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昌黎

2、第二章

　　“宗伟，他们坐哪安排了吗？”佟老师低头写着什么，边写边问。
　　“吴晓宇做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在地下室跟小陶他们一起。李向东跟蔺凌飞一起，但是外间已经坐满了，还没定。”
　　佟老师放下笔想了想，问：“地下室还有位置吗？”
　　“地下室就是堆的杂物多，收拾收拾还有好几个位置。”
　　“那先安排坐地下室吧。蔺凌飞，我给你的那几本书你先给小李看，让他先熟悉一下项目相关的知识。宗伟，你带小李先去地下室安排座位吧。”
　　“行。”李老师起身从墙上摘下一串钥匙。
　　蔺凌飞抢先道：“佟老师，我带他去就行了，顺便给他介绍一下项目相关的内容。”
　　李老师站在边上看着佟老师。
　　“去吧。”佟老师挥挥手。
　　“那你带李向东下去吧，我跟佟老师说点事儿。”李老师把钥匙递给蔺凌飞。
　　李向东跟在蔺凌飞身后下到一楼大厅，再往下拐过一级楼梯，声控灯坏了，下面黑了许多。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就容易想起两个人的事情，李向东想到刚才开会时的尴尬，下意识又摸了摸脸。
　　蔺凌飞在前面“哧——”得轻声笑了一声。
　　直觉告诉李向东，蔺凌飞笑的应该跟他想的是同一件事，既然被对方猜中了心思，再不说点什么反而更尴尬，“师兄，我脸上有东西吗？”
　　蔺凌飞停下脚步，回身笑吟吟地仰头看着李向东，“有。”
　　真的有？
　　李向东两只手在脸上搓了搓，连脑门带耳朵后面也搓了搓，“没了吧？”
　　蔺凌飞痞痞一笑，“有点帅。”
　　虽然这土味情话已经土到掉渣，但李向东脸又红了。
　　李向东从小听过不少夸赞，但表现形式基本都是以下几种：几个女生红着脸羞涩地跑开，某些男生嫉妒地说帅个卵蛋，或者就是别人考试求抱大腿时候夸你最帅。
　　像蔺凌飞这样一个刚见面没两个小时，到目前来说还算陌生人，直视着你的眼睛毫不掩饰夸你帅的还是第一个。
　　李向东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如果是很熟的人，他会说你眼睛挺好使，然后一笑而过。但是对一个不熟的人，他连“没有没有”这样不知所谓的客气话都不会说了。
　　逆光，蔺凌飞看不清李向东的表情，转身继续往下走，“声控灯坏了，这儿有门槛儿，小心绊倒。”
　　李向东晃回神，跟着来到地下室。
　　地下室有四五个教研室，他们只占其中一间，其他几个归别的系。
　　对于一个十月份就生暖气的城市来说，九月初的天已经开始冷了，这个时候昼夜温差比较大，晚上会比白天低十几度。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欧式建筑，他们教研室所在的教学楼是最早期建的主楼，就是当时的苏联风格建筑，楼层挑很高，墙体很厚实。这种建筑夏天会很凉快，冬天也很抗风保温，但是在夏天结束，冬天还没生暖气之前，楼里会有一段时间冷的打颤。
　　地下室就更不必说，一下楼梯，李向东就哆嗦了一下。
　　“冷吗？”蔺凌飞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
　　“有点儿。”
　　蔺凌飞转动钥匙的手没停下，抬头看着李向东，咧嘴一笑：“你穿的有点少啊，少年。”
　　这时候李向东才注意到蔺凌飞穿着外套，自己只穿了件衬衫。
　　蔺凌飞推开门，“这几天降温，多穿点吧。”
　　蔺凌飞打开墙上的开关，漆黑的教研室一下亮起来。
　　地下室确实有点杂乱，像个仓库似的，进门摆了两溜桌子，桌子上横七竖八放着几把椅子，还有几个破显示器和主机。
　　里面有两排收拾出来的座位，但是也堆满了电脑，书，球拍，衣服，零食等各种杂物。最里面还放着一张折叠躺椅。
　　“地下室是个法外之地，佟老师一年也来不了一两回，所以你这帮师兄们都无法无天。”
　　蔺凌飞一边吐槽，一边走到躺椅旁边的座位上，拿了本书盖住了旁边的一双袜子，“这是你刘师兄的位子，那边是陶师兄的，那个是梁师兄的，那个是吴晓宇前几天先占的位子。剩下这两个位子你选吧。”
　　蔺凌飞指了指旁边和前边的两个空位子。
　　李向东看了看那个没被书本压全，还露着半截的袜子，果断选择前边的空位。
　　蔺凌飞嘴角含着笑，冲李向东竖了竖拇指，意思是明智的选择。
　　前边这个位子也并没有多干净，但至少应该空气比较清新，在这个地牢般只开着一扇小窗的地下室，这一点很重要。
　　“你家哪的？”蔺凌飞随口问道。
　　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已经介绍过，但人太过，估计谁也没记住。
　　“山西。”
　　“山西，平遥古城。”
　　“师兄去过？”
　　“没有，山西我就知道平遥古城。你家是那的吗？”
　　“不是，大同。”
　　“哦，大同煤矿。富二代啊？”
　　“呵呵，不是，不开矿。师兄家哪的？”
　　“我就是本地的。”
　　“听不出东北口音啊。”
　　“口音重的是辽宁人，我们这跟普通话没什么区别。”
　　李向东笑笑没说话，东北人好像都对普通话有些莫名地误解。
