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集》午夜煎饼

10、血襦伞3

　　明兰死了。
　　被他们合伙杀死的，动手的没动手的，都是这件事情的刽子手。
　　尸体被拆分六块，埋在不同的地方。因为是埋在土里，隔绝了世间的流动性，宋归废了好长时间才将明兰的尸体搜寻完整。
　　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尸体，被拆分六块的肢体即使现在被摆放在一起，但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活动起来了。
　　宋归心里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情绪，是妖怪世界没有的，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恨意。
　　纵使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妖，但生死是他永远也无法涉及并妄图改变的存在。
　　他只能以自身为媒介，强行将明兰的魂魄锁在自己本体之中。
　　眦睚必报，是三岁孩童都懂得的道理。
　　所以宋归布了一个局，篡改了竹县所有人的记忆，他让那群刽子手和旁观者忘记了明兰是怎么荒唐的被他们杀害，但让他们记得明兰的存在。
　　在这段刻意的记忆中，宋归给明兰塑造了一个如同当地信奉的神明一样的存在。
　　然后宋归给窃蓝精心设计了一段记忆，这一段被安排好的记忆中，窃蓝是那个刽子手。
　　一开始是不太明显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记忆会在他们脑海中浮现并且不会败露，因为宋归简直做得天衣无缝，而这场戏中，宋归是唯一的知情者。
　　他要他们毁恨痛苦。
　　宋归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怎么把明兰零散的肢体给拼凑在一起的，更不会忘记，原本清秀明丽的脸庞那一刻是多么的惊骇
　　头部与四肢分离，两个眼眶和嘴巴被戳满了锋利的尖石，那是一种人为的刻意打磨成的石头，一指长，一边粗一边细呈尖锥状，石头狠狠扎进了明兰的眼睛里和嘴巴之中，有血溢出来流了满口，现在已经结成了黑色血痂。
　　不仅如此，四肢被拆散，断口处有的是撕裂开的，有的则是整齐锋利的划下来。
　　宋归颤抖的将明兰的肢体拼凑好，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抵在额头处，低头施以兰芝族的缝合术，不多时，从眉心钻出许多细小金线，顺着宋归的手腕蔓延到明兰的身上。
　　那金线不等宋归进一步发令，就自觉整齐划一的围绕在那些断口处，犹如穿针引线似的一一将伤口缝合好，之后又都匍匐在明兰的头部，清理去了那些石块和血污，最后诸多金线化为一股，钻进明兰的额头处没入到了明兰身体里去。
　　这是要缝合那些断裂受损的经脉和血管。
　　这之后便像焕然新生一样，除了再也睁不开眼睛，明兰和之前别无不同。
　　宋归抱着明兰，可这一次他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明兰的母亲原本是地主家的娇贵小姐，明兰母亲的爹是个风流浪子，年轻时就处处留情，后来一次外出时看上一农户家的漂亮女儿，硬是仗着身份地位，不顾中间隔了有将近二十岁年龄的差距，把人家女儿娶回了家，成为第十六房小妾。
　　第二年，就生出了一个更加漂亮的女儿，那就是明兰的母亲。
　　老浪子对他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但天意不可违，终究还是逃不过家世没落这一下场。
　　后来辗转各地，苟寻生活，又是一番不可言说，遇见了当时英俊的孟申。
　　但孟申是个负情子，也是个绝情人。
　　不仅抛弃了明兰母女二人，甚至还让人有意轧断了明兰母亲的腿。
　　直至最后他都不想逼迫自己承认明兰的存在，他的女儿就只有窃蓝一人。
　　所以他假意骗取明兰，说是要还给她母亲当年赠与他的信物，实则是联合了村子里面的人，要将明兰一举杀害。
　　这样，不仅他可以免了后顾之忧，他的女儿窃蓝也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他一直都知道窃蓝喜欢明兰身边的那个男子。
　　他这样做，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所以在真相大白这一刻，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戏剧”登台表演时，他才发现自己就是台上的那个丑角。
　　他怒不可遏的扑向穿着喜服的宋归和那个本来死了的明兰，妄想发出最后的反抗。
　　白费力气。
　　不管是来迎亲的和送亲的，都像是被钉住了双脚，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个个都像是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眼睛和嘴巴睁得老大，像是快要瞪出来，无数双手叠在一起伸出来，够向中间贴站在一起的新人，但总是都差那么一尺的距离。
　　宋归抬手，手腕轻轻一摆，那无数双叠在一起的手被推开了似的，敞出一条路来。
　　宋归小心的扶着明兰原路返回，像是在捧着自己的珍宝，引着明兰踏上那段不长不短，但有着这世间阳光的路。
