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3 ...

  •   南奈跟许悦的认识,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有差不多十年的光景了,男孩受着自己热心母亲的嘱托,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黑暗的城堡里,抱持着成为一个骑士的幻想,去拯救那个困在深渊里面的灰姑娘。
      可是他没曾想到的,那囚禁起来的灵魂深处所在,并不是那么美丽动人的童话新娘。
      南奈像个传说里面的诅咒亡魂,自打一开始,就从他踏进门那一刻,便在他生命里烙下了痕迹。
      “是你自己要闯进来的,”她说,“那你就算是死,也得按照我的吩咐,像条狗一样去死。”
      她是以为,许悦会一直这样的,就像是多年前无论自己如何恐吓他,欺负他,用各种吓人的虫子塞进他的衣兜、皮肉、口腔里一样,无论怎样,他都会乖乖地夹着尾巴,是去是留,都取决于她。
      她从来没有一刻想着,要是许悦能够留下来,成为她的朋友就好了。就像南溪和许悦的母亲所希望的那样。
      南奈不需要朋友,尤其是人类的朋友。
      她不明白,明明她一个人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安静地存活着,冷眼旁观着,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冒险家闯进她的领域?
      打破消极的神话,实现自己拯救人类的梦想。
      可笑,可笑至极。
      南奈最讨厌这样的感动故事。
      乌苏拉从来不需要被人拯救,她热爱堕落的生活,疯狂,极致的疯狂,这是不为常人所理解的那种偏执,她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既然是天才,那就注定是不为世间所容忍的,因为人类大多蠢笨,而且畏惧于自己不能控制的存在,所以他们才竭力想要把她拉入世俗,去成为那些被廉价的动画制品以及小丑把戏操控的庸俗人群,蠢猪一样的群体。
      所以她决意,要毁了他们的英雄。
      孤胆闯入这个黑暗世界里的勇士,她要毁了他,然后捉弄他,污染他,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就是你们明媚的星星,太阳,不过如此,也还是成为我掌心里的东西。

      “南奈的问题?”南溪在桌面上搅动着麦片,因为宿醉而感觉到有些头疼,“哦,实际上我没感觉她存在什么太大的问题,都是世俗的偏见,不是有这么句话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样安稳的年代里,大家都是很害怕打破规矩的,脱离群众,是这么说的吧,不合群,其实很多时候就会被在社会上判死刑了,我倒是觉得南奈是上天赐给这个人世间最好的礼物,精致,精美,无与伦比的杰作。”
      “你问她的爸爸?”南溪摁着眉心,似乎确实是在苦思冥想,“说句实在话,我确实也不清楚,毕竟母亲这种东西嘛,你只要能够保证她是从你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够了,至于是哪个男人贡献的精子,我实在是没有脑子去记这个东西啊,更何况,我也压根不想把她出生的功劳归结到一个男人身上,太可笑了,DNA里因为它的成分才凸显出来南奈这样的天才吗?当然不是,那只是一个契机,生命的可贵性就在于这一切的不定性,更何况,我觉得南奈多数时候还是我的成就,也是因此,父亲这种东西,根本没必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后天教育,嗯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个问题政府方面也有跟我提到过,可是,要我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事,如果哪天南奈真的提刀把谁给捅了,我自然会去警察局好好弄个清楚,但是,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们母女两个人的身上,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病态这种东西究竟是谁给下的定义?这个社会里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谁规定的?装聋作哑的作为工人阶级,我觉得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至少我们又没干什么危害公共安全的事。”
      南溪起身去煮咖啡,咖啡机的嗡鸣声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皮浪吗?想不到你还懂这个,”她道,“怀疑主义嘛,不瞒你说,作为一个文化工作者,见多了很多这种意识形态上的问题,你多多少少也会呈现出这种消极的思想。但是我不认为消极是错误的,更甚至,我觉得比起现在社会上激进的这些动荡,在余生仅有的这几十年岁月里,过好自己的这些年岁,就足够了,至于后世的发展,那些应该不是我们这个阶层的人能够思考得到的层面吧。”
