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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释 ...

  •   这天夜里,傅行行推开门,想出去透透气。
      不远处亭子里那抹白色的身影显眼得很,她才跨出门槛就注意到了。
      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
      从他们被关在这里后,每个晚上她都见到他呆坐在亭子里,手里握着那把断剑。削瘦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面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之前她从窗子里瞧见这场景,总不好意思去打扰。
      见这落寞的模样,即使是不相干的人也觉得有些可怜了吧。
      何况她知道他贵为当朝天子,上半生纵横沙场,仿若无人,春风得意。这会儿这般受制于人,连心爱的剑都断掉了,换了谁谁心里都不好受。
      想到这里,她已经无意识地走向了坐在亭子里的他。
      听到脚步声,戚丰收起手中的剑,冷冽的目光掷向她。
      “戚公子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在赏月”。她典型的没话找话。
      他的薄唇抿得更紧了:“反正闲来无事”。
      是啊,反正被软禁在这个地方。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傅行行觉得在这月色之下,戚丰的脸色白得吓人,眼光也不似以前那般有精神。
      “我倒识得青州一位老铁匠,”她看了看他手中的剑:“日后出去了,公子可找他帮你重铸断剑,担保跟原先的一模一样”。
      见他不答话,她又道:“公子不必太过担心。这么久不见动静,想来蓝且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
      “迟了,”他生硬地抛下一句。
      “什么?”
      禁卫军来到叶镇救出他,他在赶到医王谷的时候便迟了。
      想到这一层,他拳头握得紧了些,手指泛白。
      “戚公子,”傅行行担忧地唤了声:“你...似乎脸色不太好”。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去:“自顾不暇,还多管闲事”。
      话刚落音,就见他浑身一震,一脸不耐,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你,”她赶忙向前几步,扶着他的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你不要紧吧”。
      他一把将她甩开,却开始猛咳起来。
      傅行行心想这个人还真是倨傲,一边却赶忙上前再次将他搀扶住。
      却见得戚丰袖子上染了红色,在白白的月光下惊心动魄的显目。
      “你咳血了”。在仔细端看后她笃定地说道。
      手触到发现他的身子烫得吓人。
      “我扶你回屋歇着,”傅行行不由质疑道。
      戚丰这会儿浑身乏力,便由着她去。
      安置他躺在床上,她又忙着弄湿毛巾给他覆额降烧。
      手指所碰,如同火烫。
      她小声嘟囔:“病成这般,还要硬撑”。
      啪的一声,原本敷在额头上的毛巾被戚丰一手挥掉,落在地上。原本洁净的毛巾此刻已沾染了些许灰尘。
      “你...”她气结。
      “我不受你这个人情,”他说。
      她无奈地拾起毛巾,又另外换了条干净的,想着生病的人便不与他计较那么多。
      干净的毛巾又再次覆到他的额头。
      “滚出去”。结果他的态度愈加恶劣。
      她挑衅般地抬了抬下颔,眨眼:“你当我是好心么?你是什么身份,若是照顾不周,日后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就算我不想活,我还得为家人考虑”。
      “能有什么事?”他重重喘息了下,一阵痛感袭来,依旧咬牙:“当年定八荒之时,就算利箭穿肩也可继续征战,今日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傅行行却似乎只听到后半句话,借着灯光,那人胸口的衣衫处,隐隐有血渗出来。大概是那日与黑衣人打斗之时已受伤了,还撑到今日不开口。
      她知道他登帝之路充满荆棘,当年四处领兵征战,凯旋回都后还面临长兄篡位。这样的皇帝必然是与那些从小被人呵着护着的皇帝不一样的。
      听他话中的语气,似乎之前受过更严重的伤,还一直拖着没治。
      她觉得有些心酸,又觉得有些可怜。
      像她这样的小民,虽不是受万物仰望,但好歹上半生也是过得无风无雨,平淡有福。
      他这样显赫的出身,锦衣玉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却把苦当成蜜糖来喝,连受伤都是稀疏平常事。
      想到这里,语气不由得软了些。“你受伤了,我去找包扎的绷带”。
      继而又补充道:“以前你是怎样的我可管不着,现在这样的事摆在我眼前要我不管,我也做不到”。
      戚丰一怔,内心烦躁。
      他习惯受伤后静静独处,就像受伤的野兽会到林子的深处独自舔着伤口。那样的寂静,仿佛身上也停止了伤痛。她这般自作多情的举动反倒打扰了他的心神。看到她抿着红唇在笑,他心内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心烦意乱。如若这会儿有力气,他真会把她扔出门外。
      见她大胆地扒开他的衣服,虽然知道她是想为他包扎胸口的伤口,却依旧忍不住出口讥讽道:“也不知廉耻。还是,傅姑娘就这么想爬上朕的床,当朕的妃子?”
