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零》玉青

22、第 22 章

　　老妈口中的业内白金PARTY是在余氏企业总裁余彦东府上举行的。他和我爸是生意场上多年的朋友，一见我，便亲昵地“小思”长，“小思”短，我也“余叔叔、余叔叔”叫得比蜜糖还蜜糖。余叔叔前不久离婚了，估摸着这次PARTY是以相亲为目的的。四下环顾，都是些名媛淑女，一个个经过精心修饰已经分不出有什么区别。我的父母分头应酬去也，一个扎入男士堆，一个挤进女人群，大厅里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别看我妈在家里跟个大小孩一般，到了这种场合，她可是一点不含糊，举止优雅，气质淡定，总算有些政界女强人的风范。而父亲呢，依旧一副冷酷的扑克脸，一板一眼地与业内人士交谈，偶尔会笑，偶尔会用延伸搜索我妈和我的身影。我拿了杯COCKTAIL，懒懒地坐在一旁，想趁机打个小盹儿。
　　但事实证明，穿西装打盹是十分不明智的举动，成功率很低。我只好起身转悠，一不留神，被老爸逮住了。他趁势带着我与这个公司的董事、那个集团的总裁周旋。老爸总是用“反正你迟早要和他们打交道”为理由，逼我乖乖就范。而我也早已习惯了商业场上的客套与寒暄，习惯了在这种场合展露程式化的微笑，习惯了看虚伪的台面功夫和狠辣的商业手腕。老妈称赞我的可塑性强，在不同场合能恰如其分地展示不同的自我——这还不是她言传身教的。
　　余叔叔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再等几年，你就要为你父亲分忧解劳了。小思啊，做生意不容易哪，你看你爸，还有余叔叔，劳碌了大半辈子也只换得今天这点日子。”
　　“余叔叔，您‘这点日子’可羡煞无数人啊！”我笑道，一副乖乖好宝宝的模样。
　　周围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都笑了，直夸我机灵。只有老爸依旧不动声色，用奇怪的眼光地看了我一眼，弄得我不知所措。他几乎从来没有肯定过我，大多数时候是在责骂和教训我，有人说儿子和父亲在潜意识里是天敌，当然我和父亲的关系还没有差劲到那种地步，而是介于“亲密”与“恶劣”之间，不冷不热，晴间多云，偶有暴雨。
　　我讪讪笑着表示谦虚的时候，门外闯进一个扎冲天辫的女孩。她穿着件浅蓝色大衣，一脸傲慢，镇定自若地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不觉集中到她身上，余叔叔也不例外。我认识这个女孩，她是余彦东的独生女儿余莎。她在U大外语系，比我低一届，我们也算是……老相好了。
　　“爸爸，今天家里挺热闹。”她说话的时候眉毛略略一扬，语气平得好比一方无风状态下的湖泊。
　　余彦东最宝贝他的这个花一样的女儿，见了她，便暂时抛开众人，对着女儿问长问短，极尽关切之情。余彦东夫妇离婚后，余莎被判给了父亲，但她却时常跑去母亲那长住短住，而余彦东成天忙与生意，真正与女儿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才会益发地疼爱她。
　　余莎有些冷漠地应答着她父亲的嘘寒问暖，回头间看见了我。她对我打个招呼：“Hi！”很冷的一声，给人冰淇淋样的感觉。
　　是个冰山美人。我在心里窃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美女聊聊天。
　　“Lisa，好久不见了，忙什么呢？”我上前笑着问。
　　她退后一步，有点局促地笑笑，说：“没什么，你呢？”
　　“我？忙着玩游戏、睡觉、参加各种各样的PARTY……”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大的实话，可是她却露出不信的表情。我做人忒失败了，说真话的时候没人相信，说假话的时候大家争先恐后地相信。比如，我对凌零说做我女朋友吧，她不相信；再比如说，我对某某女生说，你是最漂亮的，通常她们都相信。
　　“你还是那么漂亮！”我说这话的时候，余莎的脸上沁出一点玫瑰色，一点而已，并且转瞬即逝。
　　我和她交往过一个月，不长不短，整整一个月。但止于精神恋爱，相互发发短信，打打电话，最多KISS一个。我一度怀疑她也只是和我玩玩而已，于是，有一天我玩腻了，便对她说分手。她也很开心，说了一句：“Well,we’llbebettertomorrow.”真是个开明讲理的女孩，不像那些个为分手哭得死去活来的难缠小女生。为此，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所爱的人的头衔，和他车子的副座一样，任何人都不能碰，永远都是空着的。或者是，早就已经被填满。”她突然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从什么七七八八的小说里找来的煽情的句子。我也没心情问，她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一个人，有时候我能从她身上看到点凌零的影子，但是她又比凌零更加虚幻，仿佛活在真空里，与我们这等凡人根本处于不同的世界。
