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微澜》秋水微澜

72、第七十一章 归去来兮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小半个月过去，我在行府中闭门不出，竟未再见王爷一面。不是不想见，只是见了又如何？乘虚而入是好时机，我却不愿。绿萍说的话夜夜在我的耳边徘徊，偶尔夜凉梦醒，便不得入睡，辗转反侧，不免胡思乱想，绿萍在王爷的心目中如此重要，十年的情分真的无可取代么？

　　我不肯承认这无可奈何之事，也不甘心败在迟来的十年时间里。我时常在怀想，十年前，我究竟在做着什么？

　　十年前，我还未行束发礼，梳着丫角髻，大病小病几乎没有断过，没少让爹娘担心。谷中上下都让着我，只要我稍微咳嗽几声，什么事情都会依了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偶尔梦醒，会看见娘在床前偷偷抹泪，说是自己害了我，我不懂，可日子依然这样过着。我整天带着三妹四妹无忧无虑地在谷中胡闹。别的女孩儿从小梦想着能嫁给一个如意郎君，我的梦想是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别再因为生病而被爹娘和叔伯们禁足。

　　何谓情爱？还没有长开的小丫头，就连未来也无法让人产生期待，哪知如此深奥又恼人的情感？可是，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王爷和绿萍已经在为他们的未来与皇权争夺幸福。他们走得如此之远，远得我望尘莫及。

　　我不甘心！不甘心王爷的生命里最初最纯的时候有绿萍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渴望着用自己的色彩覆盖掉绿萍的颜色，让王爷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

　　可是，我又害怕着这时刻真的来临，如果绿萍十年的经营最后只得被我取代的下场，我又如何比她做得更好？我不得不承认，我爱慕王爷，也许最初的是源于对他对绿萍的深情。

　　意识到这些，我整整两天没睡好。第三天，终是忍不住接近四王爷的渴望，派人送了一罐子凤尾云尖，下人回报端王府总管徐顺代为收下了，过了一天，四王爷派人回送了一匹御赐的织锦，正是我喜欢的式样和图案。天羽斋中什么样的织品没有？我却高兴了半天。次日我亲自做了几样点心，看着吃不完，派人把剩下的几碟趁着还热送到端王府，四王爷很快便送来了回礼，几样新制的酥糖，听说是从太后宫中拿来的。我尝了几颗，味道果然不错。第三次我送去了一套文房四宝，四王爷没有再送回礼，只送了一副字。王爷写的字可是千金难买，京中权贵求也求不得，我看着喜欢，便挂在书房中。

　　下一次送什么？我思忖了很久，还是写了一首小诗：“流光荏苒去无痕，底事纷纭染霜尘。怅省前春无赏意，秋声渐近意亲人。”

　　这次送的诗词，我颇为忐忑。谁不知道四王爷文采出众，我于诗词一道却研究不深，送这诗是班门弄斧了。我隐有悔意，难免在神色上有所不对。书画还在关禁闭中，庭昕便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了。他说，这是因为我太过在意王爷，才会患得患失。

　　很快，四王爷的回信到了，是一首小词：“记取当年，依稀歌里归舟暮。小村芳渡，水上飞薄雾。差遣东风，携与离魂处。江南路，小楼窗户，芳草幽生处。”

　　词写的很美，我却觉得怪异。词中隐有倾慕之意，可看词中所写，这“芳草”可不可能是我。我心念电转，镜中脸色更形苍白。能让四王爷魂魄都飞掉了的人除了绿萍还有谁？将写给绿萍的词送到我这儿，是变相的拒绝，还是……

　　我不愿意去想了，再也没有往端王府送过礼物。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我的病再次犯了。京城六七月份湿热的天气不适合我长期居住，庭昕话中数次暗示我该回谷将养。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会想起梁丘地牢里和四王爷度过的时光，那里虽冷，却有四王爷的呵护。我疼痛难忍，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默默地拒绝了侍女上药的请示。

　　又过了几天，我不得不订下了归期。谷中回报，族中长辈纷纷从分家回谷，听口气似是有意责问前任家主的去处。我看过信件，默默就着灯盏烧掉。我执掌独孤家大权已快半年了，这些老家伙才出来示威，究竟为的是什么？

　　意外的是，临行之前，王爷居然叫人送来了问候信：“久不闻音讯，不知芳卿安好？近来淫雨霏霏，阴晴反复，盼珍而重之，勿致旧病复发为妙。切记切记！”

　　我还在计较着他送来的词，既然拒绝了我，又何必说这些关心之语？我心中忿忿，随手回了字：“缎被玉凉惊梦醒，寒肌难暖冷窗幽。常经春月无花事，看惯秋风懒转头。玄鬓尚怜依旧在，流光却恐暗中偷。别来仅是多歧路，无绪自伤意可收。”

　　写完，我顿觉近日郁气消除了一半，随手将笔一掷，竟是无比痛快，当天下午便吩咐车马回谷。
　　车辚辚，马萧萧。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庭昕吩咐在溪边稍事休息，再加紧赶到驿站。手下们各自警戒着，围成了一圈，我的身边只剩下书画一人。

　　这丫头被我关了大半个月，憔悴了很多，人瘦了一圈，往日的活泼不见了，变得沉默寡言，保持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似乎连我这小姐也疏远了。

　　夕阳渐渐西沉，在还剩下一抹残红的时候，官道上马蹄得得，一匹黑马驮着一白衣男子飞驰，眨眼间已经到了眼前。马主人一勒马缰，马嘶叫着扬起前蹄，硬生生地停下，一抹白衣随着马匹人立的动作飘起又落下，犹如天空的一缕轻云，飘逸脱俗，饶是我见惯了皇帝和四王爷那等风华出众的美男子，也不得不暗暗赞叹一声。影卫们不为所动，庭昕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敢问这是否独孤家的车马？独孤家主是否在此？”马主人看上去并不比我大，尽管气度雍容，举止沉稳，可眉宇间流露的神色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

　　我举步上前，往影卫们环绕着的空地上大大方方一站，便道：“我便是独孤澜，不是公子贵姓？”

　　马主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道：“在下姓云。”

　　我眼睛微眯，在这年轻公子的腰间，我竟看到了一件似曾相识之物，羊脂玉的凤，细腻光泽，凤眼睛是如血般的艳红。

　　不免诧异，那不是四妹当作宝贝似的玉珏么？怎么会在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