      傅行行报复性地微微加大手上的劲道:“那也得皇上有了力气再说”。
      说完连自己的脸都不由得红了,只好低头掩饰尴尬。
      她却不知道这情景全然落入戚丰的眼中。
      包扎完后,她站起身准备去换一盆水,临走前不忘丢下一句:“有句话叫‘龙游浅水遭虾戏’,我想说的就是你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满腹怒火的戚丰啪的一声打掉不远处的茶杯。
      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谁料到这一夜这个叫她滚的人成夜发着高烧,她不敢离去,只好整夜守着他,不停地帮他换湿毛巾。
      见他在睡梦中还微微皱着眉,薄唇仅仅地抿着,大抵连在梦中都生着谁的气。
      傅行行噗的一声笑出来了。

      第二天被每天早上给她送茶送饭的李妈吵醒。
      那个时候她正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昨夜坐着坐着,竟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而不自知。
      “姑娘吓死老身了,”李妈粗嗓子很轻易就吵醒了她。“老身还以为姑娘什么时候走了,这下小姐要是怪罪起来,老身可真担当不起了”。
      傅行行揉揉眼,见他早已睁开眼睛,似乎对吵闹的李妈十分不满。
      “傅姑娘,你怎地在戚公子的房间?”李妈见她久久不回话,又兀自扯开嗓门问。
      见他嫌弃地皱眉,她忙站起身来:“李妈,你可否帮我到外面的药房买些伤药回来?”
      “傅姑娘你受伤了?”
      “不是我,”她摆摆手,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戚公子”。
      “这老身可就为难了,”李妈放下手中的早点:“小姐早有吩咐,每日除了茶水外,连一餐饭都不能提供给这位戚公子,这下要老身去买药,到时候小姐追问起来,老身就是有一百条性命也担当不起啊”。
      “连饭也不行?”傅行行一惊,扭头过去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人:“莫非你这几日粒米未进?”
      难怪身体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原本受伤就该好好调养,这个人硬撑着不说倒好,连饭都没吃上一口,这样下去,不出人命才怪。
      她扶额,劝道:“李妈,你说方小姐不让你们送饭给他,可没说不给伤药吧?”
      “这...”
      “再说了,方小姐饿上他几天,也是对他稍加惩罚。生病了不给药,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李妈听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动摇了,粗厚的手掌不停地抓着布裙,面上满是犹豫:“可是...”
      “不然这样,你去买药。到时候你不说,我不说,你们家小姐也不会知道,怎么样?”说罢,她想了想,取下手腕上一根玉镯:“李妈你去把这根镯子当掉,买了药之后,剩下的银子就归你,如何?”
      李妈看了看这根镯子,翠绿的玉颇为吸引人,一时心动,答应道:“那姑娘开张药方子给老身”...

      戚丰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李妈走了才开口:“你倒是大方”。
      她扭头向他甜甜笑道:“有什么办法?我身上没银子。问你要你会给吗?”
      这话出口,就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
      明明是他生病,是他的命危在旦夕,他出点银子不是情理之中吗?
      她怎么就又赔镯子又赔面子了?
      想到这个人平时就别扭,生病了就更加不可理喻了,她倒也懒得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我说,等日后出去了,你可得从皇宫中挑几件好宝贝好好地报答我”。她眨眼,试图把话题引开。
      他却冷哼一声。
      她端起桌上的白粥,递给躺在床上的他。
      “快吃吧”。
      见他连眉都不抬,似乎颇为抗拒。
      傅行行又笑:“这可不是嗟来之食,这是我傅行行报答你前几日施饭之恩”。
      戚丰还是没有动。
      她这才挑起眉:“难道戚公子认为要我一口一口地喂你,才比较不丢脸么?”
      说完这句话,傅行行恶劣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人脸色沉了下来,这才心情很好地回屋洗漱。

      方小姐对她是极好的。她虽然被关在这庭院里,但每日膳食和换洗的衣物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只是对着戚丰,反倒是像对着杀父仇人般。
      戚丰的精神已比那日好了许多,只是胸口的伤口时不时渗血,极为麻烦。
      这几日她顾着他的伤,成日跟在他身边,戚丰原本板着一副棺材脸,傅行行却视而不见,自忙自的。
      看她仔细给自己撒上药粉,戚丰难得地开口:“你懂医术?”
      正在扎绷带的玉指一顿,她点头:“我以前在医王谷住过一段时间”。
      又问:“你赶着去医王谷?”