　　“我们平翘舌分的很清楚，基本跟普通话差不多，只是个别词不一样。要比起来，我们比老北京的方言更接近普通话。你们理解的东北话都是辽宁口音，嘎哈呀，你瞅啥，都是赵家军火了以后带起来的。很多你们听的东北方言我也听不懂。”
　　“真的假的？”
　　李向东对于蔺凌飞的迷之自信只能笑而不语，不过蔺凌飞确实没什么口音，嗓音浑厚，中气十足，倒是一听就知道是北方爷们儿。
　　“有微信没有？我把一些电子资料发给你，你先看一下。”蔺凌飞掏出手机要加李向东微信。
　　“有微信，但不经常用，发Q吧。”
　　“都加一下吧，佟老师只用微信，有事儿都在微信群里通知。”
　　“好。”
　　李向东基本不用微信，因为他真的不明白有了Q为什么还要有微信？这个名字听着跟某移动商推出的，即将或者已经倒闭的聊天工具极其相似，不怕步它的后尘吗？
　　朋友圈跟Q空间有什么区别？还没有Q空间的功能强大。
　　而且微信可以接收Q信息，我直接用Q不好吗？微信这个东西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为什么好多人都开始用微信？
　　据说成年人用微信多，青少年们还是用喜欢用Q。
　　李向东分析，可能是微信没有什么皮肤、宠物、火星文、杀马特头像、非主流跑马灯这类一看就不符合成年人身份的东西，所以这些潜意识里封建思想还未完全清除的60后70后们，在看到有这么一个通讯方便又简单上手的东西之后，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迅速传开，然后找各种理由强行区分微信和Q的不同以掩饰成年人内心的羞涩。
　　“去年有段时间，佟老师要求微信群里签到。”
　　“不用手签？”
　　“手签的同时在微信群里签到。”
　　李向东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李老师和刘老师都在群里，佟老师虽然不常来教研室，但他们每天都在，如果你谎报就会被发现。”
　　“那还手签干嘛？直接群里签到，还省纸。”
　　“李老师和刘老师都有课，也不是一直在，手签双保险。”
　　“今天好像没说要群里签到。”
　　“保不齐哪天就开始了。”
　　“佟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
　　蔺凌飞歪头看着李向东，扬了扬嘴角，“反正没干过侦探。”
　　这是一根筋发展成两头堵了，这确定是一个正经教授能干出的事儿？
　　蔺凌飞看着衣着单薄的李向东，“行了，走吧，明天再收拾吧，我都有点冷了。”
　　锁上门，蔺凌飞问：“你也住15号楼？”
　　“是。”
　　“等我，我上去把钥匙还回去，一起走。”
　　李向东其实是个比较独来独往的人，他喜欢自己一个人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待着。
　　很多人会觉得一个人孤独，一个人无聊，一个人吃饭都不香，但李向东却很享受一个人的自在。
　　因为他不喜欢说话。
　　但是像吃饭走路这种需要一段时间相处的情景，又不能不说话，总不能两人肩并肩走一路，脸对脸一起吃饭，却一声不吭。
　　李向东倒是真的可以一路都不说话，但气氛会很尴尬，他又不喜欢把自己陷入尴尬中，所以会尽量避免，干脆就一个人吃饭旅行，走走停停，也自在的多。
　　就像有些不爱说话的歌手，为了避免间奏时不知所措的尴尬，会把开头和间奏都缩的很短是一个道理。
　　但是在不熟的情况下，作为师兄既然已经提出，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绝，只好点头答应。
　　蔺凌飞回教研室还了钥匙，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外套。
　　蔺凌飞随手递给李向东，“穿上吧，你刚来，水土不服，再冻感冒了。”
　　李向东有些不知所措，“不用不用，谢谢师兄，我还好。”
　　蔺凌飞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李向东，把衣服搭在肩上，“走吧。”
　　“师兄不是本地的吗，还住校？”
　　“住家里太烦，我本科就住校。”
　　李向东理解蔺凌飞这种想摆脱家人的心情，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谁愿意天天跟父母住一块受约束，他做的比蔺凌飞更绝，一个西南，一个东北。
　　一路上蔺凌飞给李向东介绍两边的建筑，这里是图书馆，那里是一食堂，旁边是二食堂，还有清真食堂。
　　一食堂一楼和三楼主要是快餐，但三楼要比一楼的菜品好些也贵一些，二楼是各种小吃。
　　二食堂一楼主要是早餐和晚餐，二楼是自助，不同的盘子不同的价格，最后结算的时候按盘子收费。
　　清真食堂主要是饺子，蔺凌飞喜欢吃里面的鲜虾青瓜馅儿饺子，虾是整颗的虾仁，每个饺子里面一个虾仁，青瓜就是黄瓜，这种搭配李向东从来没听说过，还蛮好奇。
　　一食堂下去有个坡，坡底是个超市，门脸看着还挺大。
　　沿着学校主路再往下走还有个美食一条街，里面也是各种小吃，麻辣火锅、重庆鸡公煲、印度抛饼、猪脚盖饭、广东肠粉等等，都是蔺凌飞爱吃的。这里要比食堂贵很多，因为这里的承包商们没有食堂补贴，所以卖的都是市场价，甚至可能更贵。
