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心》淇水汤汤

31、 真相（下)

　　手伤加头上的伤足足让我昏迷了四天四夜，绾绾后来才告诉我瀚宇除去上朝其余时间白天都守在我这里，而缚公子则夜夜晚上过来。

　　婵嫔被瀚宇禁足在倚春堂没有命令不得私自外出更不允许外人探访。悉婕妤她们也来看过我，但被瀚宇给斥责了一顿之后便不敢再来了。

　　她和我一条条说着的时候，我正怔怔的望着外间花园里满园的雪景。是的，我昏迷的这四天里京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如鹅毛般不断飞絮。

　　此时我正披着狐裘制成的斗篷，唤人将贵妃塌放置在走廊上，悠闲的斜躺在上面欣赏着漫天毫无杂质的晶莹纷纷飘落。

　　鸯鸯在旁边搁置一个鎏金火盆，正嘶嘶燃着火苗为我驱赶着随风雪而来的微微寒风带来的刺痛。风吹得狐裘上的白毛悠悠而动，我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化作一圈圈的白雾与火盆飘出的热流缓缓交融在一起。

　　有一朵朵的雪绒悄无声息的落在我身上，然后倏然被我身上的温热化成一滴水渍被狐裘渗入其中，再也寻不着踪迹，就好像它们从不曾来过。匆匆离去，连一点痕迹也不留。

　　我从狐裘之下抽出被包裹成和雪花一般颜色的手来，伸到风雪之中去感受这天地间大自然赋予人类最最纯净的礼物。

　　寒风似乎麻痹了手上焦灼的火烧感，让我不禁有些迷恋起这股风雪的味道来。我看见花园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盐，园子里的谓雏菊早就给撤离掉了，绾绾因着我的事没有来得及换上新的花种，所以园里的空地上现在积满了雪花。

　　我有些欣喜不自胜，以前住的城市气温较为温暖，常常好几年都不会下一场雪。现下一看见这么大，这么厚，这么白的雪，心里别提有多惊讶了。

　　看着满园的雪，我真想过去堆个大大的雪人来。只可惜我的手不能动，更别提沾水了。我有些失望的将手收回来。

　　“小姐？小姐！！”似乎有人喊着我，我回头迎上的鸳鸳疑虑的脸色。我倏然有些明白了，她站在我的右侧，我自然是不能怎么听清她的话了。

　　“小姐的右耳......”她似乎在斟酌着言辞怕惹我伤心。

　　我用手背摸了摸因吹风变得有些僵硬的右耳，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苦笑，道：“是有些听不见了呢。”垂下眼帘看着雪花落在青石地板上融化成的水渍，潺潺向阶梯下流去，“要是都听不见可就好了..........”

　　我的声音是那么虚无，还未在空气里多做停留半分一阵冷风来就来把它带走。

　　周遭一片沉寂，左耳边只有嘶嘶而过的风声和雪花悄然落地的声音，那么轻，可我分明是听见了。

　　“哎...........”我听见了一声虚弱无力的叹息声。

　　我忽然露出个灿烂的微笑来，对众人道：“想听我唱歌么？”众人先是楞了一楞，绾绾最先反应过来，含笑道：“奴婢们真是有幸呢。”

　　我敛去笑容，正色道：“私底下就不要称什么奴婢了，你们年纪都和我差不多大，大家以姐妹相称就好了。”

　　这古代的制度我是真的很不习惯，每一次我自称‘本宫’和‘臣妾’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前者让我感觉我像个土地主，后者让我感觉我像个小老婆，但实际上我现在也确实是个土地主兼人家的小老婆。

　　这种话每说一次都会提醒着我这个令人烦闷的事实罢了，并无实质性用处。

　　众人除了鸳鸯两人均是诧异，我不管她们是怎么想的。低头微微思索一下，一首《从开始到现在》缓缓唱来：

　　如果这是最好的结局 为何我还忘不了你

　　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失去才算是永恒

　　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

　　如果再见是为了再分失去才算是永恒

　　已死心的记忆为何还要再生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

　　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这个时候脑海里忽然冒出缚公子那疲倦而萧索的面容来，自从那日我请求他保护书知旗后，他晚上就再也没有进来看过我，也许是真的将我的话放在了心上了吧。

　　我不知道他在帮我保护书知旗的时候是怎么样心境，会不会难受，那两道如剑一般的耸立的眉峰会不会因我而纠结成川。

　　而这雪一片一片下的时候，他会不会正在破庙前想念那个全身发抖蜷缩在他怀里一夜的女子。会吗？漫天的飞雪啊，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他对我可是真心，而我却已经深深的伤害了他。