      戚丰冷凝,生硬答道:“找人”。
      傅行行默然,半响才反应:“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日不硬闯,或许今日的境况会好些”。至少不会身负重伤。
      “医王谷分为内谷外谷,外谷易入,平常商贾多在此地买卖药材;陆神医却是住的内谷,谷口以五行八卦之象排列,没有内谷的人引路,旁人是万万不可能进的去的”。她说。
      他眼神闪了一下,无奈,又像松了口气:“我想我要找的那人是住在内谷”。陆神医唯一的弟子,是住在内谷的吧。难怪江息木临走前说,今日一别,我和苏双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
      突然,他见傅行行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肩膀处看了好一会儿,她道:“你肩膀处的这个伤疤,想来就是你前日提及的利箭穿肩的地方吧?”
      他听到这句话似有些窘迫:“这也不关你事”。
      听到这话,傅行行轻笑:“这话说的对,这都是我多管闲事”。
      面上是笑着,心底却有些恼。
      自己这几日低声下气照顾他,每日的饭菜都分他一半,这个人丝毫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把自己一番好意弃之若履。她一个姑娘家,总归是要些面子的。
      眼前的这个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她情绪波动,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傅行行自打出生到现在十八年,就算是在江湖中流浪,也没有这么委屈过。
      这次还是自己主动找气受,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动了哪根弦,就是见不得那夜他无依无靠的模样。
      大概是心里知晓他是皇帝,知道这个人曾经挂帅上阵杀敌带给天下百姓安宁,知道他为解决南方水灾而曾几日几夜不休不眠,知道他将天下百姓护在羽翼之下,不顾自己满身伤痕。于是才会今天这般于心不忍。
      想到这里,倒也不那么恼了,她看着一直不悦的他,好笑道:“但就算是再多管闲事,这也是我的事”。
      话刚出口,不由得想起阿娘说过,出嫁前,阿娘她对阿爹颇为厌恶,一心想另嫁他人。阿爹却厚着脸皮,时时安排着与阿娘见面的机会。惹得阿娘急了,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你”。谁料到阿爹居然一脸安然答道:“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阿娘被这个赖皮的人缠得束手无策,最终还是软化,嫁给他。
      只是她,她对他可没存着那么多心思。
      她希望蓝且赶快带兵过来,然后她将他们领到医王谷,大家便各走阳关道、独木桥。
      正想着,身边的人闷哼一声,她赶紧瞧过去,发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居然又出血了。
      洁白的绷带此刻已经染红。李妈买回来的伤药看上去毫无效果。
      任傅行行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慌了手脚。
      她埋怨:“当时蓝且前脚刚出城门,光天化日之下你后脚就想硬闯出去。好歹也得等夜深无人之时再溜嘛。现在倒好,受了什么伤治不了”。
      又说:“我又不是陆神医,更不是江息木,哪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戚丰蓦然睁大眼睛:“江息木?”
      手忙脚乱的她点头,随口答道:“陆神医几年前收的弟子,当年带着他和他的妻子来投靠陆神医的”。
      戚丰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他们过得好吗?”
      傅行行一嗤:“跟着陆神医当然是吃香的喝辣的”。
      像想明白了什么,她吃惊:“你这次就是要去找江息木?”
      他垂下眼眸默认。
      “罢了,”她摆手:“管他是江息木还是木息江,当下先止住血最紧要”。
      戚丰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傅行行叫道:“诶你做什么,身上有伤口还随意乱动”。
      他咬牙:“扶我起来”。
      见她呆在原地不动,一脸的不情愿,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才睁开,道:“我是被突厥的断络指击中,除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武功之外,还得每日定时走动,以保持全身血液畅通,不然会鲜血流尽而亡”。
      “断络指?”她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打量了好一会儿,还是不信世上有这么诡异的功夫。即便如此,她还是应言扶起他。
      戚丰半靠在她的肩膀,一阵眩晕袭上来,他一直臂膀搭在她的肩上。
      身上负重增加,傅行行也差点站立不稳,忙伸出右手揽住他的腰。
      “出去走走,”他说。
      她的脸顿时羞得红了,他说话时离她极近,一呼一吸喷在她的脖子上,又暖又痒,暧昧之极。
      这边的戚丰扶着他,少女的馨香传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揽着的这个人身子软软的,从侧面看上去,她肌肤如玉,鼻尖微翘,双唇紧抿,因红了脸更加娇羞,就算是柳下惠,此刻也会歪了心思。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走吧”。
      两人一时无语。
      微风吹过,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裳,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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