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78、Chapter 78

　　因为没能实践检验，白澈心里甚是挂念，以至于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一言不合就往水槽洗杯子。那杯子被他洗了七八遍后，终于给摔了，碎片溅得满厨房都是，他这才慌了神，下意识以为在自己家，怕被老妈骂，手忙脚乱蹲地上捡。
　　那么大个人，捡碎片按理说也不那么容易受伤，但他偏就是省那几步路，非得把所有的碎片攒手里一块扔，果不其然划了手指。

　　彼时，师颐正在房间里演算，忽然听见喊声。
　　“快点！”
　　“快快快！”
　　“快点快点！”

　　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推开桌子奔出房间，就见白澈按着手指扑在茶几前，拼命用下巴示意他把《侠字谱》拿出来：“再不快点就要愈合了！”
　　事实上，滴血认主这事，纯属无稽之谈。
　　在白澈的叹息声中，两人决定，将《侠字谱》先收起来，冷静一段时间，免得终日胡思乱想。鉴于自己已经暴露，白澈便把书卷都托付给了师颐，不同于过去私藏在他房间，因为危险性，本次征求了当事人的意见。

　　师颐觉得自己身边指不定也不安全，便在家翻箱倒柜，费尽心思寻找藏匿之地，最后相中了那只闲置在旁的琴盒。
　　他将那把梅花断纹琴从柜顶取下来，抹开布套，枕在膝上，对坐窗前，用掌心细细抚摸琴弦，良久沉思，最后将《侠字谱》折进白家秘籍中，用力一卷，塞进古琴下方的内凹的凤池中。

　　一气呵成。

　　白澈见他在房中迟迟未出，又静默无声，担心出什么事，便探头过来想问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但师颐抱着琴，侧身坐在书房的活动沙发椅上，凝视着窗外沙沙作响的绿叶，和偶尔误入窗台的百灵鸟，一动不动，心事重重。
　　那样子，堪比米开朗琪罗手中最完美的人体塑像，白澈双手反剪，背靠在门边，不忍惊扰。

　　这时，门铃响起。
　　那送奶员约莫是个急躁的大叔，屋主没踩着铃声开门便急得直拍门，师颐回过头，与白澈视线碰撞时，目光满是错愕，白澈有一种偷窥他人隐私被当场捉住的尴尬，立刻伸手，直接把门给他带了过来，自己趿着拖鞋去开门。

　　“在奶票上打个勾，还有这个瓶子记得按时退，一个五毛钱。”送奶员把牛奶连同打了一半小勾的卡片塞到他手上，又从上衣口袋上取出一支圆珠笔递过去，转头抹了把汗，把地上的奶箱抱起来。
　　不知是着急送奶还是楼下电瓶车没断电怕被偷，急着回去，送奶员大叔全程连头都没抬，签完字也不看人，立刻往楼上去。

　　白澈把玻璃瓶放在鞋柜上，关门时余光瞟过，发现师颐已经走了出来，两手抄在裤兜里，平静地注视着他。
　　“哇，你吓我一大跳！”

　　师颐没说话，他缄默的时候像块行走的冰块，比夏日的空调冷气还要强效，也难怪包鹏那小崽子看一眼就会心虚惧怕，但白澈不一样，没心没肺脸皮厚，最会没话找话：“没想到现在还有送鲜牛奶的，我小时候我妈也老是给我订奶，还会订《儿童文学》和《读者》，每天家门口的邮箱都被塞得鼓鼓满满。”

　　他瞭了一眼，发现师颐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索性放下心来，继续絮叨下去：“我那个时候特别不懂事，有一回，不小心手滑打烂了一瓶，就把碎瓶子藏起来说奶厂没有送来。我妈那个锱铢必较的人，气势汹汹就找上门去，后来跟人家送奶员大吵一架，发现是我，丢脸丢到了家，回头就是一顿狠揍，后来我就再也不敢说谎。”

　　师颐动了动唇，虽然没有喊出声，但白澈敏锐地发现，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想着或许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对自己说，便闭上嘴巴，给对方时间缓冲，静静留只耳朵就行。
　　可师颐这人过于内敛，连他都说不出口，那便是真难言，两相对望了十分钟，仍是一个字不见。

　　楼下走过卖丁丁糖的贩子，拿着铁器，叮当叮当敲打。

　　白澈抓耳挠腮，甚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又开始找话说：“你听这个，这在我们云南叫丁丁糖。”
　　“是么，我们这里也很常见，不过不叫这个名字，叫……”师颐向着窗口侧望一眼，径自走向沙发，却没坐下来，而是僵在茶几边上，一脸纠结，似乎不知道那个名字怎么用普通话说出来，过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麻汤？”