      她提起咖啡壶,重新回到了桌旁,给对方倒了一杯新煮的咖啡,空气中残有余香,让人昏昏欲睡的头脑重新找到了点清醒的意味。
      “你说既然知道南奈是天才,那么会不会让她去进行高层次的研究?”南溪的手指敲着桌面,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实际上,我们母女两个都没有这么大的思想觉悟,更何况南奈本来就排斥人类社会,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你让她去为社会做出贡献?或许她也会像某个哲人一样搞出什么思想大崩盘也说不定,这几年已经太不安稳啦。你说世界和平?世界当然和平了,只是不是所有的矛盾冲突都要伴随着暴力的,人最为可怕的不是武力上面的牵制,死了之后不过一具肉身,各种有机物,这算什么呢,最重要的东西是思想,思想。”
      “当然了,”南溪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现在跟你讨论这个应该你也不太会理解。你说你的学历?哈哈,学历这种东西真的能够证明人的思想状况吗?学识的渊博,自身在学术界的立场?若是你放在古希腊,我大概还会因为你自称学者而尊敬一下你,可是在现当代,不是我对你们行业有偏见,不都是一群披着主教外衣的猪猡吗?当然,我还是很尊敬你的,毕竟你为了南奈的事情这么多年都这么上心。”
      “病症?说句实话,直到今天我也不认为我女儿身上的那个东西叫做病症,太不可思议了吧,如果一个人在思维方式上面跟现今的规则不符,就要被打入病态的牢笼里,就像色盲症,你觉得天空是湛蓝色,可有些人认为天空是血红的,这太不符合常理啦,他们一定是生病了,于是人们就给他们调试出了各种方法,在他们眼球上面进行着手术,势必要让他们的大脑认定天空就是湛蓝色,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给所有刚出生的婴儿进行催眠式教育,统一标准模式化,还少了成年之后的那些纠纷。”
      “你说我的思想偏激?大概吧,这么多年里也确实有过这种说法。不过现阶段构造出这个社会规则的一切逻辑,不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吗?你怎么就料定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天空是蓝色的,树木是绿色的,为什么呢,科学告诉我们,是光的反射,不同物质接收不同的光谱,因此折射到人的眼球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看吧,连这个结论都是这么糊弄人,到底他们也不敢说定,物质本身就是这样的,还有光谱这个中介在中间进行解释,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然又要出现哥白尼这种惨人,被吊在社会的绞刑架上,进行着颠覆原先规则的鞭笞。”
      “嗯?这就要走了?”南溪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意犹未尽,“行吧,我还是难得跟人面对面聊这么多呢,毕竟你也不常来,上次来都是去年的事了吧?我会告诉南奈一声的,哦,检查吗?我会带她去做的,找个时间,你知道,她确实比较讨厌医院,总觉得那是蛮夷搞人体研究的遮羞布,不是针对你,我确实有时候也挺赞同她的说法。”
      等人走后,南奈才从房间里推门出来。
      她换了身学校的制服,头发被剪齐到下巴处,将那份消瘦与苍白暴露无遗。
      “他走了?”南奈偏头,从壶里倒出咖啡,“又说了些什么?”
      “老生常谈,”南溪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或许我该跟他提提许悦的事,这样他会稍微放心一点,觉得自己的成果终于有了点进步。”
      “你如果想让我进监狱的话,”南奈道,“可以跟他提提。”
      “你还没满十四岁,”南溪道,“应该不至于吧,更何况你也只是弄伤了他的胳膊,还能说是正当防卫,他们不会受理的。”
      说着又转头道:“你觉得他真的会去找许悦谈谈?”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南奈道,“毕竟是这么多年里,唯一一个走进自闭症儿童内心而没有被吓倒的怪胎,无论是研究方面,还是所谓治疗方面,就算是与我本身无关,针对许悦的心理状态,也该去好好抓起来研究一番。”
      “存疑,”南溪笑道,“你不是自闭症,更何况,我也从没觉得你是儿童。”
      “来自母性眼光的偏见,”南奈看着她道,“从这方面来说,我倒比较认同他对于关于‘溺爱’方面的评价。”
      “如果能让你感觉到‘爱’的话,”南溪说,“那我唯一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终于得到认同了。也是最有价值的认同。”

      “许悦,”女孩站在黑板面前,看着男孩打扫的背影,偏头发问,“你不想和我做吗?”
      “南奈,”许悦觉得自己周身光是身处在这个同她独处的空间里都要起了一层的寒意,“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至少对于我来说,我不会这么,不清不楚地,嗯,就跟一个女孩子,做那种事的——”
      “哪种事?”南奈的声音仿佛从天际边传来一样,带了种不属于人类的空灵,“□□方面的交合吗?”
