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27、Chapter 27

　　外头，师颐正陪着方老爷子拉家常，绞尽脑汁才在社死与冷场间维持平衡，猫就窝在老人的腿上，晒太阳的同时懒洋洋打哈欠。脚边一米不到的地方，插着一根竹钓竿，浮漂静静定在水面上，偶尔微风拂过，上下轻轻摆动。

　　气氛过于平宁，身心得以放松，以至于老爷子前一秒还说着“小伙子，有对象吗”，下一秒已鼾声起伏。
　　垂下的手臂不小心拂过猫尾巴，白澈惊醒，不敢惊动睡着的老人，改跳到师颐腿上窝着。这会瞌睡醒来，倒是闭眼不着，呼吸也随着鼾声节律，仿佛一睁眼，爷爷还在身边，自己也还在云南老家。

　　白澈换了个姿势，嘟囔：“我想他。”
　　师颐反应极快，突然提起那篇作文：“是他不会欣赏。”

　　“谁？”
　　“……”

　　“哦，你说地……马老师？”白澈瞪大猫眼，“你也觉得我写的是对的。”
　　师颐先是摇头，复又点头，最后垂头，两掌相抵，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没法回答你，但我现在觉得，有些传承，值得。”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童年的片断，大人的争吵，小孩的哭喊，还有一把差点摔坏的琴。

　　——“你得听我的，跟我学，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任你选！不然，就跟妈妈学芭蕾！”
　　——“我不想学这个，我想……”

　　白澈的声音将师颐的思绪拉回现实，只听他信心满满地说道：“你说的，现代社会和平安定，不再需要大侠，但我想，五千年的侠气并不就此断绝，一定以别的形式存在我们的身边。可以为别人，也可以为自己。”

　　——

　　厨房内，三兄妹拢聚一块，围着操作台，面色凝重。

　　方国栋率先打破僵局，沉声开口：“老二，你有线索吗？”
　　方国伟反复摩梭下巴：“这个事情看来很棘手。”他用手肘在方素青的大臂上顶撞，“喂，老三你呢？”

　　方素青不比他们轻松到哪里去：“我已经失手两次了。”
　　方国栋建议：“要不，这次换老二上？”
　　方国伟赶紧推脱：“你们真的放心我吗？你们难道不记得前几次的结果吗？”

　　闻言，方国栋立时以掌扶额，十分沉痛：“那就只能我这个做大哥的带头冲锋了，兄弟们，祝我好运！”说完，他把围裙一系，两袖卷起，在顺着发际线把头发往后推，一拍大腿，二弟三妹皆让道，他风风火火开搞。

　　屈平抽烟回来，提着锅铲在门口，戏谑道：“哟，你们仨刚才撅着屁股围在这里做什么？拉屎啊？”
　　方国栋腰杆扭来扭去躲避，嚷嚷着：“别踢，别踢屁股，就要成了。”怕抖，他双手握持奶油棒，用力又不敢很用劲地挤，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最后在蛋糕上挤出了个小馒头。

　　锅铲当即落下来，屈平骂道：“人还没死呢，你在蛋糕上整个土包子，是想气死你爸？”
　　“别打别打！”
　　方国栋委屈，赶紧解释：“是寿桃，寿桃！”

　　方素青顺势拿绿奶油添了两片叶子，帮腔道：“我提的意见，说给老爷子整一个，我记得他以前很爱吃桃。”
　　屈平低头一看，模样虽丑，但确实像个桃子样。

　　方国伟不甘示弱，又张罗上：“还爱吃橘子，我去切一点，上头铺一圈。”
　　方素青连换几个角度，说：“还差点什么……”

　　“写点字吧！”方国栋两掌一合，冲方国伟示意，“老二，你来！”

　　本该装逼显摆的时候，方国伟却忽然推辞：“我写字丑，小时候咱妈老骂我狗爬字，结果一直没改过来，就我名字写得好，找人设计，专门练过。”
　　方国栋不耐烦：“那就画画，画画你总会吧？我记得你和老三都画得好，还得过小红花，以前老房子客厅挂满了你俩的作品，每周都要一争高低，叽叽喳喳从吃饭吵到睡觉，”他说着说着，多添了嘴，“不过我一直没好意思说，是真他妈丑！不过，总归比我强。”

　　“我来！”
　　方素青性格爽利，不与两个大男人墨迹，捋着袖子，开启灵魂画手的身份。只见她奶油棒果酱一挥，画了四个火柴人。想想不够给力，又单独给老寿星戴了个帽子，添笔笑脸，而后依次增添细节。

　　画到老大时，她不自觉念叨起来：“给大哥画壮点，大哥小时候最护着咱们，挨打最多的也是他……”也不知哪一段记忆将她触动，结果手一抖，巧克力挤出一大坨，砸在大号火柴人的脸上。
　　“这……”
　　方素青三十好几的人了，没忍住，当场捧腹大笑：“哈哈哈不要在意细节。”

　　方国伟挤在他俩中间，凡事都要插一嘴，绝不肯少了自己：“那我呢？”
　　方素青顺着台阶下：“二哥，给二哥整根金链子，再来一副黑墨镜！有点江南皮革厂跑路老板的样子！我记得二哥打小就想发财，但是工作赚钱的第一个月还不忘请我们去吃了一顿海鲜自助，就是大家最后都拉肚子拉到腿软。”