　　食堂的饭既好吃又便宜，国家给食堂的补贴也很可观，所以曾经有人把饭卡租给社会上的人，当然这是不允许的，后来管的也就越来越严。
　　其实在去年面试的时候李向东就去过食堂，而且吃的是免费早餐。
　　那天早上李向东托着行李箱正在看校园导览图，一个老大爷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面试，得到肯定回到后老大爷给他介绍了整个学校的布局，并且很热情地请他去食堂吃了早饭，吃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次李向东就真真正正见识了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然后就下定决心推掉了第二天武汉一所高校的面试，直接留在了这里。
　　那位老大爷后来再没见过，但他猜测应该是一位退休的老教授吧。
　　15号楼跟他们教研室所在的教学楼正好是学校的两个对角，正常人从教研室走回宿舍要10分钟，以李向东悠闲的步子走回去要15分钟。
　　俩人经过篮球场的时候，空间一下变得开阔，风呼的一下刮过来，李向东打了一个很大的寒颤，抖的自己都怀疑刚才是不是跳了个舞。
　　蔺凌飞又递过来手里的外套，“穿上吧。”
　　“你不冷？”
　　蔺凌飞穿着的外套在告诉李向东他不冷，但出于中庸之道推让三次才可以接收的礼仪教育，李向东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我这衣服看着不厚但抗风，”蔺凌飞拽了拽身上穿的外套，又指着手里拿着的外套，“前两天突然降温，穿到教研室这个厚的，突然又出太阳了，再穿回去就显得二了，所以一直在教研室放着。”
　　李向东也没再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穿上外套。
　　蔺凌飞的身材很结实，看着像个汗臭体育生，但是外套却有一股很清爽的味道，干净大男孩的味道，还带着沐浴露的淡淡香味。
　　等电梯的时候蔺凌飞问：“你住几楼？”
　　“7楼。”
　　“哪个宿舍？”
　　“725。”
　　蔺凌飞眼光一闪，“我住你斜对面，722。”
　　“哦。”李向东点点头，不知道怎么接话，哪怕是这种喂到嘴边随便说点啥都行的话题。
　　说点啥吧，“好巧啊。”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李向东按了7层，电梯门关上之后场就有点冷了。
　　两人从教研室走回来一路也没什么尴尬，但是当两人独处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之后，气氛跟外面开阔场地里就完全不同了。
　　蔺凌飞开口，“佟老师今天开会，意思应该是你们明天就要开始考勤打卡了。你最好还是签个到。”
　　“哦，好。”
　　“还有教研室规章制度也背一下。上一届有个联通师兄因为标点符号错的太多，被佟老师罚抄三遍。”
　　李向东瞪大眼睛盯着蔺凌飞，WTF？处女座？未免也太严格。
　　电梯门开了，蔺凌飞扬了扬下巴，示意李向东该走了。
　　“联通师兄？”
　　“上届也做咱们这项目的一个师兄，名字叫李联通。”
　　“真名？”
　　蔺凌飞勾着嘴角点点头。
　　李向东心里呵呵一笑，想必那位师兄的父母当初起名的时候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就像有些叫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苏菲的女同胞们，在那个满是玲啊凤啊的年代，能叫这么个名字是多么的洋气，然而她们死也不会想到在多年以后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李向东在宿舍门口脱下外套还给蔺凌飞，“谢谢师兄。”
　　蔺凌飞接过外套，指了指斜对面的宿舍，“我就住那，有空过来玩。”
　　“师兄要不进来坐坐？”
　　说完李向东就后悔了，他并不是个多么好客的人，只是出于礼仪之邦的本能，鬼使神差地客气了一句。
　　蔺凌飞却似乎在等着这句话，“好啊。”
　　“……”
　　宿舍还有两人没报到，有一人比他到的还早，不过现在不在。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蔺凌飞看到李向东电脑上暂停的画面，“你也喜欢看大话西游？”
　　“嗯，主要是这几年也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师兄也喜欢看？”
　　“嗯。”
　　这本是一个可以聊下去的话题，但是两人却同时莫名其妙地沉默了，连擅长处理尴尬场面的蔺凌飞也不接话，单独的空间里又充满突如其来的尴尬。
　　第一天就接连遇到尴尬场景，李向东默默感觉研究生两年可能不会很顺。
　　还是蔺凌飞打破了尴尬，“抓紧洗漱吧，过了10点就很难抢到位子，只能等到11点半以后了。”?

　　建议背景音乐【他和她-回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