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川吟》江上清酒

17、往事（二）

　　皓月当空。平日喧闹的街市，万籁俱寂。只有一间药铺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黄四爷爷佝偻着腰，不时地咳着，缓缓讲道：“我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行当。在酒楼里面当过伙计，贩卖过马具，杂货。还在街市上卖过艺。那些年啊，为了医好我母亲的病，我奔走了很多地方。但是都不能得偿所愿。有一次，我在一间茶楼里跑堂，正巧遇上你们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叶氏山庄庄主，叶宗盛。那时，他正在茶楼里听说书……”
　　不大的茶楼里，几乎每个位置都坐满了人。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右肩上搭着块抹布，在各个桌子之间辗转。说书人捋了两下长胡子，一拍醒木，四下都静了下来。“上回咱们说到，这发明玄彩绫的奇女子，一手云丝，织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名门贵女们都争相采买，还常常求而不得。人赠雅称，“神织手”。既然提到了这叶氏山庄的叶夫人，就不得不说这叶氏山庄还有一位奇人。便是这山庄的庄主，叶宗盛。人说这叶庄主，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几年却行迹满江湖。常有人说他妙手回春，而且治病救人，从来不收报酬。也不是什么都不收，只收……小石子儿。但凡是性命垂危的人，若是有幸能遇上他，定能捡回一条命来。人道是，这叶庄主家大业大，莫不是有这点石成金的本事？……”
　　人群中，墨衣青年抿了口茶，笑着摇了摇头。虽只着粗布麻衣，却也难掩不凡气概。随身的药箱被放在旁边，上面还斜挂着一只竹笛。
　　一位老妤坐在儿子身边，吃了一口点心，正兴致勃勃地听着说书。谁料，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那老妤，突然手捂胸口，向后栽去。旁边的男子马上扶住她，“娘！你怎么了，娘！”说书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都被突发状况吸引了。“哎，这是怎么了？”“像是得了什么病，这人呐，上了年纪就是……”
　　墨衣青年提上药箱，行至老妤身边，搭上她的脉门。“您是郎中？郎中，您快给我娘看看！刚才还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就…”“莫急。”墨衣青年又翻开老妤的眼皮看了看，随后在药箱中取出一瓶药，倒出一粒给老妤服下。“她平时是不是有盗汗，夜里多梦的症状？”“对对对，就是这样。”“让老人平时多注意休息。准备一些红枣，龙眼什么的，给老人补补。注意千万不要操劳过度，老人心力弱，需要多照顾。”“好，好，多谢郎中。”
　　老妤微微转醒。众人啧啧称奇。“郎中，我就带了这些。你的医馆在哪儿，改日我登门拜谢。”男子掏出十几枚铜钱。“不必了。”墨衣青年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枚黑色石头，在手上转了转。“这个就行。”说罢，拎着药箱走出了茶馆。
　　“那是我回去哄女儿的……”
　　安静的茶馆里又热闹起来。“那人，那人不会是叶庄主吧？”“真的？应该是吧。你看他都不收报酬…”说书人忘了拍醒木，依旧捋着胡子，“嗯，看来，传言非虚啊……”
　　“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追了上去，恳求叶庄主为我母亲诊病。我说我前些年做生意，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石头。他便跟着我去了。说来也奇，我母亲一直不能根治的病，两月没到就让叶庄主医的好的差不多了。我十分感激，连夜赶回我用来堆放旧货的小屋。取了两袋石头，给他送了过去。安顿好母亲，我恳求叶庄主，让我留在他身边做事，报答他的恩情。开始他不答应，后来他说他要回叶氏山庄，问我要不要跟着，路上可以帮他赶赶车，喂喂马。我当然答应了。后来我在叶氏山庄做了管家，就把妻儿老母都接了过来。帮他们在山麓开了一家杂货铺，让他们又做回了老本行。我在叶氏做管家，一做便是这许多年。我很清楚叶大哥的为人，所以铁了心的跟着他做事。他有时出去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回来就带回很多各种各样的小石头，堆放到后山。他说他要建一座石室，来存放他的医书和叶夫人的典籍。我开始很奇怪，既然是建石室，为何不用大块儿的石头，偏要用小石子呢。叶大哥说，他建的是地下石室。”