      “我很感谢你在措辞方面用了这么中性的方式,”许悦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但是,南奈,我是不可能跟,除了自己女朋友以外的人,嗯,做的。”
      “对于身份定位的追求吗,”南奈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以来都处在边缘关系的原因?许悦,如果你想要,可以跟我说的。”
      许悦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份交流里面的无力感。
      “南奈,我这也是尊重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很优秀,嗯,也很漂亮,但是,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对于彼此都不太了解,刚刚那个,那个吻,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女孩没有回应他,许悦只能抬起头,然后看见她站在讲台上,空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猩红斜阳从窗外洒进来,楼顶的教室,连走廊都是空旷的。
      她就站在那里,像是个孤单的上世纪亡灵,简单的夏季制服包裹着她的身子,黑色的头发衬托着那副苍白的面孔,将那双眼睛里面的光遮掩得更是晦涩难辨。
      他看见她轻轻抬腿,像是褪下了什么东西,随手扔在了旁边。
      “许悦。”
      她逐渐走近过来,手腕搭靠在男孩的肩膀,指腹刮擦着他的耳尖。
      南奈最后一次发问。
      “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直至她坐到许悦的腿上来,许悦才知道她刚刚脱在脚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男孩险些窒息,面对着那张脸,瞬间找不到了自己的呼吸。
      南奈只盯着他,双手捧着这张脸的面颊,像是在那双浩瀚的眼睛里寻找着些什么东西。
      许悦能够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南奈是很迷人的,这份迷人不是来自于外表上的那些东西,而是关乎于一种从骨子里就带着的神秘,慵懒,仿佛一个需要你花费一辈子却都无法解决的谜题。
      她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孤僻,冷漠,睥睨着一切。
      她只是只会去注视那些她愿意注视的东西,她想要拿到手里的东西。
      南奈身上很香,体重很轻,像是一个易碎的梦,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消散在你的手心。许悦的喉间发紧,从没想过这么一个类似于神话中的生物会这么认真而珍惜把自己烙刻在她的瞳孔里。
      他不敢言语,生怕触破了这个梦境。
      他只能亲吻,唇齿交合,发出啧啧声响,像是在亵渎自己的神明,又像是在打破什么至高无上的禁忌,他的手指被女孩带着触碰到她的躯体,掩藏在白色制服之下的秘密,柔软的,温润的,连带着衬托得自己的指尖都是那么粗糙,污秽,肮脏得就像是光是存在于此都属于亵渎。
      但她还是依旧温柔地邀请,指尖穿插进男孩的发丝里,许悦感受到她指腹紧贴自己头皮的冰凉,那是唯一让他清醒的东西,清晰感受到这一切实际的存在,不是梦境,鼻腔里嗅见的一切都是真实。
      他像一头蠢笨的狮子,埋伏在草地,嗅闻着可能寻找到猎物的一丝丝踪迹。骤然间草丛移动,他脑海里有东西轰鸣,试探着前进,前进,这一切都像是个早就铺好了的陷阱,只等着他这硕大的粗野动物落进圈套,然后被黑暗吞噬殆尽。
      许悦想,算了吧,反正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光明。

      曾袭川今天,其实没有合唱团的练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对着许悦撒谎。他并没有讨厌过许悦,实际上,从各方面来讲,许悦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成绩,外貌,家世,曾袭川知道,许悦几乎都不如他。甚至唯一被许悦略占优势的人脉社交,其实如果曾袭川愿意的话,大概也是可以努力成他这样的。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许悦似乎走到哪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群体里面的中心人物。这种中心不是意味着什么尤其光鲜亮丽的人气角色形象,实际上,许悦的人气来自于他为人处世方面的亲和态度,总是能够在无形之中给予周遭人一些力量。
      曾袭川是不相信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的,他从不需要从外界吸取力量,尤其是许悦。
      虽然如此,他却依旧,跟许悦一起长大,直至今天。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许悦,除了那副笑脸以外,什么都不如他的许悦,就在这唯一一件事上,胜过了他。
      关于那个南奈。
      他站在门口,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地,就站在门口。
      他看见了他们亲吻,触碰。曾袭川直至十八岁的现在,才终于恍惚觉得自己触及到了那个名为“嫉妒”的情感。
      所谓的嫉妒,来自于胸腔里随着血液流转,蔓延至四肢各处的一种酸楚,苦闷,还有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许悦?
      为什么唯独,是那个许悦?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暮色四合,教室内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南奈站在黑板前,将所有教学用具归类,许悦能够看到她撩起头发的侧脸,耳畔的皮肤,上面有青草的香气,夹杂着树叶的干爽,仿佛不属于任何人工制品的纯粹。
      许悦站在她的身边,还是有些无法适应两人关系之间的突变,有些尴尬地捡起了地面上被她褪下的物件。
      “你还是,穿着吧——”许悦咳了咳,脸几乎要涨成绛紫色,“不过掉在地面,有点脏了,算了——”
      “没事,”南奈偏头笑了笑,十分罕见的,这是许悦第一次看到她笑,“送给你了,下次我要检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