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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湖夜雨十年灯 ...

  •   怎么样选择,都是错的,不可能的,没有办法的。他知道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但不能更改。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没有意味,他喝下一口汤,又喝一口,再喝一口,没有一点感觉,但是不喝,会死掉,所以他还在喝,麻木地喝了又喝。
      一把刀斜斜地出现,懒散得不象有杀气,但他却意外地动了容,这不是他该有的表情,他忘了上次有这个表情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十年前?
      刀已近,不容他再想。
      间不容发,他只打了个哈欠,刀却已停,停在他口中,他咬住了刀,表情却轻松了下来,仿佛口中没有那样一把杀人的利器。
      能不必马上喝完汤,对他而言,是一种幸福的事。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又是一把刀,从背后轻轻袭来,轻得像一阵风,柔和的春风。他于是转头,迎向那阵风,人动,刀也动,口中的刀被吐出,他皱起眉,仿佛吃到什么不可口的东西,两把刀已撞在了一起。
      “不好,不要打架,这样不好。”他的表情严肃又戏谑,让人难堪。至少她觉得难堪,身体却已往外飘去,她总算不是傻子,距离差得不是一点点。她也是知道的。
      可他已不欲让她走,她眼前只晃了一晃,他已站在她跟前,继续说:“这样更不好。走,也该打个招呼吧。”
      她突然流下泪来,猝不及防,把他也吓了一跳。“怎么?怎么了?你别哭啊,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喂!”
      没有人理他,哭声越来越大。他眼前一黑,突然晕了过去。
      为什么我听不得哭声呢?他对自己说。为什么为什么?
      他是打破头都想不明白的,这的确是个好问题。当他面对着黑乎乎的墙壁和脏希希的牢房时他只好苦笑了两声。
      “喂,醒了啊,你这家伙。”女子的声音,却毫不客气。
      “姑娘,我招你惹你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
      “哼,这可由不得你。”
      “唔,该不是你们是来抢亲的吧?”他故意做出惧怕的样子。
      “你想的美啊。”
      “我猜中了?……”他的表情都变了。
      “不是。”
      “那,你们连名分都不给我啊?”
      “胡说什么啊你!”女子也有点不耐烦。
      插科打诨是他的专长,虽然也有着许多的时间不曾用过,总算是童子功。他忍不住笑了一笑。
      “笑什么?”女子淡淡地说,竟又让他心头一动,该是有不同的,声线是高呢,是低呢?声音是清脆呢,是圆润呢?抵不住微微眩惑。
      “你跟我出来。”令他意外的,是女子居然洒脱地开了门,是明知不敌自己的,居然也敢如此?他暗暗运气,却不觉有何不妥。思忖些少时候,还是随她出门去。
      阴暗的牢房之外,居然别有洞天。看见的,不是俗世风光,却是青天碧地。
      他站在山颠,脚下,是云雾弥散,飘然有仙人之感。
      “知道这个地方么?”女子的声音,仿佛来自九重天之外。
      “不知。”他答的比她问的更快。
      “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是么?”他笑,“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女子叹过一口气,“哥哥。”
      他象被蛰了一下,只差一点点就跳起来。
      “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了吧。”
      “怎么,你不相信?”
      “不,我不敢信,除非,你真想让我杀了你。”
      “弹指云烟”高云烟的预言并不是可以当笑话听的。而他对他说过的预言就是:你必将死于你唯一的亲人手中。
      亲人……
      “可是……”
      “好啦,玩够了,我走了。”他匆匆阻住他欲说的话,纵身而下。
      飘然的感觉,他惬意地享受着风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惊呼声。毕竟,还是不同啊。若换了她,不会发出这种惊呼吧。他想想,作了个鬼脸。还是,还是得回去喝汤了。
      汤还是热的,就象他离开不过短短一刻,可是,似乎他光是从钟南山的迷翠峰赶回来就用了两天,他觉得自己被送去总还不止两天吧。
      不动声色地喝完汤,味道不错,比他自己熬的好得多,所加的补品,也多得多,多得多,多得可以噎死人呢。
      “甜姑娘,你来了?”
      “嘻嘻。”
      “下回要给我做汤,记得少放些糖。多放些盐,要不然,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说我是被甜死的,不是被毒死的。多丢脸。”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放心,没有下一回了。”
      “恩?”
      “‘剑神’决定重启封剑与你一较高低了。我用不着再动手了。而且,我也要嫁人了,懒得给他之外的人洗手做羹汤了。”
      “哦,是谁这么好福气?有甜姑娘给他一辈子做汤呢?”
      “反正不是你吧。”甜姑娘甜甜一笑,岔开话去,“倒是不知谁这么好运气,请得动‘剑神’来跟你做对头。”
      “想必也不是你吧。”他也笑一笑。
      “那个自然。”甜姑娘摆摆粉白的小手,走了。留下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才好,以后,就没有人为自己做汤了吧?
      自己,再钻研钻研吧。哎,人人都说学剑难,他怎么就觉得,做汤要难得多呢?