　　“建…地下石室？”清荷歪头问道。
　　“对。就是藏在水池下面的密室。搜集这些小石子，就是用来推砌池塘的。后来石室建成，庄主就把庄内的珍品藏书都放了进去。”“父亲为何要这样做？”莲英道。
　　“庄主可能是想，为子孙后代留下些什么吧。可是这些东西还是遭了贼人的觊觎。当年玄彩绫给叶氏山庄带来了丰厚的利益，却也带来了灾难。当年，叶夫人将玄彩绫的织造方法，编纂成了一卷书，和其它典籍一同放入了石室。”
　　“西南绸庄向来只做丝绸生意，沿海路向境外通货。因为客商的需求，便想尽办法要得到那卷书。他们先是高价购买，后来又派江湖高手来盗，皆空手而返。后来就有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黄四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西南绸庄？没听说过。”莲英双手环臂。
　　“就是西南的织福绸庄。”莲英闻之，低头思索。
　　“那就是说，这个什么绸庄就是放火的人了？”清荷问。
　　“是他们吧。当年有贼人偷盗未成后，夫人就增派了人手严加守卫。又正赶上二丫头出生不久，夫人便传信，让庄主回庄。可是没想到，竟然…… 唉…”
　　“简直丧心病狂！把山庄烧了，他们就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清荷气得叉腰。
　　“石室建在水下。当时并未被发现，只是最近风声正紧，东西，还不是取出来的时候。”
　　“什么东西？”
　　“我想起来了。”莲英道，“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幼时我和清荷沿江去往寻风阁，就是乘的织福绸庄的货船。”
　　“咳咳！”黄四咳了两声。“把你们两个送到慈济寺后，我便去织福绸庄扮了鬼。”
　　“扮什么…鬼？”清荷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扮鬼。庄主和夫人双双葬身火海，皆是拜织福绸庄所赐。听闻织福绸庄的庄主夫人季氏，整日吃斋念佛，颇信鬼神之说。我便去吓上一吓，也好稍解心头之恨。”
　　莲英心下吃了一惊，“原来当年的七日法事，是这么来的。”
　　“后来机缘巧合，我到江上做了船公。期间也载过织福绸庄的货。直到两年前，我因病辞去了差事，开了这家药铺。咳咳…… 因为打探到了重要的消息，但是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我只好行了下策。去慈济寺寻了莲英。但是到了那儿，我才知道你们早已离开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你们还活着的消息漏了出去。织福绸庄开始派人在暗中搜捕你们。所以你们近几日，行事要格外小心。”
　　清荷压着一肚子的火，看着叶莲英，“所以你瞒着我，是要去报仇？”
　　叶莲英未回话。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在寻风阁的事被人知道了，整个寻风阁都要跟着我们遭殃！”
　　“我当然知道！ 但是清荷，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搅进这些事情里。你还小，这些事不该你来管。哥哥只希望你平安快乐。回寻风阁去吧，那里很安全，绝对不会被牵连的。我向你保证。”
　　“咳…咳… 是啊，荷丫头，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有黄四爷爷和哥哥呢。咳…咳咳……”
　　清荷不住颤抖，眼中布满血丝，“好，我走。”
　　拨下叶莲英放在自己双肩上的手，清荷转身，缓缓站定。“哥，你希望我平安，可我也希望你平安。黄四爷爷，你带着我和哥哥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虽然清苦，但很快乐。谢谢您。”黄四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清荷手指搭上门栓。“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就算把那织福绸庄上上下下烧个干净，他们也回不来了。”
　　门轻轻地被关上。万籁俱寂。
　　“清荷，哥哥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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