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萤火》梦苏

3、第 3 章

　　几场暴雨并未熄灭夏日的流火，七月的太阳变得更加毒辣，李世民与长孙兄妹三人被酷暑烤的失去了玩乐的兴致。

　　李世民耷拉着脑袋回味着前几日在雨中嬉戏的美好时光，庭院地上刺眼的日光让他恨透了夏天。他身后，无忌与兰夜同样萎靡的趴在书案上，书案中央摆着好几碟水果，果子周围的冰块冒着丝丝白气。

　　兰夜对果子一点兴趣都没，倒是趁着乳母不注意偷偷含了好几颗冰块。

　　如此被晒焉了好几日，高舅舅高大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前，让长孙兄妹一阵欣喜，撒娇耍赖要高士廉带他们到他半山腰的小宅子去。

　　李世民不明白高士廉的小宅子能与长孙家专门避暑的别业有什么不同，不过当他半个身子都浸在清凉的溪水中，拿着削尖的木棍抓鱼的时候，他实在对长孙兄妹的这个舅舅再喜欢不过。

　　小溪在一大片树木的遮挡下完全躲开了太阳毒辣的火舌，三人终于又恢复了生气。

　　不过兰夜还是有点小失落，晚上的时候她再也看不到银河了。

　　这个遗憾让她一到天黑就锁起眉头，以手支额靠着窗台发呆。

　　高士廉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外甥女这幅摸样，问明缘由后，拍拍兰夜的脑袋，给自己的妹妹高氏写了封信。

　　当天晚上，天刚暗下不久，山道上便多了几点火光，向着山顶缓缓而去。

　　尽管已有很多年未走，长孙兄妹的母亲高氏还是清楚地记得这条山道，物移事易，有些事却还是记忆中的那样，这让她感到欣慰。

　　山顶被夜色环绕，之前已经上山准备的家奴们早已清了一片空地出来，铺上厚厚的茵褥，放上各色糕点及水果。茵褥四周篝火环绕，家奴四散守卫，虽然人数不多，倒也不怕山上的野兽侵扰。

　　李世民与兰夜之间隔着高士廉，在兰夜母亲在场的时候，李世民不怎么敢亲近她。

　　兰夜一直仰着脖子，如今的夜空像个碗一样将她罩在底下，星星也变得更大更亮，银河自南而北横跨天空，犹如一条灿灿生辉的腰带。她的双眼因激动而闪闪发亮，这是她出生之后看到的最美事物。

　　仰着脖子看星星这种事李世民是最做不来的，可是在长辈们面前他也不好胡闹，他百无聊赖的吃着糕点，对身边的无忌使劲使眼色。无忌也是无可奈何。山顶天黑风大，母亲和舅舅是绝不会容许他们乱跑的。

　　连最爱胡闹的李世民都安静下来，一行五人两大三小就在这山顶的凉风中沉默的坐着。李世民发现高士廉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不过也许只是对着他们三个小孩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无聊很快就驱使李世民进入了梦乡，他翻了个身，一阵凉风透体将他惊醒，发现自己翻身的时候把毯子踢掉了，他朝四周望望，不远处家奴的身影被篝火染成了橘红色，高士廉已经不在他身边，而是坐到了他妹妹旁边，两人似乎正低声悄悄说着什么。兰夜就躺在高氏的膝头，而无忌则睡在他另一边。

　　远处传来隐隐的狼嚎，似乎还有山鸟惊飞而起的嗖嗖声，不过这更显得山顶的安静。李世民开始盘算着明天做什么，他想进山林打猎，不过也许去掏个蜂窝也不错。蜂蜜香甜丝滑，涂在刚刚烤好的野鸡上真是美味。他翻个身，将毯子裹严实，又想到他抓鱼的那条小溪里随水而来的野果，黄色或红色或青色，看起来很诱人，不知是从上游哪个地方落下的，哪天应该去看看才是。

　　想着想着，他把视线移向远方，银河正在他的头顶，他前方的视野里只有几颗星星稀稀落落的分布，单调的景色使得他的思绪开始飘忽，眼睛开始模糊地时候，他看到那几颗星星突然动了起来，他一激灵又睁开眼，那些星星正牢牢地镶嵌的深蓝色的丝绒上。