　　“麻糖？”
　　“不是，是麻汤，汤是一声。”师颐头回遇上连他也无奈费解的事，两手摊开，竟然有几分楚楚可怜，“我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白澈忽然明白根由在哪儿，便说：“我还没听你说过四川话。”
　　师颐脸上明显挤出一丝紧张，说：“不常说。我祖籍湖北，听说是湖广填四川的时候迁徙到这边来的。”

　　果然，下一秒白澈就抛出了那个经典要求：“你说一句嘛！说一句来听听。”
　　师颐板着脸：“不说，说不出来。”

　　“随便说点什么。”
　　“不说。”
　　“说嘛说嘛！”
　　“不说。”

　　白澈正要张口，师颐瞅准时机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怎么不说？”
　　“我本来就不是四川人，那我给你说昆明话？”白澈转过身，在心里琢磨了几句，都不好开口，憋了老半天见他不时看向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看着我，我突然讲不出来了，等等，嗯………我以前不看书的时候，我妈就经常这样骂我——你嗝死磨死磨喃，噶是讨操！”
　　师颐：“？？？”

　　白澈捧腹大笑：“哈哈哈，该你了。”
　　师颐绷着脸拒绝：“不说。”

　　白澈急声说：“你怎么不守信用。”
　　师颐无辜地说：“我又没答应你玩这种幼稚的交换游戏，是你自己先说的。”

　　长期耍赖的人被他人赖了，白澈不甘心，使出浑身解数扭着师颐说话，师颐被他缠得烦，突然转过身，瞪大眼睛涨得满脸通红，最后蹦出一句：“说说说，说你个锤子说，你个瓜皮！”
　　白澈摔在地上打滚，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师颐脸色更臭了，只能嫌弃地拿过遥控器，不停换台，但心里又惦记，时不时还要瞥一眼地上的人：“别，别笑了！”

　　电视换到点播台，正在进行第一轮问答活动，主持人正要揭晓答案，画面一闪，跳回还没有播放完的动漫。白澈立刻说：“这个我小学看过，还有星空卫视。现在还有星空卫视吗？怎么还在播那么久以前的老片子，也不知道更新，赶紧把十月新番安排上……”

　　白澈没觉得不对，但心里总不时冒出一种感觉，觉得那得是上个十年才会有的人，吃的东西和做的事情。
　　就有那么一点点……年代感？

　　这时，没关严实的门被支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绿色邮政工作装的男人把脑袋探进来，就见屋里俩大男人一个躺地上，一个站着随时准备动手，俩人表情都不太对劲，大有一种搞事被人撞破的尴尬气氛。
　　“那个，楼下的邮箱被广告塞满了，信给你们放鞋柜上了。”说着，他轻轻把门掩上，而后退了出去。

　　师颐走过去拿起那封信，正反两面翻看。信件完好，封口未拆，正面的钢笔字堪比印刷体。
　　白澈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凑过去瞧：“什么信？”

　　信封没有格子，字端端正正写了两行，像拿尺子量出来的，但都是收件地址，没有寄件人的联系方式。
　　白澈抢过来，指着字读出声：“天、南、村？”

　　天南村？
　　“寄错了吧，这里没有天南村，也没有天南街、天南巷。”白澈瞅见师颐蹙起的眉毛，不由推测，甚至追了出去，可是外面早没了那人的影子，再看表，邮局也快下班，于是决定明日一早跑一趟，再退回去。

　　信件被随手扔在茶几上。
　　师颐逗留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仍在端详，白澈往房间走吧走吧回头还想吐槽他较真，就见师颐快步朝自己走过来，伸手把挡道的自己一推，径自转进了书房。白澈心头一跳，返身回到茶几前，又将那信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果真在左下角发现几笔非封面印刷自带的简笔画——是一座灯塔，和盘旋晴空的海鸥。

　　这时，师颐已取了《侠字谱》来，仔细比对，缺损的顶端正好露着一只手，举着纸飞机，背后则是灯塔的一角。
　　“会不会是……”
　　两人对视一眼，师颐立刻默契接话：“看来得亲自去一趟这个地方。”随后，他就着电脑，开始定位查找。白澈有心帮忙，却被他推了回去：“你看看今天几号了？暑假也该结束，我记得你还有几篇周记。”

　　白澈苦着脸：“不就是几篇周记吗！要不是咱这经历说出去没人信，别说几篇，一百篇都给他编出来……算了，我想想是去动物园还是海洋馆，或者先去一趟图书馆，再假装回了老家一趟……”

　　报名日在即，白澈用了两天赶完最后的作业，鉴于他这几日格外老实，八篇周记认认真真编完，师颐顺口调侃了句：“你有没有发现你变成人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胡说！”
　　白澈义正词严地纠正：“我本来就是人，什么叫我变成人？”

　　师颐微微扬起脸，白澈沐在阳光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身后，窗明几净，白窗帘迎风翻卷，小雏菊盛放在阳台，充满了夏天的味道，包裹着像夏天般炽热而躁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