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45、Chapter 45

　　白澈不敢吭声，但心里反倒没有方才那般害怕，有时候情绪越冷越显得失控，说明人越心虚不安——师颐心虚什么呢？他可不像是那种看人世俗就冲出去与人论情操的激进主义者，只能说，他的某些执着，或许比自己，甚至比他所能想到的，还要纯粹。

　　成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馆子，一条百米的街能数出一串子，时间越晚越热闹。路过郡肝串串店，香气四溢，实在诱人，师颐本来只想去快餐店随便点个两菜一汤，至此脚步不由放慢。
　　“白澈，你想不……”他下意识脱口。

　　“想不想什么？”在家中老妈的威压下，白澈已练出情绪监测雷达功能，从出门开始，他就觉得师颐不大对劲，假装自己是空气，眼下一听他说话，自己立刻尖起耳朵，整个人如临大敌。
　　师颐垂头，猫正窝在他手臂上，抬起小脑袋一脸迷惑，他忽然怔住，隔着红锅滚汤的缭绕烟雾与啤酒瓶交错中的大声喧哗，忘了后话。

　　白澈更摸不着头脑，干脆顺着他的目光一道望过去。
　　木桌马扎占位，都摆到了人行道上，打身前往后数两桌，有老有少，其中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饭没好好吃，正低头玩手机，身边的妇女举起杯，看他还自顾自玩游戏，立刻板着脸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男生慌张把手机往掌中夹住，随后拿起杯子，跟着大人举杯碰杯。当手伸过锅顶时，被蒸汽和飞溅的红油一烫，手机没拿稳，滑到了油锅里。
　　滚油四溅，尖叫与喊声齐飞。

　　师颐迅速脑补出某猫落下去的悲惨场面，脸色一变，立刻捂住白澈的嘴巴：“不，你不想。”说完，转头进了附近一家烧烤店。
　　店子只做夜场和凌晨场的生意，刚开门，老板娘正拿着筲箕，一边择菜，一边串签签，师颐带着猫，找了个靠门通风的位置坐下来，老板从小厨房探了个圆脑袋出来，操着嗓子喊：“来点啥子安？”

　　“烤鱼，来一条黔鱼。”

　　店堂里人少，白澈跳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舔了舔爪子：“你说说你都吃几回烤鱼了，趁我现在是猫不能大快朵颐，你就得瑟吧。”
　　师颐招手，直接跟老板买了一套餐具，拆开后先倒了两杯白开水，这才不紧不慢地反驳：“哪里的话，猫不都爱吃鱼吗，我是看你是猫，才去吃的，你要是人就不来了，一条鱼那可不够吃。”

　　白澈嫌弃地瞄了一眼。

　　等鱼端上桌，师颐自己没动筷，先把鱼肉分出一半，贴心放盘子里。白澈把头别过去，哼哼道：“既然一条不够，那意思就是至少得来两条，你得吃一条以上，怎么现在就够了？”
　　师颐揪着他的小耳朵，把他扭过来：“你还挺记仇的呀。”

　　老板娘端着豆腐皮走过去，不住咋舌：“哦哟哟，你这猫的待遇不得了啊！我是看不懂你们小年轻咯，现在养宠物，那吃得可比人讲究，我们那会，猫啊狗的，都是剩什么吃什么的哦！”
　　师颐使劲揉了揉猫脑袋，冲着胖妇人笑了笑。

　　白澈把盘子推开：“别了吧，丢人。”
　　师颐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我不怕丢人。”说着，他赌气一般，故意把盘子搁到桌子上，又说：“你上来，跟你说话还得低头，脖子酸。正好，里头的配菜，你想吃哪个我给你夹哪个。”

　　白澈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只敢把爪子搭在桌子上，露出圆圆的脑袋，鬼鬼祟祟四处偷看。
　　老板娘坐在门口，一边串火腿，一边跟隔壁的配菜员嚼舌根：“诶哟，你看那个人，古里古怪的，还让猫上桌，放我们老家，家里的老猫敢上桌，早给打断腿了，现在的孩子，真是没得教养。”