　　明兰又重新做回花轿里，手紧紧牵着宋归的手“我担心你。”
　　宋归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那柄血伞，答非所问“有我在。”
　　放下红得喜庆的轿帘，上面绣了一对儿鸳鸯，宋归眼底流露出一片柔情，等再次抬眼看向那边等着审判的所有人时，已成寒冷。
　　打了个响指，一时间天翻地覆走马观花。
　　等众人都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变了光景，周围一片阴森，到处都是石壁。
　　不仅如此，手上脚上都被戴上了铁链，死死地钉在了石壁上挣脱不开。
　　所有人都心中大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周围静悄悄的，恍惚间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更像是阴曹地府的索命音。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从一处被阴影遮盖下的石壁处缓缓走出来一个白衣公子，那人正是宋归，被铁链钉住手脚的众人怒从心生，正要大声呵斥表达不满，下一秒又被亲眼所见的画面堵住了嘴，浑身发颤。
　　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红花轿。
　　花轿稳稳当当的飘浮在半空，里面坐着的正是死而复生的明兰。
　　宋归引着喜轿走到众人面前，走得近了众人也都看清了，原来是宋归手虚托着轿子一端，才使轿子凭空浮起。
　　众人心里惊骇，又加上身处异处，手上脚上都戴着铁链，都感受到了阴曹地府般的阴冷，暗暗祈祷面前的事物都是自己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周围像死一般的寂静，忽然一人大叫起来“宋归，你这个登徒子，你还我的窃蓝！”是孟申。
　　孟申愤怒地晃着铁链，整个人试图挣脱开这枷锁，像是丢了幼子的老鸟，想要与宋归拼死一搏。
　　众人噤声不敢言语，又暗自担心孟申这般不顾颜面的冲撞了宋归，会不会殃及鱼池。
　　宋归睨了他一眼，开口回道“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然后小心将轿子落下来，撑开一直握在手里的血伞，如同方才那样撑在轿子前，轻扣两声，一只白净的小手从那绣着一对鸳鸯的帘子下伸出，宋归托住明兰的手，小心地牵着明兰走向身后。
　　每走一步，明兰脚下都会出现一个血色符文，闪着金色光芒又快速消失不见。
　　这般诡异，明兰自然不会错过，但却莫名的心安。
　　两人停在一处石壁前，宋归随意的在一处石壁上按了一下，就像是触动了机关，周围的石壁哗哗啦啦的尽数脱落，像是滚雪球似的汇聚成一个几人高的石球，在正中央砸了一个大坑。
　　犹如蝴蝶效应，周围的地面受到影响，纷纷塌陷，被困在石壁上的众人大惊失色，失态乱叫，因为随着塌陷的面积不断增大，他们也就越发清晰的看着那下面有些什么东西。
　　血色的黏液和不断探出头缠绕在一起，数不清的黑色蟒蛇。
　　这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塌陷的地方还在扩大，眼看着就要到众人脚下，胆小者跪地向宋归大声求饶，胆大者还在试图挣脱铁链，一些妇人发出哭喊“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孩子还小，还等我回去照顾。”
　　这般阵势，盘古开天辟地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无处可躲，又被掉落的石块砸的血肉模糊，痛苦程度简直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却偏偏心里有那么一口气吊着，心里暗暗叫苦，如今到了这个时候，都明白面前这个宋归非同寻常，恐怕不是一般人。
　　又看着被他细心呵护的明兰，自知罪孽深重，当初竹县的人联合在一起，欺负她这个弱女子，因为一时流言蜚语就将她杀害，纵使有千万般理由，今日都难逃脱开。
　　事已至此，宋归干脆不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妖怪的身份。
　　在空中略微施法，下一秒从宋归指尖生出一株嫩芽，那嫩芽畅快的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后在那深不见底的血池上方缠成无数个圈，每增加一圈，身躯便粗一指，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蒲团。
　　宋归揽着明兰的腰，点地一跃，稳稳地坐在那蒲团上，那嫩芽像是有灵识般，在明兰的周围开出许多白色小花，甚至还分出一朵缠在明兰的无名指上。
　　审判开始。
　　“孟申，你可知罪。”宋归问。
　　……………
　　许久之后，空洞问宋归。
　　“后来，你把他们都关在哪啦？”
　　“地下。”宋归不冷不淡的答道。
　　‘地下’，是那群鬼生活的地方。空洞兀自空想了会儿，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它合上那本黑色的不起眼的簿，里面有着它收来的第一只妖。
　　下一只妖，又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