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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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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一算,距雪见愁消失又约有七日光景。自碧云谷举目眺望,但见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光摇片片烟霞冥。纵然虚窗静室,待久也未免有些无聊。
福寿和延年正雌伏在水边休憩,吱呀一声门开,有人自阁楼出来,却非是熟悉的幽兰姿影。两只白鹤似有灵性般互望一眼,便颓然垂下脖颈,慢条斯理的替对方梳理毛发。
四周青山衔碧潭,只不见有路可通往外界,但那人确实不在谷内,莫非他是长了翅膀,飞出去了?
沐惜追望着水边的白鹤,心想或许那人真是白鹤变的妖精也说不定。回身返入楼阁,又觉层层进进纤尘不染,甚是干净,正暗自喟叹间,眼前忽见深阁琼楼,比之珠宫贝阙毫不逊色,更可赞为天下奇景,应是主人起卧之所。
居室旁边是书房。沐惜追略一犹疑后推门进入,青松翠竹的淡淡清芬霎时扑面而来。
因着造纸术的推广普及,外界的人都喜爱用宣纸和其他纸张书写绘画,然碧云谷的主人不知在此地住了多少时日,至今竟仍保有在竹简上写字的习惯。薄薄的竹简用粗线串连成片,叠放齐整,一卷一卷标注分明,末了都附“雪见愁”三字,想来这便是主人名姓了。
沐惜追一目十行,视线扫过“甲子年纪”、“开宝年纪”、“庆历年纪”,最后随手取出一卷“康定年纪”细看起来,数页翻过,但觉字句不多,多为言简意赅之语:年春,采百花贮酿;年夏,寻百足虫制蛊,未果;年秋,折百果入药,初成……阅毕,将竹卷放回,又取下“甲子年纪”,赫然看见最上面写着“甲子八月,拾一宠于寒潭,又枫红正盛,赐名丹枫”的字样。
“这……”沐惜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半晌摇了摇头,将竹卷放回原处。
倏尔时过泰半,书架上的竹简被沐惜追看了九成九,对雪见愁的生平约略了然,且愈到后来,钦佩之意便愈发浓厚:内中记载的制蛊疗伤之法奇形殊异,许多药物用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有甚者,有以气血豢养蛊物之方,重精气而轻自身,兵着险招却能出奇制胜,无论是于医于蛊皆妙用无穷。
倏然,手头翻至一卷“心经”,所载乃器乐类属,从兵器形貌到乐器外观,从剑花招式到弹奏演练,抄录无一不精、记无不详,字字珠玑,堪为当世器乐盛典,沐惜追阅至妙处,不由赞叹出声,直呼神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室内鸿蒙,卷上字迹难辨,沐惜追索性将竹卷移至窗台,借着月色继续研读,蓦地,一行小字窜入眼帘:“嘉熙隆冬,救一人于寒潭,时逢大风雪,赐名寒雪。”
——嘉熙?那便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沐惜追忖度着,继续往下:“寒雪性慧,学艺速成,武络清奇,百年难遇。”
压下心头涌上的怪异之感,仍要翻阅时,却见数页空白,直到卷末复有记载:“天南地北终有所,寒雪行归青云堡,除名碧云谷。”
缓缓合上卷轴,沐惜追倏然失了兴致,怔忡的望向窗外。
——少子正值青葱年,盛邀共赏无明夜;一任锦囊空,不放金杯歇。君心无物比风流,临川照孤洲。
“君心无物比风流,临川照孤洲……”
只不过是低低吟哦,心脏竟恸如撕裂,感觉那么疼,像要死去一般。
沐惜追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门扉轻掩,踉跄的走回房去。
月明清露冷,江海连溯。静谧的水面突起涟漪,荡开层层波澜,绵延白光粼粼。
夜憩中的白鹤闻声雀起,鸣唳不止。
哗啦一声浪响,一人浴水而出,光裸着玉白的足弓踏上岸来,月下姣容明圣,恍如天神降世。
咕咕——
福寿和延年扑闪着飞上前来,兴奋不已。
“饿了?”秀逸的眉轻扬,说话时尾音上挑,听起来心情不错。
咕——咕——
“喏,拿去。”袖袍摊开,一团黑乎乎的软体扭曲着跌落湿软的地面。
但见两只白鹤争相叼啄,间或吐出几只,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够了,给我停。”雪见愁语毕,俯身将残余的软体拾入笼中,又用短匕割破指尖,让殷红的血一点一点缓缓滴下。
“前辈,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被异响惊动的沐惜追。
雪见愁头也不抬:“你是瞎子吗?不会自己看!”
地上尚有未被虏入竹笼的深色团子,似是意识到危险,莫不伸缩爬行,但移动极为缓慢,挣扎亦如徒劳。
沐惜追面色微变,强自镇定道:“前辈给我吃的就是这些?”
“是又如何?”雪见愁不为所动,兀自凝神,继续以鲜血喂食。
半晌,沐惜追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我不是前辈的宠物。”
“哦,原来你在介意与福寿延年同食一事。”雪见愁恍然抬眸,眉目风流,“海参在江南一带被人供为珍馐,用以喂食有何不妥?”
“所谓珍馐亦需经过烹煮方能入口,前辈给我吃的不是海参,而是血蛊,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哈哈。”雪见愁冷笑数声,道,“珍馐味美,难道可以救你性命?”
“……”
见沐惜追哑然,雪见愁继续道:“海参在内水十分罕见,须至深海猎取,费时历久,你当我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做吗!”
——莫非不是吗。
未及开口,又听雪见愁道:“你筋脉俱毁,气血尽失,而海参的再生能力惊人,只要环境适宜,纵使肢体残缺亦可自体再生,制成血蛊不仅可以助你重筑筋络,更可充盈气血,对你百益而无一害,你还有什么好不满?”
沐惜追听他字字在理,不免心生歉意,当下便缓了语调:“抱歉,是我才疏学浅、不明真相,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你既与外界之人一样愚昧不堪,我不稀罕。”雪见愁盛怒之下,竟随手抡起竹笼抛入水潭。
“啊!前辈,你这是何苦……”
“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要滚快滚!我不想在碧云谷看到你。”
“前辈……”沐惜追见他激忿若此,暗暗叫糟。
“住口,前辈两字我担当不起。”
“可是……”沐惜追深感莫可奈何,“碧云谷是前辈的休居地,前辈要我走,我断然没有强留的道理,但我不谙水性,四周又无出谷之路,恕我冒昧,求前辈指点一二。”
“水路不通,尚有陆路,出谷何难!”
“前辈是要我爬山吗?”沐惜追顿觉哭笑不得,“不瞒前辈,我身无半点武艺,要想攀岩出谷实如登天。”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雪见愁闻言气得不轻。
“前辈博学广闻、身负奇技,乃当世神人,若能拜得前辈为师,便是此生无憾了。”
“我只收过一个徒弟,可他却为了一把兵器背叛了我!我曾对天起誓,此生再不为人师。”雪见愁又道,“你若有心要学,我可以教你,但你不准叫我师父。”
“这……”
“嗯?你有意见?”
“不敢。”沐惜追如释重负,螓首微笑,“承蒙前辈不吝赐教,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