　　瞧那副挤眉弄眼的表情，准在背后说坏话，白澈小耳朵动了动，余光瞟过正淡定吃饭的师颐，趁他没听见，赶紧退了回来。
　　然而，师颐却放下筷子，直接把他搬到桌子上。

　　白澈焦急：“喂！”
　　师颐不断给他夹菜，直到盘子里堆成小山高，再也放不下。

　　白澈急得满头热汗，又不敢大声说话，要是被撞见，就不是嚼舌根那般简单，来的就是全副武装的警察，没准他会被抓到某个暗无天日的实验室，接受小白鼠训练。
　　师颐放下筷子，盯着顺着碗壁滚落的油珠，忽然说：“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诶？”
　　他把两手往桌上一撑，靠在额头，艰难开口：“你不仅仅只是一只猫，在我心里，你是……”

　　这时，耳边传来猪拱菜的声音，师颐扭头一看，发现白澈不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完了盘子里的鱼和菜，甚至连汤水都舔干净，半躺下来，摸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嗝！也就凑凑合合五分饱吧，要不你再点一条。”

　　师颐黑着脸，把盘子抢了过来。
　　白澈伸爪去截，与他拔河：“你这人，也……也……太喜怒无常了！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吃都吃了，还不管饱吗！”

　　师颐蓦然松手。
　　白澈抱着盘子向后一滚，眼见就要落下桌子，师颐心头一跳，忙伸手去接，就着两只爪子把他拎起来，对着背后冷藏豆奶的冰柜：“你看你，真应该买一把秤，看看你现在多少斤，对你的体重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

　　白澈老实说：“猫长的肉和我白澈有什么关系。”
　　师颐说：“橘猫没有饱腹感，再吃你就要成猪了。”怕他看不清玻璃柜门的倒影，师颐干脆推着凳子，往前靠。

　　手上的猫忽然用爪子捂着眼睛，师颐上手去掰，白澈咋呼着：“我害羞。”
　　师颐：“？”
　　白澈清了清嗓子，飞快地说：“你不能因为我长了一圈毛，就否定我现在裸奔的事实，臭流氓！”

　　下一秒，他飞了出去。
　　白澈丝毫不惊慌，转体三周半，落地还来了个优雅的绅士谢幕。

　　师颐没理他，一个人闷头吃鱼，大口喝水，吃着吃着，插进配料里的筷子停住不动，他用手掌托着脑袋，沉吟许久，突然开口：“别找《侠字谱》了，要不你就维持这样吧，要是你爸妈不能接受，我养你。”
　　“你在说什么鬼话。”白澈当他开玩笑。

　　两人的视线却撞在一起，老旧的吊灯晃动，灯光也随浮躁的心思徘徊。
　　师颐低头：“对不起，是我自……”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家三口。穿着小白裙，别着蝴蝶结发卡的小姑娘没留意，踩着猫尾巴，吓了赶紧收脚，嘟嘟囔囔：“妈妈，这猫好可爱！”她伸手想摸，又不敢，扶着女士的大腿躲在后头，小心张望：“大哥哥，是你养的吗，它叫什么名字呀？”

　　师颐露出生人勿扰的表情，一个眼刀飞过去。
　　小姑娘鼓起勇气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她的妈妈趁机把她往旁边的椅子上推：“小心挠你。”

　　坐是坐下来，但她反坐椅子，手扶在靠背上，眼珠子跟黏在白澈身上一样。白澈觉得小丫头笑起来又甜又乖，于是主动上前，抬起爪子，像舞会里邀请的男士，昂首挺胸，面带笑颜。
　　小姑娘格格直笑：“你叫什么名字？”

