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萤火》梦苏

2、第2章

　　第二节

　　高士廉在终南山的别院只是个小院落，却因为地处半山腰山荫之中，与山脚那么一大片富家豪庄相比，显得更加清凉幽静。李世民与长孙兄妹很喜欢住在这里，一来上山顶更方便，二来高舅舅非常放纵他们，比在家里自由多了。

　　李世民第二次见到高士廉的时候，正和一群少年打架，他刚从一个泥塘里爬起来，泥水溅进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模糊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以为是对方的人，抡起拳头就挥过去，高士廉一把抓住他的手，却朝站在他身后正拼命往脸上抹泥巴的无忌笑道：“无忌，别抹了。”随后眼神凌厉的扫视一遍，围在他们周围最大也才十三四岁的贵胄子弟们你看我我看你，随即便作鸟兽散了。等他们散尽，高士廉一手拎一个，将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一并扔进了河里。

　　“无忌，你妹妹呢？”

　　无忌心虚的指向不远处被树木包围的凉亭。

　　凉亭下，长孙家的护卫长孙斤正苦着脸看着两位少主胡闹，自己要保护身边的小娘子而不敢走开，见到高士廉出现，终于吐出一口闷气。

　　“阿舅阿舅。”兰夜欢快的叫着，张开双臂朝高士廉奔去。

　　高士廉一把抱起她，掂了掂，笑道：“呵呵，观音婢又长高了，是不是也会跟着无忌胡闹了？”

　　“嗯……才没有。”兰夜撅起小嘴，“是那群人欺人太甚，先动手，哥哥才跟他们打架的。阿舅可不要责骂哥哥，更不要和阿爹说啊，要不然哥哥又要被关书房学突厥话了。”

　　“呵呵。”高士廉被兰夜的话逗乐了，“怎么无忌不喜欢学突厥话吗？”

　　“喜欢。不过哥哥说更喜欢读阿舅教的书。”

　　高士廉笑的更开心：“那观音婢喜不喜欢？”

　　“喜欢。我最喜欢看古人逐鹿中原，合纵连横，封侯拜相。”

　　“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喜欢这些？”虽这么说，高士廉的语气却没有半分责备。

　　“阿娘说，家国有难，女子亦当担起卫国大任。”

　　“哈，这话你阿娘什么时候说的？”高士廉想不到沉静如水的妹妹会说出这种话。

　　“上次阿爹说花木兰的故事时。阿爹说花木兰身为女子，不仅代父从军孝感天地，更能纵横疆场十二年屡建奇功，可见女子未必不如儿郎。”

　　“那观音婢想做花木兰？”

　　“不，我要做谋士，运筹帷幄，内可定家国，外可谋江山。”

　　“哈哈哈哈。”高士廉朗声大笑道，“你有如此志气，将来必胜于男儿。”

　　兰夜很是傲气的抬起头，不客气的接受了高士廉的夸赞。

　　那边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也已清洗干净，长孙斤忙将衣物送过去。

　　无忌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紧，却不怎么愿意被他这个舅舅看见，在舅舅面前，他一向是好学向上，知书识礼的有志少年。所以他一直低着头，做出一副老实认错的模样。李世民也东张西望，显然对刚才那一拳有点不好意思。

　　高士廉心知无忌这种年纪的孩子玩性最重，无心责备。

　　“阿舅这是要去哪里？”兰夜抓住高士廉的衣角，将他的视线引向自己。

　　“去看看你阿娘，顺便看看你阿爹。”

　　兰夜奇怪道：“阿舅为何说顺便看看阿爹？阿舅每次来都是和阿爹聊的最久。”

　　高士廉被兰夜的稚气逗乐了，他用力抓抓兰夜的头顶，把她抱起，边走边问她家中的一些事情。

　　山林茂密，李世民原本凝神静听禽鸟的叫声，突然发觉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了兰夜叽叽喳喳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趴在高士廉肩头睡着了，她的右手勾着高士廉的脖子，左手则垂在一边随着高士廉的步子一晃一晃。发髻也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微微卷曲的长发披在身上，埋住了她大半张脸。

　　李世民望着兰夜的脸，总觉得她会突然睁开眼睛，朝自己做鬼脸。就像以往她经常装睡来瞒过乳母跟着他和无忌偷跑出去玩一样。

　　李世民最不喜欢和女孩子玩，她们一个不顺心就在那边哭，玩的一点都不痛快。不过却很喜欢带着兰夜，她不哭不闹，有时候静静地呆在一边看，有时候出些小点子，譬如怎么溜出家门而不被发现，或者提议一个游戏的新玩法。

　　兰夜从来不哭，不管是被人欺负了还是磕着碰着了，李世民记忆里兰夜唯一一次哭泣还是被自己给弄哭的。

　　有一次无忌随便说到自己这个小妹妹很喜欢小狗，李世民便磨着自己老爹弄了只超大型的拂林犬，喜滋滋的带到兰夜身边，那个时候兰夜正在午睡，李世民把拂林的头凑到兰夜跟前，拂林伸出肥厚粘稠温热的舌头不断添着兰夜的嘴角，兰夜睁眼便看到一张满是褶皱，宛若猿猴一般狰狞的脸面，立刻被吓得哭了出来，李世民也被吓得松了手，那只拂林犬便整个扑到兰夜身上，热情洋溢的舔着兰夜的后颈——拂林犬一向是非常友好的。

