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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后悔 ...

  •   众人一惊,在善会上用百金拍卖物件的情况,还从未发生。这位弹琴的姑娘即便是有几分技艺,那能比青霄楼的琴娘好到哪儿去?
      更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琴娘又非绝色,放在人堆里也是不起眼的一个,又何必用百金来买她一曲?

      就见坐在茶舍木凳上的白衣少年举止自如,眉眼如画,周遭的喧嚣都被他一袭白衣隔绝在外,明明在春日喧闹的光下,他却出尘得像天上来的仙人。
      他的目光冰凉,扫过那些朝他看来的人,冻得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回去。

      京城中,认识秦敞望的人并不多,在场无人戳破,人们纷纷在心头猜测,这又是哪来的世家公子。
      最后,众人只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并不是为曲而拍,大抵就是单纯想捐些钱罢了。

      坐在台上的于酥忍耐得辛苦,才没站起来直接对秦敞望说收起你的百金,我实在有点担当不起。
      这段时间,他们二人的关系确实缓和了许多,但实在没有到,他为了她弹个琴,一掷百金的程度。

      她用眼神拼命示意,却没等到秦敞望一句反悔,有那么一刻,她想撬开秦敞望的脑壳,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小生也惊讶,他抬手敲定:“百金,成交。”

      于酥心中复杂,众目之下,她只好准备弹琴。
      今日来时,她还在想,为了不让熟人识破,她必然只会发挥出自己琴艺的一半,但也足以应付今日这场合,可秦敞望出了百金,她要是随随便便应付了,岂不很对不起这百金?

      她在脑中迅速构思一番,只好改去往日惯用的手法,用一个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手法,抬手拨弄起琴弦。

      一时间,琴音如从云端泻下,明明只有一双手,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时下春寒未尽,这琴音裹挟着漫天春意,自远处袭来。简陋的一方拍卖台,背面朽木腐烂,沾染上琴音的一瞬间,都覆上一层万象更新的气息。

      琴音将每一寸空间都填满,恍惚间,众人似听见仙人在苍山中一笑,既洒脱又超然世外,这笑将人的魂魄都勾到了天外。

      于酥的眼并未看琴,她一眼扫过众人,最终将眼神停留在秦敞望身上。
      秦敞望也正看着她,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难以接近,眼中的寒意未曾消减半分,于酥第一次觉着,这寒意没将她冻到。

      仙人狂舞,白衣从天降,背剑远行,苍山如海。
      这首曲子,是她临时所作,送给秦敞望的。

      待到一曲毕,众人还神游在幻境中,直至于酥抱着琴从木质拍卖台上走下,才有人恍然惊醒,带头鼓起掌。
      “居然说的是真的,这曲若是成名,怕是万金难求吧?”
      “我活了六十载,从未听过这般琴音。今日来一趟,将铭记终生。”

      于酥对于这些夸赞并不入耳,因为最初的夸赞,她已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很多遍。

      路过台边时,她忽地想起方才那位出五金买曲,冲她鼓励一笑的书生,在留意之间停下脚步。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特意停下来,一眼惊诧地看着她,就看她满眼真诚,对自己做了一个书生礼。
      她的声音很好听,既如珠玉清脆,又有悠长的典美,“多谢。”

      书生苦笑,他方才是怕她因无人问津而感到失落,眼下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他起身回她一礼:“不必道谢,若是我用五金买下你这一曲,才是你的不值。”
      于酥摇了摇头,“值不值依心而定,即便是一文,我也不会觉得不值。”

      拍卖台上已接着卖下一件物品,是一支竹笛,通体青绿,细而长,卖家试音之后,许多人纷纷报价。

      于酥抱着琴回到茶舍,一面将琴放稳于桌上,一面头也不抬地对秦敞望说:“你方才听到了吗?有人说我的曲子万金难买,你百金就买了,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秦敞望并未回话,于酥凭据她与他对峙一年多的经验,直觉他并不开心。
      自然是不会开心的,花百金买下一个曲子,他又不是爱寻欢作乐的人,府上都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花这百金,实在冤得很。