　　老妈混在人堆里还不忘朝我投来关切的监视目光。我有意让她失望，拉起余莎往门外走。余莎家的花园大而美观，呈五芒星状。我家的则是一个正而规矩的圆。喷泉在五芒星的中心吐绽，一直不喜欢这种小儿科的气压游戏，但凌零却说那是“地面上的焰火”，咳，神经兮兮的。
　　“你喜欢喷泉么？”余莎没有看我，却在同我说话。是的，周围只有我，她只能同我说话。她说话不看对方的眼睛，这点像极了那位傲慢的凌大小姐。
　　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喷泉，是地面上的焰火。”
　　一股冷空气冲我直逼过来，寒意徒增。
　　我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一定有哪位畅销书作家说过同样的话，否则，我的神经不难崩溃。
　　“你知道加曼吗？德瑞克·加曼，英国导演，”她微微仰起脸，吁了口气，说，“他的生命里除了电影，还有HIV和一个叫HB的男孩。HB是他的同性情人，陪伴着他度过饱受爱滋病折磨的岁月。有一天，加曼做了一个梦，半夜醒来，把HB叫醒，说他刚才梦见上帝了。HB问：‘上帝对你说话了？’他说：‘是的，上帝和我说话了。’HB问：‘上帝说什么了？’加曼甜蜜地闭上眼睛，说：上帝说他把你给了我……HB，true love.”顿了顿，她忽然把身子转向我，用飘忽得不真实的声音问：“Who’s your true love?”
　　True love？心一凛，见鬼，好好的谈这个！我一个铁血男儿怎么和这小姑娘瞎扯起来？
　　“I don’t believe there’s true love here.”我一耸肩，裹紧了大衣，笑了，“Lisa，进去吧，外边冷。”
　　我转身就往屋里走，身后的女孩却并未挪步。她以独有的比北京冬日还冷的语调说着一句并不冷酷的话：“李思，true love。”
　　被口水呛到的我惊慌失措地扭身，迎上了她难得的笑脸。慢着，别忙笑啊！靠，我们早就分手了，哪来什么true love，false love?一点love也没了！
　　“重新开始吧？”她走到我身旁，像个孩子般扯扯我的衣袖。这样的温柔可爱凌零是不会有的，从小学到如今，凌零从来没有像我身边其他女孩子那样温柔地待我，所以，我不只一次地想象，如果哪天凌零对我撒娇，我是否会把命豁出去。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或许真的等到了那天，我又转而比较宝贝自己的性命。人啊，真妈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我也不只一次地怀疑，是不是因为得不到凌零，才对她耿耿于怀。而至于“true love”之辞，我还是觉得恶心扒拉。恶心归恶心，转念想想，我也该换个女朋友了，和小D在一起也快一个月了，换余莎也不错，虽然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好马不吃回头草”，在我看来，狗屁不通，我又不是马，更无所谓“好马”、“坏马”了。
　　“好啊，重新开始。”我习惯性地双手插袋，笑得张扬而舒畅。余莎抱着我，踮起脚尖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吻，有糖的味道。我知道，她喜欢吃“孚特拉”,哄她的不二法门就是买一堆“孚特拉”，还可以搀杂几块DOVE。还不行的话就带她去“哈根达司”，请她吃冰淇淋串烧，她一定会咬着冷冷的冰淇淋，冷冷地笑，然后给我一个冷冷的吻。女孩子都很好哄，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凌零这厮该怎么哄，她好像从来不需要人哄。十足的怪胎一个。
　　我拍着余莎的后背，慢慢移开她，笑着牵起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说：“你希望被他们看见吗？”她竟害羞地甩开我的手，径自往大门方向去了。
　　我正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和她约会去，手机响了。
　　是阿迅。阿迅是谁？他就北京城里一小混混儿。顶着个爆炸头，戴着一串串闪闪发亮的环：耳环、鼻环、唇环、舌环、脐环，乍一看，像个摇滚青年，再一看就是一忒俗忒俗不法小流氓。他叫我今晚去ZERO迪厅high一把。我想，也好，老呆家里也挺烦的。挂了电话，我又开始琢磨，要不叫凌零也去？她挺喜欢ZERO的，上次带她去玩，她还笑着掐我的脖子说什么那里的一个DJ长得像我。去她的，DJ哪能长成我这样！
　　最终还是决定不叫她了。因为今晚我决定喝酒，叫她去的话，没准趁我喝高了，把我揍成什么样儿。
　　“李思，true love。”
　　这话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