　　那个时候李世民的耳朵里充斥着兰夜惊恐的呼喊声，他将那只拂林犬从兰夜身上扒下来，用力扔到一边，那拂林犬还一个劲的凑上来，李世民拿起床上的瓷枕狠狠砸在拂林犬的脑袋上，那只拂林犬才悻悻的退到一边。

　　后来，被兰夜哭声引来的侍婢们围了一屋子，乳母程夫人把兰夜抱在怀里不停的哄着，一面吩咐婢女们去拿平日兰夜喜欢的吃食和小物事。

　　李世民清楚地记得，那年兰夜刚满四岁不久，像个小尾巴一样喜欢跟在他们身后。

　　那天兰夜的父亲长孙晟与母亲高氏一道去了武功县告别一位离世的友人，丧葬之事不宜带着孩童，因此便将无忌与兰夜留在了家里。

　　乳母程夫人哄得满头大汗，兰夜依旧哭个不停，屋里的一众侍婢束手无策。李世民站在角落里，竟没有勇气上前。

　　无忌围着兰夜团团转，却只会不停的说“不哭不哭”。

　　“程夫人。”沉稳厚重的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男子挺拔的身影，他停在程夫人面前，程夫人像见到救星一般激动地站起来，把伏在肩头哀哀哭泣的兰夜交给他。然后挥手遣退了所有的下人。

　　屋子一下子空了出来，李世民看到那男子轻轻地拍着兰夜的后脑，低声说着什么。

　　长这么大，李世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男人哄孩子的摸样，不禁有点好笑，可是他又不敢笑。
　　男子显然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个陌生的男孩，以及更角落里那只惹事的拂林犬。他抱着兰夜走出了出去，程夫人便吩咐着下人把拂林犬弄出房间，在经过李世民面前的时候，程夫人显然很不友好却又颇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李世民在房间里踌躇了好一会，才跑出去找兰夜。隔着几株石榴，李世民看到兰夜正坐在男子膝头，接过男子递过来的糕点，红红的眼睛终于又盈满笑意。

　　那个时候，李世民并不知道这个男子是长孙兄妹的舅舅高士廉，只知道自己对这位长者的印象很好。

　　如今这位长者就在自己眼前，像当年一样抱兰夜在怀，一霎那间李世民觉得，高士廉更像是兰夜的父亲。

　　夜晚降临的时候，兰夜才悠悠转醒，用过晚膳，睡了大半个下午的她一点都睡不着，她照常装睡等着程夫人去休息之后，偷偷从窗户溜到哥哥的房间。她知道哥哥这个点是不会睡觉的。

　　果然，无忌并不在房里。

　　兰夜悄悄地向花园里走去，迎面看到一队执灯侍婢，赶紧躲到廊下的阴影里，她等着月旁的阴云遮住明月的时候迅速的移到侍婢的身后，没发出一点声音。兰夜暗自得意。

　　之后兰夜很顺利的在花园的假山山洞里找到了无忌和李世民，两人正商量着今晚的活动安排。

　　无忌愤愤的说长孙斤在父亲面前告他的状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接下来便是三人一起讨论具体方案，什么在他门前栓跟线绊倒他，或者在他早饭里放只蟋蟀，待到月影西沉，三个人都困得睁不开眼，提出的各种方案只能暂时搁置，各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

　　走过小湖边的时候，一阵凉风吹散了兰夜不少的睡意，她停下来柔柔眼睛，突然很惊异的看着湖面，随即又抬头看着天空。

　　银河正在兰夜头顶流淌，无数的星子闪着迷人的光芒，流光四溢的夜空，显得如此辽阔而深远，静谧而深邃。

　　兰夜觉得自己周身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广大，她能极目远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很远很远的夜空中不停闪耀的星子。

　　李世民循着兰夜的目光抬头望去，只看到每个夜晚都能看见的再平常不过的星空，他不解兰夜眼中的痴迷是为何。

　　不远处的回廊隐隐显出摇晃的烛光，李世民拉过兰夜躲进假山石下的阴影中，他回头看见无忌也窜进了一丛灌木。

　　几个巡夜的家奴正从回廊尽头的月形拱门鱼贯而出，他们可要比执灯侍婢难应付的多，三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绕着花园东面的回廊是个弧形，从前厅直通后堂，并不是很长的距离，三人却觉得那些家奴走的像蜗牛一般。

　　待最后一个家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另一头，三人迅速的钻出藏身之地，猫着腰溜出园子。

　　第一个经过的是兰夜的房间，李世民和无忌将她托进窗户，兰夜在关窗户之前又看了一眼天空，尽管被廊檐挡住了一半的视线，但那条灿烂的星河还是能尽收眼底。

　　“好漂亮啊 ……”兰夜沉醉不已，情不自禁的赞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