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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游(1) ...

  •   这日是二月初十,天将将亮起,灰蒙蒙的,阴冷的风雪在呼啸。若在他处,已是早春时节,但在这沧州,冰冷的寒冬从十一月持续到次年的三月,环境甚是艰苦,此处的百姓很难在田地中种植粮食,因此沧州颇为贫瘠,而后梁国朝廷将流放之人逐到此地,时间一长,百姓皆称此地为放逐之地。

      贺井早知在沧州虽不能像在丹阳锦衣玉食,但至少酒足饭饱总没问题吧?谁知才不过一月,带的粮食吃光后,想在这庆乐城囤积点口粮,竟如此困难。他一大早便出门逛米铺,问及是否有大米出售,店主纷纷说已被城主和其他人家早在去年冬日就收购完毕,一粒米也不剩了,安乐城的百姓早已习惯在过冬前就囤积,哪会等到这时候。

      这事儿可颇为头疼,贺井无奈之下,只能先回宅子,刚推开后门,便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在厨房烧火,那木柴都比她高,抱着颤巍巍的,看起来下一刻似是要倒了,贺井连忙冲过去扶了一把,说道:“小朝阳,公子说了,不用你做这些粗重活,过些日子暖和后,再招个煮饭婆子即可。”

      被换作朝阳的女孩从木柴后露出脑袋,脸上沾满了碳灰,只见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看起来很是灵动,她咧开嘴一笑,两个小梨涡甚是可爱:“贺大哥,你回来啦。”

      “快放下,木柴扎人得很。”贺井接过木柴,丢到一边,这才发现锅里已经放了仅剩的一点口粮,白色的米粥正在翻滚,米香已经开始弥漫整个屋子。

      朝阳瞧见贺井什么也没带回来,就知自己猜对了,这庆乐城到此时怕是不剩什么粮食了。她有点发愁,公子早在收留她时就说过,怕是还没等到她学会干活儿,就吃完了他为数不多的粮食,没想到一语成谶。

      小孩的情绪可太显眼了,贺井一瞧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无奈地笑道:“小朝阳,你这身子板可费不了太多粮食,公子唬你的呢。”

      “可是......”还没等朝阳说完话,贺井便打断道:“你送些米粥给公子,他该起身了。”

      朝阳收起丧气的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公子不喜身边跟人,听说从丹阳长途跋涉过来沧州时,只带了贺井和一个车夫,连这车夫也不是底下的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就将人遣散了。所以贺井这几日总和朝阳说,公子那天收留她,实属奇迹。

      居住的这处宅子位于庆乐城的城郊,是贺井刚来这时买下的,屋子很大且空旷,也甚是安静。朝阳端着米粥弯弯绕绕,好一会儿才到公子所在的静思居。

      “公子起身了吗?”朝阳站在门外提声问道。

      有一阵子屋子内都没有声响传来,寒冷的早晨让朝阳有些瑟瑟发抖,她抓紧木质托盘,准备提起勇气再问一次时,屋子里传来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朝阳顿时眉开眼笑,膝盖顶开木门,高举着早膳艰难地跨过门槛进了去。甫一入门,便瞧见厅堂旁边软塌上堆着书籍和笔墨,想必是昨晚公子百无聊赖,又在誊抄损坏的古籍。

      绕过屏风,她便连忙低头停下,将米粥和小菜摆放在桌子上。朝阳瞧着没动静,便胆大地想抬眼看一下,谁知刚一动便对上公子冷淡的目光,吓得她一激灵儿,又低下了头。

      朝阳从见到公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似同龄人。方正十二的少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锐气和稳重,竟隐隐带着摄人的气势。隔壁张婶的儿子在他这个年龄,天天寻思着欺负别人,幼稚得很,两人差别甚大。前几日朝阳去张婶家借柴火,竟听见她在嚼舌根,说公子多智近妖,实在可怕,气得她连柴火都没拿,直接出门走了。