      无心之剑汤大先生和剑神莫问天的决战让人们期待了又期待,但阴雨连绵,他们就是定不下日子来。
      “哥哥,你真想去吗?”
      缠死人啊,汤怀空看看那女子,死缠不休的样子让他好生无奈。“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给我添乱的。你不要管我的事。”
      汤怀素不屈不挠地说道:“可是,这关系到我啊。”
      “关你什么事?”
      “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听到这句话,汤大少爷的心里除了发毛还是发毛,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我不是你哥哥,听到了吗?你认错人了。”
      “怎会不是?”
      汤怀空差点晕了过去。应该是她来证明他是她哥哥才对,她却反客为主要他解释他为什么不是她哥哥,这要他如何证明?

      “喂,莫问天,你打是不打?”
      “恩?”莫问天一派懒散的样子。“打,怎么不打呢?”
      “说好了啊,你三我七。”
      “不行,你六我四。要不,还不如我输呢。”
      “那好,你输,你六我四。”汤怀空很快地接道。
      “哦,动了必胜之心了?”
      “我有了个妹妹了,输了不大好看。”
      “呵呵,原来你也有妹妹。”
      “是啊,烦人的紧。我输了不知她会呱噪几天,不如少拿点钱的好。”
      “好,也该轮到我发了。”
      “发?你在乎那几个钱吗?好好的孤烟城主不做,跑到荒郊野地隐居。要不,你要多少钱没有啊。其实我看啊,你也不用争了,你回去做你的城主,把钱给我赚就好。”
      “我不参加,你哪有钱赚?”莫问天的表情一凛,很快又恢复原状。
      “我去下注说这场决战没结果就好了。”汤怀空的表情闲闲的。
      “你的妹妹会答应吗?”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都有心事,都不能说,都不想说,都不敢说。

      夜雨,孤灯。
      等一战。

      为什么我们的战要让他们看,咱们打得辛辛苦苦,他们当把戏一样地看,这算什么?
      这是莫问天和汤怀空的原话,人们只好等。在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地方等。
      等一战定胜负。
      不论多焦躁,多不耐,都得等,这是人所不能插手的一战。

      “想当年,孤烟城声势之大,除了翡翠楼,无可匹敌,后来,翡翠楼主姜羽雪一死,就根本没有人敢与孤烟城一争了。想不到孤烟城主莫问天却偏偏在这时退隐江湖,专修剑术。不问世事。终成剑神。”
      “看来,莫问天的确非一般人啊。”
      “不错。他的修为,的确让人望尘莫及。”
      “看来这场决战,他是必胜了。”
      “那又未必。”
      “怎么?”
      “青年剑客一代,无有能与汤怀空匹敌者,他的声名,得来不易,何况他正当盛年,体力方面,实占了上风。”
      “非也非也。莫问天虽然年纪不轻,但他却容颜常驻,精神体力未曾减弱,如何能以常人视之?”
      “莫非他是妖怪,否则怎会青春常驻?”
      一时间,等待结果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好了,也该出去了吧。”
      “你喝够了吗?”
      “呵呵。”
      “如果他们知道刚刚他们猜测我们生死的时候我们正在品酒玩笑,不知会有何表情。”
      “如果你不想赚那笔赌资的话,不妨试上一试。”
      “免了。”
      汤怀空大笑,潇洒走出。
      睨视了众人一番,仰天长啸,“莫兄,此次比试,不分高下,他年何时,有幸再战?”
      “罢了,是你胜了一招,无心之剑,果然无心。我——败了。”
      人们顿时轰传起来。

      这个消息,你会听到吗?你会在意吗?
      莫问天的心里,苦涩难名。

      这个消息,你该满意了吧,你该放手了吧?
      汤怀空的心里,沟壑难平。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留下她,就凭她说她是他妹妹?那还不至于。但,她并不象她,绝对不象,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夜雨,孤灯,他心里却是温暖的。

      “你回来了。”笑意暖人。
      “给你做了汤。”香气暖人。
      “休息吧,别想太多了。”柔情暖人。
      他刹那间竟迷糊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在的时候。那时候,心是暖的,情是暖的,快乐和生活,都是暖的。
      “暖暖。”他失声道。