　　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忽然想到明天该做什么了。

　　清晨山风清凉带着湿气，从山顶向周围望去，云海就在脚下翻滚，破云而出的顶峰变成了云海中的礁石。如此气吞山河之势便是为着远方地平线上即将升起的太阳造势。

　　三个小孩都是第一次在山顶看日出，显得异常兴奋激动，眼睛眨眼不眨的望着东方。

　　当旭日渐渐升起，云海的颜色也随之千变万化，渐渐地，太阳化为一颗红日，染红了云海的一切，云海就像一团火焰，翻滚涌动如海中巨浪，似乎有什么正要浴火而生。

　　李世民突然很想化身一只鸟翱翔在这片云海之上，将美景尽收眼底，无忌则希望在这片云海中漫步，兰夜则盼望能永远能驻足此地，永远看着这壮观的美景。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要下山的。

　　连着两日，兰夜发现无忌和李世民一直鬼鬼祟祟，晚上也不再出现在假山石下的山洞里，她对于他俩瞒着她背地里搞小动作颇不满，悄悄跟着他们却每次都跟丢，因为她自己一个人爬不上后门那棵越墙而过的槐树。

　　所以她决定守株待兔，在无忌房里等他。

　　三更刚过，房间西面的窗户有了动静，兰夜躲在暗处，原本想装鬼吓吓无忌，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一个身影熟练地从窗户爬进来，轻轻合上窗户，刚转身，兰夜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无忌显然被吓到了，语气有点冲。

　　兰夜嘟起嘴，不满道：“你们去哪里了？”

　　“没去哪，就在后门外面。”无忌的语气变得敷衍。

　　“骗人。”兰夜嘴撅的更高，抓着无忌的手臂不放。

　　“真不骗你。”

　　“你说的，要是骗我就是小狗，还要让我当马骑。”

　　无忌显然犹豫了一下，兰夜便知道他在骗她。

　　“好啦，骗你是小狗。快回自己房里去。”无忌甩开兰夜的手。

　　“你明天要带我一同去。”兰夜死咬不放。

　　“不行。”无忌不耐烦，推着兰夜朝窗户走。

　　兰夜不依，攥着无忌的衣袖就是不走，无忌一生气，一把抱起兰夜往窗口挪，兰夜双脚乱蹬，“咣当”一声，将几案的茶杯打翻在地。

　　只一会，门外便响起脚步声，无忌放下兰夜，二人快步钻到床榻上，放下帘子。

　　“四郎？”乳母程夫人手持一盏烛台疾步靠近。

　　“我刚刚喝水，不小心把杯子摔了。”无忌掀起帘子一角，露出纯真无辜的脸。

　　“四郎有没有摔着？”乳母凑近一步，“以后要喝水就叫婢女，要是摔着就不好了。”

　　无忌快速的点点头，放下帘子。乳母程夫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除了地上那只茶盏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退了出去。

　　二人放松下来，无忌趁机发作：“你看，都怪你不听话。”

　　兰夜扭过头去。

　　“快点回去睡觉。”无忌拿出兄长的威严来。

　　“不回，除非你答应我。”

　　“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无忌抓抓手臂，倒头便睡。

　　兰夜还在那边犟着，等了一会无忌没有动静，才发现他真的睡着了，她狠狠地踢了无忌一脚，无忌却只是像抓痒一般挠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

　　兰夜倔强的劲头上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过了片刻，无忌除了翻身挠痒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兰夜才悻悻而回，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整她这个哥哥出气。

　　第二天，三人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兰夜故意不搭理李世民和无忌，她以最快速度临完一贴的时候，发现他们两才写了一点点，两人的手都忙着在身上抓来抓去。

　　兰夜颇得意，她把课业交给先生，拿着蹴鞠故意在窗口外晃。

　　无忌艰难的写着字，他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奇痒难耐，看看身边的李世民似乎也是这样，他拉起袖子，发现手臂上满是红块块。

　　“肯定是被虫子咬的。”兰夜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窗口，“谁叫你贪玩。”

　　无忌假装不以为然：“虫子咬了几下而已，擦点药膏就好了。”

　　“要是阿娘问起，我看你怎么说。”兰夜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正闭目大打瞌睡的先生，放低声音，“你要是答应带我一同去，我就偷偷去问古大夫要点，不让阿娘知道。”

　　“……”无忌想了一会，侧耳过去与李世民讲起了悄悄话。兰夜两手撑在窗栏上身子使劲往里探，却只听到“差不多了吧？”“差不多了”这两句话。

　　无忌回过头来，答道：“今晚就带你去。”然后笑的神秘兮兮，就像自己即将要揭晓世人瞩目的难题的答案一样。

　　“不过你先帮我们把这个课业完成。”无忌把他和李世民的课业本递到兰夜面前，“再问古大夫要些膏药，我身上真的很痒。”