      她流浪乞讨许久,最懂得看人,哪些是坏的,哪些是好的,总能一眼分辨,不然朝阳小小年纪,很难存活。当初朝阳便一眼瞧出,公子看起来可怕,但心底是好的。

      梁未瞥了眼这个掩耳盗铃的六岁小孩,觉得有些好笑。她穿着粉蓝的袄裙,长发结髻于顶,一根红绳和木棍勉强固定着,白皙的脸上沾满了烟灰而不自知,一脸坦然。

      宅子里没有奴婢,这个小孩的饮食起居只有贺井勉强照看着,买的衣裳也稍大些,不大合身,更别提那个不伦不类的盘发。梁未颇有些头疼,第一次认识到,照顾一个未长大的小崽子,恐怕不那么容易。

      他用勺子舀了舀白粥,说道:“前些日子我该和你说过,不用做这些活儿,不值当。”

      朝阳的两只手搅来搅去,闷声回答:“公子,我不能白吃您的口粮。”

      “你觉得我缺一个六岁的奴仆?”梁未漫不经心地反问道,顺便喝了口热腾腾的白粥。

      朝阳丧气地垂下头:“公子,那您缺什么呢?”

      梁未没说话,朝阳也不敢催,只能呆站在一旁等着她家公子将早膳用完。她在端来之前就填了肚子,知道热粥在冬天里有多暖身子,想必公子吃起来也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吃的一干二净。

      “你今日开始便跟着我学认字。”梁未放下碗筷,继续说道:“古籍甚多,我需要人手,你便好好学着,长大后帮我的忙。”

      朝阳呆滞住,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公子,我...我能学么?”她从前听一帮老乞丐谈起过,如今这乱世,只有权贵人家的儿子才能认字。

      “为何不能学?”梁未稍微一想便知她的意思,他低头淡然一笑:“谁都可以读书,不分贵贱,不论男女。”

      朝阳微微睁大眼,认知被梁未颠覆。她第一次知道,读书认字这种对于她来说仿佛做梦的事,其实是可接触到的,也是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她家公子异于常人。

      梁未此时还不知道,他在朝阳心底撒下了种子,往后朝阳牙尖嘴利地反驳他时,他总是无比后悔自己给这小孩灌输平等尊重的哲学思想,导致他越发管不住她。

      “把碗筷端走,收拾好自己就过来读书,”梁未揉了揉额头:“顺便把阿井叫过来。”

      朝阳兴奋地应了声:“是。”

      看着这小孩蹦蹦跳跳地出门去,梁未不自觉地笑了下,突然想起刚遇到这小崽子时,一言不发的模样。当初捡她回来也是巧合,没想到养熟之后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

      也好。梁未望向窗外,他已许久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生命了。

      贺井推门进来时,便瞧见梁未望着窗外沉思,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佛。自他十三岁起,从祖父口中得知公子的秘密,便越发觉得公子孤独,那种孤独像是刻进骨子里,任何事与物都没法让他动摇半分。

      “公子,朝阳看起来很是高兴。”贺井撇开思绪,笑着打趣:“您给她说什么了?”

      梁未转头哂笑:“不过是答应教她读书认字,那小崽子有这么高兴么?”

      贺井走去点燃安神香,一边回答:“高兴坏了,打水洗脸的时候还哼着调调。”

      “如此甚好,”梁未叹了一口气:“爱读书的孩子总是讨人欢喜些,初始我还头疼小孩子性子闹腾,她这般可省去我许多事。”

      “朝阳懂事得很,公子不必担心。”贺井被梁未无奈的语气逗笑了,觉得他这副少年模样配上老气横秋的话语着实让人觉得不协调。

      梁未起身推开窗,院子的厚雪白茫茫的,稀疏的几棵树显得很寒酸,不过一会儿,院子里走进一个粉蓝的身影,看起来很是雀跃,像是无意间闯进黑白世界的色彩。

      他支起右手撑着下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不远处的朝阳因为石板路太滑摔了一跤,表情甚是滑稽。

      “阿井,招个管事和煮饭阿婆,”梁未指着不远处摔跤的孩子说道:“这小崽子笨手笨脚,总得有人照顾。”

      贺井应下,又道出近几天没有粮食的窘况,他觉得这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丢脸,毕竟公子之前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如今窘迫成这样,也是没想到。

      梁未:“我现在竟穷成这样了?”

      贺井:“公子,不是穷,是咱们有银两,也买不到粮食。”

      梁未:“有何区别?这银两除了讨口饭吃,也无甚作用。”

      贺井:“......”