      这时,有剑出手。
      一碧划空,他认得,正是他的怀空剑,这许多年不曾用过,不想在这里……
      成了他的必杀器。

      剑已迫近,已不可躲。

      但,可夺。
      汤怀素眨眼间,不,仿佛连眼也未眨,剑已落入他手中。剑去,力未竭,但无剑之手劈在他身上,却只让他轻轻一震。

      “十年了,终于有人出手了。”汤怀空涩涩一笑。“你是暖暖什么人?”
      “我是她妹妹。”
      “哦。”汤怀空脸色寡白,“那么,你没骗我,你是我妹妹。”他看一眼她,补充道,“你是她妹妹,就是我妹妹。这是一样的。”
      “谁是你妹妹!”她面带鄙夷,“我叫温晴晴,温家素衣门主。”
      “难道,你要我叫你门主?”汤怀空的表情,若嘲若冷,让她恨得牙痒痒。
      “我是温暖暖的丈夫。”
      “呸,谁承认?”温晴晴的眼都通红,“早知道,我就在山上杀了你。”
      “你对自己的武功,是太有信心了点。”汤怀空的态度,却依然不温不火。
      “没错,不过,你觉得,温家,难道非要武功好才能杀人吗?”

      “汤里加了什么?”
      温晴晴只是笑,笑得很美,却不说话。
      “一笑倾魂。是不是?”汤怀空的语调更温存。
      “当年,暖暖也是给我下的同样的毒。”
      温晴晴发现汤怀空的样子不象已不支,才稍稍紧张,但此刻,她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江湖夜雨十年灯,我等了她十年,今天,我才相信她是死了,确是死了。”温暖暖的样子又在眼前浮现,笑得阳光般灿烂的她,在灯光下,却有刻骨的温婉。
      “我们住在这里,过平常人的日子,好不好?”她抱紧他的肩,“你要是出门去,我就在这里等你,点一盏灯。夜夜等你回来。”
      “不要做杀手了好不好?你报过仇了,也报过恩了,以后的时间,留给我好不好?”
      “我给你做汤好不好?汤是最营养的东西,也是——我唯一会做的菜了。”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的心纠结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温晴晴没有出手,她不敢。
      她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回她的生命,我只出去了一次,就永远失去她了,江湖夜雨,什么样的灯,都灭在那狂风暴雨之下。
      那么温暖,也不例外。

      我唯一的姐姐,大我七岁,她十七岁时接任务,杀一个杀手,名气很大的杀手。那个杀手很年轻,也很无情。但姐姐很有信心。
      但姐姐却对他动了情,所以她死了。
      这就是温晴晴所听到的一切。

      那时候,汤怀空二十一岁,温暖暖十七岁,温晴晴十岁。
      那时候,江湖和现在的江湖并无区别,夜雨和现在的夜雨并无区别。灯光是亮起过的,但它又灭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不能以武功胜你,所以我故意出刀。”
      “我知道。你不善用刀。”
      “我在山上的时候不想杀你,因为我知道你在装晕,你身上有剑气。”
      “我知道,我还未到能隐住剑气的水平。”
      “我最后一次动手,是决定用剑分你的神,我的决胜之物,在于我的毒。”
      “我也……”
      “不,你不知道,我下了九重毒,重重断肠。一笑倾魂,只是其中一种。”
      “哦。”
      “可是你还是没死。”
      “我喝暖暖的汤喝了足足一年,我已经不会被毒死了。”

      “想不到姐姐对你真的那么动情,她要你不出江湖,还怕你被我们报复,给你做特别的汤,让你产生抗体。”
      “不是。”
      汤怀空望着她,心却在别处,“她是真心想杀我,只是没能杀成。”

      “她的心,始终在汤家。”
      温晴晴不解地离开,她不明白暖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也不明白汤怀空的意图究竟何为,难道他希望我们继续把暖暖姐当家族的英雄?

      她的确不明白。

      汤怀空点亮了灯,有客前来。
      “分赃。”
      “这么露骨的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了。”
      “实话比较难听,我已经习惯了。”

      “你放她走了。”
      “还能如何?”
      “杀她。”
      “不能。”
      “她姐姐是你的妻子。”
      “这是理由之一。”
      “哦。”
      “她是温家的人,我怕她有温家的骨气。”
      “?”
      “当年,暖暖虽然嫁我,却始终对不能完成任务一事耿耿于怀,我怕她伤了身子,决定扮死给她看,也顺便气她一直给我下不多不少的毒药,害我喝汤成瘾。”
      “结果……”
      “她急怒之下,不知所终。我想,她许是当真杀了我,内疚离家了。所以,换我夜夜孤灯,守她回来。十年了,她不会回来了。”
      他笑着,拍拍莫问天,“不要安慰我,我知道,你的往事,不比我好。”

      喝酒。
      男人有一桩本事,女人学不来,男人可以把酒当泪咽下去,女人却只能把酒当泪,流出来。

      夜雨。
      孤灯。
      无人归。
      但那门外,伫立的黑影,是谁?

      莫入江湖。
      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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