眼中，皇上似乎恢复了对娘娘的某些待遇，但是储秀宫的人知道，每次皇上招幸娘娘或是驾临储秀宫，都是在对甄娘娘进行一种变相的体罚。可是这种体罚似乎无法停止了，因为皇上一旦一段时间不幸娘娘，皇上就不能正常的与其他嫔妃行夫妻大礼。不过，这件事最严重的是直接导致了娘娘不能生育。
　　说到这件事，又有可说的了。事情来的就是戏剧化，在娘娘受宠的时候，没能留下龙种。但是现在皇上变态的行径，却让皇贵妃怀上了。不过这个婴儿注定是无法降临的，因为接下来的某次幸临后，孩子就流掉了。那时候，储秀宫真的是一片悲戚，虽说就算孩子这会子能保住，以皇贵妃的处境，这个孩子将来的日子也不能好过，但是本来就处在一片不幸气氛中的储秀宫，实在太需要一个孩子天真的笑或者是哭了。特别是因为太皇太后，皇上，嫔妃对娘娘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而储秀宫的宫女太监，因为知道娘娘如此不幸，也不知如何说才好，而且那个时候红珠因惠妃的揭发，而被乱棍打死了，所以甄皇贵妃平时就很少说话，很少有笑容。如今本可以有个孩子作为精神的寄托，可最终也因为皇上的残暴而流掉了，这使得皇贵妃的话更少了，从此也再没人见她笑过。
　　甄皇贵妃凄苦的住在储秀宫，她不笑，也不哭，不说话，不发火，似乎就在那静静的等着，等着某一天死去。自孩子流失之后，娘娘就只往返于慈宁宫，乾清宫和储秀宫，对于那些七七八八的节日，甄皇贵妃也是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是木木的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