      梁未花了点时间回想以前的丰功伟绩,然后转身从屏风后的一个箱子掏出一块玉石做的圆牌,上面写着“神谷斋”。

      贺井接过时,一脸震惊。饶是知道自家公子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安乐城,还有如此大的势力,这神谷斋乃是民间最大的粮食交易仓,遍布各地,富可敌国,已世世代代存在近三百年。传闻神谷斋三百年前由一个书生创立,不仅做粮食交易,还传授五谷杂粮养作之法,甚至编写简单易懂的画册供百姓学习查阅,后来这个书生二十五岁便患病去世,这神谷斋便落在了他的好友手里逐渐壮大,也就易主了。

      “这牌子也有些年头了,”梁未叹气:“你去试试还有没有人认它,若是没有,我便去卖些话本换粮食。”

      贺井:“......”一想到梁未写的那些天马行空的话本,他就一言难尽。

      朝阳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跨进了梁未的屋子,她还没开口,梁未便问道:“你可有什么卖艺的本事?”

      “啊?”她呆愣地指了指自己,回神之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乞丐都不用卖艺,都是伸手要白饭。”

      梁未:“......”

      贺井笑出声。

      ......

      方识成是安乐城内神谷斋的掌柜,十八岁便从自家父亲手里接过了实权,短短三年时间便将分舵经营的风生水起。天高皇帝远,神谷斋的主家在丹阳,他家中又无人约束,所以此人颇为嚣张风流,城内百姓皆知即便惹了官老爷,也不要去惹衣食父母。可不是真的衣食父母么?沧州的粮食周转和交易皆由此人掌权,倘若得罪了他,在这极度缺乏粮食的边远之地就是等死。

      别说城内百姓深知这件事,方识成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正在后院欣赏戏曲的他听到有人来碰瓷,一口茶水就这样喷了出来。

      “什么?你说有人拿着神谷斋的玉牌来要粮食?”他觉得实在荒唐,不禁嗤笑。

      “是的,掌柜。”回话的小厮流了冷汗,有些后悔来通报。但他看见那块玉牌时,就觉得不是池中之物,为避免祸事,他还是大着胆子进来通报了。

      方识成不耐烦地摆手道:“把人给我赶走,神谷斋从来没有什么玉牌,现在谁都能来碰瓷,真是胆大包天。”

      小厮连忙弯腰应道:“是,是,掌柜。”

      正想转身出去,方识成叫住他:”是什么样的玉牌?“

      “玉牌...玉牌的成色看起来很不错,月牙白,纹路清晰,写着神谷斋,只是字体有些奇怪,后面还带着一个印章雕刻的署名字样,看起来像个’梁‘字。”小厮低下头继续说道:“小的觉得价值不菲,怕耽误事儿才进来通报。”

      方识成仰躺在椅子上,不屑地笑出声:“真没见识,不过是一般货色。把人赶出去。”

      小厮急忙应下就退出去了。

      “继续唱。”他指了指戏台上唱曲儿的人,示意继续。

      方识成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晚间用膳时,自家父亲方添恰巧问起这几日的情况,他多嘴提了这事儿。

      方添愣住,问道:“什么样的玉牌?”

      他便把小厮说的话又转述了一遍,谁知方添大怒,摔了碗筷:“混账,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

      “爹,你生什么气?”方识成莫名其妙:“这几日总有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骗取粮食,我都看腻了。”

      方添气得抚了抚胸膛,恨不得挑起木棍把这儿子抽醒:“你难道不记得我让你背的密训了吗?”

      “ 密训?”他愣住。

      “你接手神谷斋的时候,我就让你务必将密训谨记于心,”方添恨铁不成钢:“这是家主让各地神谷斋掌柜必须遵守的,违者除名,并将世世代代与神谷斋毫无瓜葛。”

      “你现在就给我再背一次!”方添怒道。

      方识成没想到老爹能生气成这样,有气无力地念道:”每餐一食,则念耕夫。“

      “勿恃势力而欺人,老弱病残者上门,不得驱赶。”

      “世世代代不得与朝廷勾结。”

      “每月十五必开仓济贫。”