　　以为至少会是个“乖乖，嘟嘟，滚滚”之类常见的名字，没想到师颐起身买单，下意识说：“猪！”
　　“啊？”
　　两个小可爱当场石化。

　　师颐把白澈抢过来，面不改色出了门：“我养的猪。”
　　白澈跳起来一拳。
　　师颐捂着下巴，说：“干什么？”
　　“谁让你老说我是猪！”白澈大声抗议，“让你尝尝猪突猛进！”

　　师颐什么也没说，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用手一托，将猫托上肩膀。白澈趁机扶着他脖子，朝着后方的小姑娘挥动爪子，等她和家里人吃上饭，这才改口问：“喂，师颐，我们现在去哪里？”
　　师颐站在路灯下，认真地想了想，轻声说：“回家吧。”

　　这气氛恰到好处，白澈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这时，身边的家伙却阴阳怪气又补了一句：“毕竟暑假都要过去一半，你作业才写了那么点。”

　　——

　　走是没走成，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家，却撞见西门吹猫找了过来，堵在师颐家楼下，戴了副墨镜，叉着手，等人过来，他拽拽把肩靠出去，拦住不让，也不说话，看起来像某种无声的威胁。
　　师颐觉得他吃多了撑的，没理。
　　西门吹猫却忽然按住师颐的肩，像特|务接头一样，哑着嗓子低声说：“我早就发现你这猫不简单。”

　　白澈死死闭嘴，不敢说话。
　　师颐倒是稳得住，斜眼扫他，仿佛在说“行吧，你想公了还是私了，爷奉陪”，从气场上先占上手。

　　果然，西门吹猫败下阵来，尬话：“不然你怎么能用眼睛杀人？”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东拉西扯，逼逼赖赖，“我算是回过味来了，你这猫真会武功！他不是还教过你，你们之间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流，不然你后来的定式怎么摆得那么好，妈的，我写的剧本照进了现实！”
　　师颐摇头，语气冷硬：“我是不会成为你赚钱工具的，再不走，报警了。”

　　西门吹猫绕后，堵在单元门门口。
　　刚威风了一秒，门口走出来个白发苍苍的老太，老太手持拐杖，战斗力十足，棍子一击顶在西门吹猫的屁股上：“是不是你放屁，臭死个人。”

　　西门吹猫面色窘迫，乖乖让路。
　　白澈趁机跳地，从门缝里钻进去，西门吹猫见此，扔下跟前的大活人，追去扑抓，却被白澈溜了半圈戏耍。他体力过于拉跨，跟不上速度，一步一停向师颐走去，喘着粗气磕磕巴巴要放话。白澈却以为他改换目标，几步跳到师颐跟前，慢悠悠伸爪一拦，显然是一副大侠的架势，用眼神说：“你先走，我断后！”

　　说完，他目光锁死西门吹猫，猫步向外，开始二人转。

　　“来真的？”
　　“还有假的？”

　　墨镜闪着森冷的寒光，温馨的夜色与灯火在镜片的扭曲下，透出死人墓地一般的阴森，仿佛隔空都能听见魔鬼的低语与桀桀的怪笑声，西门吹猫维持肌肉高度紧绷下，骨节都泛出叫人起鸡皮疙瘩的青白色，但他不敢乱动，生怕一个眨眼，就会被撕成碎片。
　　空气凝滞，呼吸都显得沉重。
　　白澈每一步都踩得实在，仿佛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从捕食的猎手，转变为猎物。三十八度的午夜，热汗沁润毛发，湿哒哒粘在脸庞却毫无分心，比起血与火来说，这些都过于无足轻重……

　　“有我在，休想动我的人！”白澈抬起爪子，咬牙切齿，喉咙里不断发出恐吓的呜噜声。
　　“就是不知道你挡不挡得住！”
　　西门吹猫狞笑着，把手慢慢从上衣夹层里掏出来，手握的东西越来越清晰，众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那上头——

　　一个手扶自行车，刚下夜班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从一人一猫中间不客气地挤过去：“让让，让让！你个憨批瓜娃子，挡到路高头要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