      于酥只道自作孽,没什么负担地对他说:“你若觉得花得不值,我一会儿私底下同那小生说一下,他们也觉得这价格离谱,应当会退的。”

      “为何要退?”秦敞望问。
      于酥理所当然:“因为这钱实在太多了,你这算什么捐赠,那几十个寒门进士一人得个三金,都够在京城吃喝玩乐两年了,不必这么多。”

      “不退,你别去。”秦敞望简略道。
      于酥忍不住打量起秦敞望,见他浑身上下都同往日一般从容,没有一点异常,丝毫不见豪掷百金之后的心有余悸。
      当然,还要除去他眼中那一点无由的不悦。

      她妥协道:“成,你不后悔便好。”
      她想开了些,秦敞望也不全是为她的曲子花钱,全是因今日募捐,他要给寒门进士捐赠,恰好选中她而已。

      秦府当年被抄,只是人员被流放,那些祖辈积攒下来的钱财,圣人顾及是几代圣人所赐,一分一毫都没查收,百金对于常人来说很多,对秦敞望来说,却是不多。

      后半程,因着秦敞望兴致不高,于酥便没时时同他搭话。等到看完所有拍卖,已经是正午时分。

      于酥要回秦府,见秦敞望也起身,她问:“你要回去?”
      “不回。”秦敞望道。
      于酥本是两手抱琴,眼下空出一只手,冲他挥了挥,道:“那我先走啦。”

      二人道别,场上的众人也一一退场,茶舍四周皆是木凳拉开的声音。
      于酥正要离开,有一人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站着。

      她对白衣很敏感,这个颜色的白衣,她余光一瞥,便知道,是方才的书生。
      书生在她身边,离着一人宽的距,脸上挂着得体又腼腆的笑,道:“姑娘,我送你一程,如何?”

      于酥轻轻摇摇头,春日的光在她发梢染上一层透黄:“不必劳烦,现在是白日,京城很安全,您还是不要费时间了。”

      那书生没见过拒绝得这般彻底又直白的,丝毫没有拐弯抹角和扭捏心态,一时觉得出奇,又意外地有些正中下怀,“无事的,我就只是想同你论些道,不会觉得浪费时间。”

      于酥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对方不是秦敞望,不是她随便爱怎么说便怎么说的对象,她甚少拿捏着说话的分寸,此刻委婉道:“我没读过什么书,您找我论道,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那书生连被她拒绝两回,心下并不镇定,试着说服她:“纸上得来终觉浅,谁说道一定在书上?”

      于酥捉急,手指无意识纠缠在一起,正当她想重新想句委婉拒绝的话,就感觉到有一人朝她走来。
      她下意识看过去,是穿着日常服的秦府剑士,剑士走近了,冲她抱拳问:“卑职送小娘子回去。”

      书生平日书看多了,很少碰上这种腰间别着刀的壮士,一时怵到,邀约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他遗憾道:“看来今日没机会了,往后若还能碰见,再同姑娘论道。”
      于酥点头送他离开。

      直到那书生彻底离开,于酥松了松身子,对剑士道:“多谢了,不必送我,我识路的。”
      剑士道:“少主吩咐的,卑职定将小娘子安全送回府上。”

      秦敞望?于酥一时不大理解,转念一想,秦敞望是怕她抱着个琴太显眼,进了他秦府之后说不准会被人盯上,所以才保险些派个人来。
      思及此,于酥不再推辞,“走吧。”

      回到院中,如儿已为她备好午膳,她来得巧,午膳还冒着气。
      如儿从一桌子午膳中抬起头来,眼神撞上于酥那张非常日一般,却又真实至极的脸,呆了呆,“于......于酥姐姐,你又变脸啦?”