　　兰夜不满的撅起嘴，把球砸到无忌怀里。

　　晚饭后，无忌蒙上兰夜的眼睛，小心的领着她穿过花园。

　　黑暗中，夏夜凉风的气味卷着花香四处飘洒，灌木丛中虫子在欢乐地唱歌，兰夜握着的哥哥的手温暖带着湿汗。

　　兰夜感觉奇妙而兴奋

　　听到开门声和关门声，兰夜知道自己进了一间屋子。

　　“可是哥哥他们明明是去外面玩的。”她想，“难道哥哥骗他，要把她关在这里好自己出去玩？”

　　可是又不对，她的手还握在无忌手里。

　　有人走到身后解开蒙住她眼睛的黑布。

　　刚开始时视线有点模糊，也许是黑布绑的太紧的缘故，兰夜只迷迷糊糊的看到眼前有很多模糊地小亮点，继而视线渐渐清楚，她看到那些小亮点在一闪一闪，还在四处移动。

　　定睛一看，原来是萤火虫。

　　一只，两只，三只……数不尽的萤火虫在房间里飞舞，发出绿幽幽的光芒，一闪一闪宛如天上繁星。

　　“哇……”兰夜觉得自己踏进了银河，星子围绕，四溢的光彩比珍珠还闪耀。

　　她时而转圈，时而拿手搅动，光点在她周围舞动，画出流动的色彩。她忽然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像是那些“星子”织起了一张无形的网，载着她在星海里缓缓游动。

　　她看到不远处的无忌和李世民，一些萤火虫停在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上，勾勒出他们站立的轮廓，她突然感动的想哭。

　　无忌和李世民身上的红块块已经多到了让古大夫皱眉的地步，他真想把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小子剥光了直接扔进药水缸。

　　李世民和无忌也真的袒露了上身，不过因为兰夜在场，所以拿了条小毯子遮遮，古大夫配置的膏药很有效，清凉止痒，就是作用效果较短，两个时辰便要再涂一次。

　　水亭四周的隔子门都被卸了下来，只在无忌与李世民两人躺着的床榻头部放置了一面小小的六扇短屏。放置在他们床榻中央的桃木几案上，放着长孙兄妹的的父亲特地命人从西域送来的葡萄，一路用冰块护送，此刻就摆在三个鎏金鱼纹银盘中。

　　就是李家这样的关陇贵族也很难品尝到这远自西域的异果，长孙兄妹的父亲与外族打交道十几年，才能时不时弄点新奇事物回来，自然，李世民也非常喜欢这些奇特的玩意。

　　葡萄红得发紫，酸甜可口，冰凉沁心，李世民与无忌很惬意的躺在塌上，手边还有刚从冰块中倒出来的，盛在团花纹金杯中的乳酪。

　　兰夜坐在几案的一头，时而帮他们再倒上满满一杯奶酪，时而递上各色果品，与他们说笑着在大人眼中很稚气又很胡闹的闲话。

　　李世民饮完一杯酪浆，眼珠一转，凑到兰夜耳边问他能不能去偷点酒来。

　　兰夜先是一愣，继而笑笑跑开了，不一会，一个精致小巧的镶金玉壶出现在兰夜的宽袖中。

　　兰夜总能弄到他哥哥无忌弄不到的东西，无忌对此的解释便是他需要什么的时候都是叫他这个妹妹去拿的。

　　漏过三更，兰夜已经趴在几案上睡着了。

　　李世民想不到兰夜拿来的酒后劲如此大，他昏昏沉沉的，视线越过屋檐直达天际，星团模模糊糊的挂在天上，他呆呆的望了一会，忽然回过身，推醒兰夜，问她喜不喜欢那一屋子的萤火虫。

　　兰夜也喝了点酒，脸红红的，半梦半醒却也笑的很灿烂的点头。

　　李世民得意极了：“哈哈，那是我的主意，我看你那么喜欢看银河，我就把银河给你搬下来，哈哈。”

　　兰夜依旧闭着眼睛，笑着点头，白里透红的脸蛋更显得可爱。

　　李世民回望那漫天的星星，回想着兰夜被萤火虫包围的场景，他拍拍胸脯，自信满满的说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