      方识成当然没有忘记密训,他一直被父亲逼着从小背到大,饶是再嚣张,再桀骜,基本的原则他都不敢去违反,神谷斋的耳目遍布各地,他从很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神谷斋时不时有人来碰瓷,就是因为这几条密训,他年少时被一些流民骗过粮食,一气之下无论是老弱病残,还是开仓济贫这件事,他通通都没做。不过一个月,丹阳主家便写信过来要将他除名,若不是方添求情,又道了原委,只怕他接手不了掌柜。

      只是背到最后一条时,他突然愣住,而后震惊地说不出话。

      方添沉着眸色,慢慢补充:“见’梁‘字玉牌者,必要以掌权者待之,各州分舵皆听差遣。”

      方识成吞了吞口水,结巴道:“爹...爹,或许拿这个玉牌的人是骗子呢?”

      “你糊不糊涂?”方添大力敲了下他的脑袋:“神谷斋的密训向来只有主家和各州掌柜知道,且’梁‘字玉牌从未出现过,有人来骗粮食也没那么巧。就算是谨慎些,也要先以礼待之,等我们拿到玉牌后,立即向主家通报,就知道真假了。”

      方添继续说道:“你打听一下来的人住在哪里,把人请回来。”

      “哈?”方识成摆手满脸拒绝:“我不要,本少爷干不起这么丢脸的事儿。”

      人是他赶走的,现在又要他去把人请回来,这对于要面子的方识成来说太要命了。

      “不去可以,”方添冷笑:“那被我赶出家门的就是你。”

      方识成吃瘪,气得踢倒椅子。

      要是这个拿’梁‘字玉牌的人是冒牌货,他非得整死他。

      ......

      这天大雪终于停了,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原本紧闭家门的百姓开始清理门前,也有调皮的孩童趁着雪停出来玩耍,一时之间,安乐城竟热闹起来。

      朝阳在屋内便听见隔壁二胖和朋友嬉笑打雪仗的声音,分心时,墨汁滴在纸上,她睁大眼睛倒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掩盖,就听见自家公子懒洋洋的声音:”再罚抄十遍。“

      她彻底苦下脸,一脸激愤,想着读书结束后,一定要找二胖算账。

      梁未把书搭在下巴上,瞥了眼鼓着包子脸的小孩,促狭道:“你看起来很不服气。”

      朝阳故作夸张的神色,大声回:“这怎么可能?公子,多写几遍我能记得更牢。”

      鬼灵精怪,梁未无声地笑着摇摇头。他拿起朝阳练字的纸张,仔细瞧了瞧,竟发觉出几分不同。这小孩是个聪慧的,从第一天遇见他就知道,后来教她念书识字,也是一时兴起。六岁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年纪,但朝阳识字这几天来,从未有过厌倦,教她认字、练字,就自己照着他的字帖,反反复复临摹,这才不久,好几个字梁未看着就觉得很像他的字迹,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梁未放下这几张纸,背手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曲起右手食指敲了敲她的手背:“写字最忌讳姿势变形,要是累了,就休息会儿。”

      朝阳茫然地摸了摸手背,不知道梁未是指什么。

      他伸手碰了碰朝阳右手肉乎乎的食指,耐心说道:“不要写着写着就翘太高,字体容易变形。”

      小孩连忙点头,食指嗖地一下缩回去,腰背挺地更直了。

      孺子可教,梁未抿唇淡笑。

      于是他继续倚靠在软塌上看闲书,时不时指导朝阳的识字进度,直到贺井过来敲了敲门,告诉梁未有人来拜访。

      朝阳圆溜溜的黑眼睛转了转,觉得稀奇。自家公子来这少说也一月有余了,从未听过有认识的人来拜访他。

      “公子,是神谷斋的掌柜。”贺井补充回道。

      梁未漫不经心地翻开书的下一页,淡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贺井转身出去。

      “公子,”朝阳小声嘀咕:“贺大哥前天可是被神谷斋赶回来的。”

      她那天是跟着贺井去神谷斋的,亲眼目睹他们是如何对待贺大哥的,虽说不上恶劣,但态度着实伤人。

      梁未挑眉:“小崽子,你还挺记仇。”