　　伤了他的心，误了我的情。

　　我抬眸将目光抛向天际，有漫天的冰凉不断的落在脸颊上，然后幻化成水掩盖住我流露出来的心迹。有冰凉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呵！这歌词写得多好。

　　原以为书知旗的事情可以平安度过，可是当瀚宇怒气冲冲的闯进我的寝殿的时候，我确是有不祥的预感压制在我的心头，记忆又开始翻滚起来。

　　知旗，我的知旗。

　　瀚宇脸上覆上一层厚重的阴霾，有些让人看不出此刻他的眼里究竟蕴含了些什么东西。他似乎在隐忍着，只是握着画轴的手上暴露出来的一根根青筋泄露了他的怨怼。

　　绾绾她们很适时的出去了，我向前微微俯身，不卑不亢的道：“臣妾见过皇上。”良久他都不说话，也不叫我起身，我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目光却落在了他右手紧紧攥住的那卷画轴上，似乎有些眼熟在哪里看见过。

　　我听到他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才后叫我平身。

　　我立直身子来，与他的平静无波的眸子对视着，到底是帝王呢，连眼神都可以掩饰得这般完美无缺。

　　“苑贵嫔，朕问你，你与书知旗在入宫之前是什么关系？”

　　终于还是查到了吗？我微微自嘲着，连皇帝的架子也摆上了，我到底还是触到了他的逆鳞啊。

　　“兄妹。”我不想多说，说多了反倒显得掩盖什么似地。

　　“兄妹？”他冷哼一声，看我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柔，“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他刻意加重‘实话’两字，是真的想从我嘴里听到‘实话’吗？

　　我微抬明眸，淡然道：“这就是实话。”

　　“你...................”他被我的话气的越发捏紧了手中的画卷，猛然一抬手那副画就猝不及防的向我的脸上砸来。

　　我没有闪躲，于是那卷有些份量的画就这样砸到我的额头，滚滚落在地上的时候线轴展开露出了一男一女依靠在茅草芦屋前仰望山林的画面，以及落款下面那一行小小的诗句。额头有些吃疼，似乎有什么透着纱布渗出来。我摸着头脚心不稳的扶在桌角上，瀚宇赶忙过来扶住我，

　　“你..............”

　　我不着痕迹的把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捡起画卷，凝视着，半响才道：“皇上拿这画是想说明什么呢？”

　　“你还是不打算说吗？”他语气里的怒焰似乎熄灭些许，但终究是愤然的。

　　“皇上想要臣妾说什么，说这画吗？恩.....”我故作沉吟赏画，

　　“这画画得意境虽好，但下笔却是不够刚柔并进，笔锋之间太过柔和，尽管尽力营造出温馨娴静的感觉，却缺失了原本山林的大气。作者太想表示出山林之间的那份惬意，这样一来画就缺了几分衬托柔的刚。”

　　最终我下了定义，“这画不值得一赏。”

　　我能想像到书梦语画这幅画的时候的心境，那该是多么的悲凉。与相爱之人归隐山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怕是怎么也做不到吧？

　　毕竟他们不只有爱情，还有恨，那么深。

　　“哦？”他的脸色终于不再铁青，渐渐的缓和下来，“居然还有人这样批评自己的画作？”

　　“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此画只是臣妾当时在家的无聊之作，实在是不堪入眼。”

　　“是吗？”他向前走上一步，“那句诗作何解释呢？笔迹似乎不是爱妃你的啊。”

　　我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道：“不是臣妾的，那皇上以为是谁的呢？”

　　“少糊弄朕！”他的挥袖一甩，“朕已经找人查证过了，这是书知旗的笔迹！！！”

　　我颔首，静默不语。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他念出声来，怒极反笑。“爱妃，他果真是你的萧郎么？”

　　萧郎么？他是书梦语的萧郎，却不是我的。那我的，在哪里呢？

　　“皇上这是何必，臣妾已经入宫自然一生一世的皇上的人，过去的都成云烟，臣妾早已忘记。”这番话说得我如此无奈，一生一世啊，难道我注定要做老死后宫的嫔妃？

　　我的夫君注定是一个我无意的人？

　　“这么说，你和他是真的！”他咬牙切齿的说着。在他的眼里我的沉默便是默认了。“爱妃可知道后宫妃嫔与男子私通是什么罪？”

　　我自嘲的咧了列嘴角，拜倒在地，“臣妾愿意接受责罚........”

　　“不，爱妃说错了。”他噙着笑容将我扶起，在我耳边轻声道：“朕怎么舍得罚你呢？”

　　我顿时脊背处一僵！难道他........“皇上，知旗他........”