　　手往回缩，巧克力汁撒满桌面。

　　说来说去，方素青总归说到自己，情绪上脸，眼睛红了一圈：“我小时候发烧，爸背着我去医院，我觉得冷，他就用他的围巾裹着我，在前面使劲蹬自行车，等到了地方，脸连着脖子都冻成了紫红色。”
　　她用果酱，给老寿星画了一条围巾，嘴唇抿起，又蓦然展开：“我不肯上学，他每天推着自行车送我去，对，我要再给他整个自行车，还得是凤凰牌的。”

　　方国栋叫停：“得了吧，你这破自行车都快把蛋糕压塌了，丑得像一坨屎。”
　　方素青恼羞成怒：“你再说！”

　　“诶诶，小心袖子！”方国伟赶紧去拽她拍桌的手，袖口离蛋糕负一厘米，带起的奶油糊得到处都是。

　　师颐进来喊饭，白澈趁机跳到他怀里，指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问：“哟呵，这谁的手笔？”
　　问的当然不是那后现代主义鬼画符般的蛋糕，而是吵嘴却温馨的一家人。

　　屈平悄悄竖起大拇指。
　　师颐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深藏身与名。

　　白澈其实没有被触动，作为旁观者，联想先前的作为，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你真觉得他们这样会变好？”
　　师颐摇头，答案倒是中肯：“那倒不，美好的谎言而已，起码让人到死，不至于对人性完全失望。”他顿了顿，叹息着，“我们活在这世上，许多时候就是靠一些不太可能实现，但又不肯放弃的希望活下去，不是吗？”

　　白澈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在那双平湖无波的瞳子里瞧见自己的倒影，随后，影子在如水的光晕中散开，这一散，连心也荡漾起来。
　　他低下头，用爪子随意挠了挠毛，像是欲盖弥彰：“是，是这样。”

　　屈平端着蛋糕，方家三兄妹都上了手，也不知谁推搡谁，总归一道从厨房挤了出来，老板拉下窗帘，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蛋糕，老板娘把老人推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大笑。师颐拿出照相机替他们拍照，白澈赶紧从他肩上跳下去，想赶在快门按下之前占据C位，结果却因为走位失误，栽到桌子下面。

　　“咔擦——”
　　快门按下，抓拍瞬间。

　　“再来一张！”方素青招呼大家，于是也没人管猫，几乎都围着蛋糕，齐声高喝：“祝老寿星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开饭开饭！”
　　老爷子发话，连老板也被喊到一张桌子上，不算白澈，八人一桌刚好坐满。

　　任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攒局的一天，老板傻呵呵拿起筷子，发现全桌无人动筷，又尴尬地放了回去，直到屈平清了清嗓子，招呼大家随意。
　　随后，像是约好似的，一人一筷，先把好吃的都夹给寿星，小碗瞬间堆成山。

　　方老爷子哪里吃得下这么多菜，大病初愈养着身体，平日都喝点流食，也就今日破例开荤。他不想扫兴，正好看见被三兄妹的热情挤到角落的师颐，立刻招他过来：“来，吃个鸡腿，小孩子长身体。”
　　师颐点头应下，白澈趁机挤了过来，像是争宠似的喵喵直叫。

　　方国栋性子直，此时此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几杯酒上头，借着劲打胡乱讲：“老二，你就是太奸诈，当年你说做生意，我把结婚的钱借给你，你太不厚道，一直不还，还盯着房子，打咱爹的主意，不就是要拆迁了嘛，你损不损！”

　　方国伟脸上挂不住，反驳道：“我这不是想挣点钱给大家过好日子吗？老三要读书，你那会的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
　　方素青见他拉自己做挡箭牌，异常不满：“只会说大话，我想读研的时候找你借钱你怎么说的，现在日子好过了来装散财童子，我看你可没缺过钱！”

　　说着说着，三个人情绪越发激动，先是拌嘴，后是争执，最后上升到口水战。

　　方国伟翻了个白眼：“你是女儿，就应该出力照顾，别一天到晚在外面跑！三十好几不结婚！”
　　方素青又指着鼻子反骂他：“有本事你把这话和你老婆说！横什么横，还不是被婆娘管得厉害，你个耙耳朵、怂蛋子、铁公鸡，我出了力，扪心自问不欠你俩，可是你俩呢，分钱不出，一毛不拔！”

　　“你再说！”
　　“我就说！”

　　老爷子转动脖子，左看看，右瞧瞧，想要劝架，却被吓得噤声，还是屈平一拍桌子，个个顿时如鹌鹑，乖乖安静下来。
　　方国栋趁机插话，转动桌上的玻璃，把妹妹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吃菜吃菜。”

　　方素青一边夹，一边埋汰：“吃不死你！”
　　话虽不是骂他，但泄愤的语气却是冲着他，他心里怎么听怎么不爽利，最后把筷子往瓷碗上重重一搁。

　　方老爷子端起碗，默默把饭菜吃完，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跟前是几个不省心的家伙跟唱大戏似的，暗里唇枪舌剑，眼皮直打架，最后叹息一声，瞌睡过去。
　　屈平支使师颐：“去喊个车吧。”
　　把护工连带老爷子送走，刚才还阴阳怪气，随时准备扔鞋子扔菜上手的三个人，忽然镇定下来，两手一撑，身子前倾，摊牌：“别整那些虚的，说正事吧。”

　　师颐快手一伸，把还留着听八卦的白澈抓出来，留下屈平一个人在里面谈判：“老爷子是否留有遗赠协议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承诺在老爷子百年之后的六十日内，放弃接受遗赠。”他伸出食指，“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和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