      后来朝阳就闭嘴了,论记仇,谁都比不过她家公子。睚眦必报,梁未说,他亲自给她实践这个词的意思,就会让她记得牢固。

      从神谷斋的掌柜方识成进入厅堂开始,梁未就未发一言。既不叫人坐下,也不让贺井上茶,将一个比他大很多岁的长辈晾在那,看起来就很嚣张。

      方识成更觉得荒唐,他实在无法相信,拿着梁字玉牌的人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

      眼前的人一身青蓝色布衣,生的实在好看,五官精致,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但眉梢带着不符合年纪的锐气和冷淡,将那几分漂亮硬生生压了下去,竟隐隐带着摄人的气势。

      怒火已涌上心间,但方识成对上那双眼睛,竟将放肆的话语吞了回去,那种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气势,实在让人无法轻易放松。直到无意间看见里间那个练字的女童身旁堆积的书籍和纸张,他突然正了神色。女童刚巧练完字,拿着纸张举起来吹了吹,窗子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纸张光洁如玉,墨韵清晰,不过是一晃神的事情,方识成就已经猜到这纸张怕是东楚最负盛名的宣纸。

      真是暴殄天物,桌子上女童拿来涂写乱画的纸张险些让方识成吐血。

      “前些个手下的人对梁公子做了不敬的事儿,还请公子多多包涵。”方识成几乎是立刻转了态度,诚恳地弯腰认错。

      梁未终于放下手上的书,坐正了身子,缓缓道:“方掌柜行这么大的礼,让我这个小辈如何受得起?”

      怎么受不起?眼前的少年似乎从未觉得逾越,稳稳地正坐中央,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

      方识成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下去,越发恭敬:”神谷斋有训,携梁字玉牌者,即是掌权人,梁公子当然受得起。“

      梁未挑眉:“卫霖原来是这样交代你们的。”

      听到这名字,方识成差点晕厥过去,腿一软直接双腿跪了下去。坐在里间的朝阳傻了眼,实在是不明白自家公子有多可怕,能把人吓到这地步。

      “放心,我拿这玉牌没什么目的,”梁未撑着下巴懒散说道:“安乐城粮食紧缺,我只不过是找你们换些粮食而已,家有孩童,实在是不忍心饿着她。”

      方识成:“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立即差人送过来。”

      正想叫人出去,梁未瞥见朝阳伸长脖子好奇的模样,一时想起来其他事,他继续问道:“城中可有尚可的成衣铺?”

      有的,最有名的便是蝶衣斋,”方识成笑着狗腿道:“可是公子要增添衣裳?我可安排人上门量身。”

      梁未没理他,抬起食指向朝阳勾了勾,小孩眼睛锃地发亮,爬下椅子飞速地跑过来。他揉了揉小孩的头,淡声说道:“小崽子需要新衣裳,多准备些。”

      朝阳一愣,才明白公子是要给自己买衣裳,她连忙抱住公子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认真道:“公子,朝阳不需要,咱们要省着点银子,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梁未一怔。或许是活了太久太久,又或许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在不断承受生与死的痛苦,灵魂不灭,罪罚不休,他早已对活着失去了期盼,小孩现在告诉他,以后日子还长,竟让梁未有种真切活着的错觉。

      “朝阳,”他微弯下身子,认真说道:“我再教你一个词儿。”

      “是什么?”朝阳歪头疑惑。

      梁未嗓音里透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及时行乐。”

      也不管小孩在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是什么意思,他自顾自地朝方识成点头:“那就有劳方掌柜了。”

      方识成作揖:“梁公子客气,我回去就立马安排。”

      告辞后,他带着小厮往外走,身旁的小厮跟了他许多年,自然见到方识成卑躬屈膝的模样,实在是不明白:“掌柜的,这少年郎是什么来头?”

      方识成瞪他一眼:“管他什么来头,把他当祖宗供着就得了。”

      可不就是祖宗?梁未竟然毫无波澜地就提到了卫霖的名字,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更遑论他屋内那些随意处置的宝贝。文人墨客最钟爱也最稀缺的宣纸就这样让一个女童胡乱作画,桌子上摆放的端砚,失传已久的古籍,还有屋内角落随意摆放的瓷器,哪一样都价值连城。

      退一万步,这人即使不是什么权贵,也一定跟神谷斋本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原因无他,卫霖乃三百年前神谷斋的首任掌权人,也是他定下子孙后代必须遵守的密训。梁未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竟如此胆大妄为地提到这个名字,一定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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