      “是的。”于酥不好意思道。
      今早出门赶,她没来得及吃早膳,到茶舍也只喝了一碗茶水,根本不能填肚,她早已饿极,就着脸上的妆容,坐下便端起碗,“好饿哦。”

      如儿看她被饿得不轻,将菜往她跟前挪了挪,“那于酥姐姐多吃些,这些菜是我下厨的,与从前于府的后厨味道一致。”
      于酥前几口并未留意味道,如儿这么一说,才察觉到,这味道同以前于府的饭菜一模一样。

      “谢谢如儿,于酥姐姐最疼你了。”于酥道,“解解馋就好,往后让秦府的后厨多做一些就好了,不要累坏了,这么一桌子菜,你身子还虚弱,不要花精力在这上头。”

      如儿被关怀,心中一暖。从前外头的人都说于酥不好相与,其实她最是知道,于酥是很好的人,只是不像其他世家小姐一般善于打理性子。
      如今父亲去世,万幸还有于酥将她收作姐妹,否则她真的无处可去。

      午膳过后,于酥起身到妆台将自己脸上的妆都卸下,清水过脸,一时觉得重获新生。

      如今她在秦府中没事就会找书来看,从前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主动拿起书看,只有父亲在外头想逼,才会拿起书意思一番。
      因为她太知道,往后路长,胸中没有丘壑,腹中没点墨水,遇到难事,谁也救不了她。

      想到这点,她起身去到偏房,将准备午睡的如儿一把拉起,拐到自己的房中,对她道:“如儿过来,看会书再睡。”
      如儿被她反常的举动搞得口吃,“于......于酥姐姐,你怎么了?”

      于酥道:“带你看看书。”
      如儿:......

      二人看过一个时辰,最终谁也撑不住,在榻上睡着了。

      于酥为了坚持,用过晚膳以后,仍将如儿拉过来,道:“看会书再回去。”
      如儿不好意思忤逆于酥,只好又继续拿着下午没看完的书,磕磕绊绊一知半解看下去。
      “不会的问我。”于酥提醒她。

      半个时辰后,院门被秦府的剑士从外面打开,他从外头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
      如儿终得机会,放下书逃回自己房中。

      于酥看着剑士,觉着此人脸生,并未见过。随即想,秦府剑士那么多,她统共才见过没几个,来个脸生的也正常。
      她看到剑士手中的信,放下书,问:“这是谁送来的?”

      剑士行了一礼,道:“是于小郎君的书信。”

      于酥惊喜道:“于澈的?他写的?让我瞧瞧。”她一脚跳道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剑士面前。
      剑士双手将信件呈上,于酥急急结果信件,道了句谢,便着手拆开,掏出里头的信纸,匆忙间差点将信纸撕破。

      里头寥寥几句,写道:“姐姐,我已到达目的地,万事顺遂,请勿挂念。”

      于酥看着信件眼眶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直直砸下,将手上的信纸浸湿。
      须臾,她的泪已将整张脸打湿,身上那件下午刚换上的红衣也有几处被泪打湿,呈出深红的颜色。

      剑士看着她这般反应,劝慰道:“于小娘子莫要伤心,于小郎君已经安全,相信于太师不日也会将信件传来报平安。”

      泪眼朦胧间,于酥将手中的信件揉为一团,紧紧放在胸口,半晌之后,她像是终于挣扎清醒,站直身子,问:“什么于小郎君?什么于太师?你不会真以为我疯了吧?连我父亲和弟弟去没去世我都不知道,还要拿这般糊人的信件来安慰我。”

      那剑士的身子一僵,似是被戳穿,半晌后,他用试探的语气道:“于小娘子别误会,我们从未觉得你疯了,只是......只是看你太过伤心,这才......”

      于酥嘴角边的冷笑一闪而过,随后她将皱成团的书信狠狠往剑士脚背上一丢,无理取闹道:“你们写这些有什么用?我弟弟还不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呜呜......”