　　“够了！”他的笑即刻隐去，喝止道：“书知旗欲对后宫妃嫔无礼，罪无可恕！即日打入宗人府听后发落！”

　　“皇上！”我抓住他的手，“皇上请息怒，这明明是冤枉，臣妾在后宫，而他在宫外何来无礼之说呢？”

　　“那日爱妃宫里不是来了一位客人么？”他仍旧是带笑着看着我，可那看似无意的话语里夹带着多少讥讽是我所不能去体会的。他明明知道那晚来的缚公子，可现在却要说成是书知旗。

　　这还是那个终日对我温柔以对的瀚宇么？帝王的尊严竟然如此之高，高到他连一段不能再续的情缘都不能容忍。这个男子的占有欲居然如此之强。

　　“皇上。”我怦然跪倒在地，将尚在溢血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恳求道：“请皇上放过知旗，他是无辜的啊............”

　　我一心想要救知旗，却没有想到我越是在他面前表示得在乎他的愤怒越发浓厚。想当初在怡红坊的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能保持的那般好，这个人果真的太不能小觑了，果然帝王自是比凡人要多出一些心思来。

　　他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就那样在乎他？在乎到可以跟朕如此低头？在乎到.......”他忽然噤了声，怕是想到我那句有关‘侍寝’的话。

　　我悲凉的阖上双眼，轻轻道：“他的臣妾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哥哥？你以为他真的你哥哥么？”

　　我悚然，难道他连这个都查到了？

　　他微含讥诮，“你们人前是兄妹，人后呢？”冷笑的声音如此明显，叫人生出一丝丝的寒冷来。

　　“堂兄妹么？你们倒真的满得朕好苦啊！”

　　原来他真的知道了，也难怪他发这样大的怒。自己本欲将定国公一党尽数扫进，却没想书镇海为表‘忠心’将他唯一的‘女儿’送进宫来，于是这事就只能暂且放置。

　　可没想到我居然会和他的死敌扯上关系，为了对付他不惜在自己的体内中下剧毒，不仅和缚公子关系扯不清，现下又冒出个不是兄长的书知旗。

　　而由此也证明了，书镇海并非真心，他只不过将他养在府里十多年的一个闲人当礼物丢给了他而已，这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放在何处？

　　“朕怀疑他和前朝余孽私通妄想颠覆我岽可王朝，书镇海这个老狐狸真是精明的很啊，居然把他‘亲身女儿’送到朕身边，朕起初还疑心自己是否错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森然道：“不过没想到啊，这竟也是他安插朕身边的棋子！”

　　我惊恐的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和书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和君家勾结？他许诺了书镇海什么，他现在有的还不够吗？”

　　“臣妾不知皇上说什么。”我确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是在说我和书知旗的事吗？怎么又扯上书镇海了，还有君家是什么？前朝余孽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你到今天还能跟朕装疯卖傻吗？”他不屑的居高临下看着我。“朕给过你机会，朕说过只要你帮朕抓住君无轩就不会与你计较，你与朕也能回到从前，是你不要的！”

　　“可是皇上说的不是.......”我瞬间明白了，不可置信的用手背捂住嘴。

　　君无轩，君无轩，君无轩.........我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原来他......连真名都不曾告知与我呢。

　　忽然有什么地方划过一丝刺痛，顿时让我忘记了十指连心。

　　我，书家，君家，缚公子，书知旗，前朝余孽.......这些词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翻涌，似乎有着
　　某些联系，却找不出线索。

　　“书知旗你再求千遍万遍也没有用，朕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向书家提个醒！”他忽然低下头来，靠近着我左耳，“也向你提个醒，朕的爱妃！”

　　我忽然感到呼吸凝滞了一般，须臾才恢复过来，“皇上......是要杀鸡儆猴.......么？”

　　他陡然笑了，道：“爱妃真是聪明。”

　　不！不！不！

　　我听到我心底这般嘶喊着，知旗怎么能死？他要好好活着啊，我要他好好活着，他不能死，书家的人谁都能死就他不能！

　　望着瀚宇挥袖决绝离去秋心殿的背影，我不禁捏紧了双手，有微微骨头错位的声音，还有血流不止的疼痛，可是我已经无暇顾及了。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知旗已经锒铛入狱了。

　　听到消息的我身体微微一颤差点就要跌落到地上去，鸯鸯过来扶住我，我将眼光投向伫立在一旁的绾绾，淡淡出声：“我要见他..........”

　　是的，我要见他。

　　我要问他，很多，很多事。要问他与君家，要问他与书家，要问他与瀚宇...........要问的那么多，那么多。这些问题自瀚宇从我宫中离去的时候就重重的压在我的心头，叫我日不能食，夜不能眠。

　　我知道，如果想要救知旗，就必须知道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