      “剑士”终于得到满意的消息,压抑住眼中的不解和兴奋,继续以低微的语气道:“于小郎君和于太师好好的,怎么会死呢?这世上有谁能杀得了他们?”
      在他心中已经相信,于酥因为家人去世而痛苦不堪、失了神志,身上的马脚越发不遮不挡。

      于酥对这身材魁梧的壮汉毫无胜算感,她只得继续陪着演戏,泪从一滴一滴,变为一行一行:“我要是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做鬼也要让他活得不安生。”
      抽泣的间隙,于酥几乎能听到上头的瓦片细碎的声音,应当是有人踩过,一些不够稳固的瓦片移了位。

      她全当没听见,心中担忧着隔壁房的如儿,不知她那头怎么样了。
      不知“剑士”的来意,究竟是为打探消息,还是再加一层杀人灭口,她脑中转的飞快。

      她上前无助地抓住“剑士”的手,那只手仿佛是她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你不是秦敞望花钱在黑市上雇来的吗?我现在拿更多的钱雇你,你听我差遣,好不好?你把我带走,带到哪儿都行。”

      假扮剑士的人眼露迷茫,这与他听来的情报完全不一样,不是说,于酥是秦敞望救下的吗?
      “剑士”心中亢奋,想着回去之后,报上更准确的信息,定能得主上一份奖赏,继续套话:“小娘子记错了吧?秦......少爷冒死救下你,不惜得罪韩相,更不惜葬下自己一身仕途,你不能不记得这份恩情啊。”

      原来这人对秦府只知道个皮毛,连凑巧见到的剑士都不知道身份,更别提这些详细的事。眼见她疯疯癫癫,便觉得好套话。
      于酥放心许多,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拖延时间,开始漫无边际地扯着话题:“你又不是秦敞望,你怎知是他救我,还是他囚禁我?他不过是过去被我打压太甚,争不过那口气罢了,现在不过是折磨我......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剑士”听了她一大堆话,终于将自己想要的信息套完,心满意足离去,连告退都不说,走出院门便约上屋顶。

      厅上,于酥的脸色骤然变冷,她明白,这是不打算给她留后路了。
      如她所料,空中传来破空一箭,尖锐的声音划开空气,直直朝她面门而来。

      她偏头一避,就见紧随其后的十几根箭矢。
      几乎避无可避,一支箭擦过她耳畔,在她侧脸留下一道细长而深的血印。

      她以为就要葬身此地,闭上眼,却听到一阵箭雨落地的声音。
      屋顶一阵刀剑声响起,是激烈的打斗声,时不时有人被击毙,壮硕的身体砸在瓦片上,在底下的于酥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血腥味传来,她猛地睁开眼,就见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白影。
      他的长袍上不知何时已沾满了血,她看不清楚到底是他身上流下来的,还是其他人身上沾染的。
      在这浓重的血腥气中,她还能敏锐地在其中捕捉到一点初雪消融的冷冽香气。

      门口处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举着刀便杀进来,秦敞望已分身乏术,再护不了于酥,低声道:“躲好。”

      屋顶上的声音渐渐停了,秦府的剑士一个个下到屋内,虽只有三个剑士,却还能在十几人的对峙中占上风。

      于酥敏锐地听到屋顶还有点声响,抬眼看去,一个瓦片不知何时被掀开,露出生冷的箭头,和一支染着血的人眼。

      几乎下一秒,箭已射出,直挺挺没入正同执刀蒙面人打斗的秦敞望肩头。

      在外头的剑士看到这一幕,迅速跳回屋顶,将漏网之鱼一剑击毙。
      屋内最后一个蒙面人终于也被杀死,一眼望去,满屋子残尸,鲜红还在流动的血溅了一屋子。

      于酥却什么也没法关注,看着秦敞望用剑撑着身子,站在原地,手不住地颤抖。

      方才孤身一人对着假装剑士的人演戏时不慌张,看到十几道箭矢破空而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崩溃,却在此刻看见那道细长的箭影没入秦敞望的身体时,理智瞬间坍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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