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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跡部连忙了大半个月,他一肚子怨气,可是为了接下来半月的告假,气也平顺,怨也忍了。话说当朝皇帝其实就是他的姨表兄,跡部这地道的皇族贵戚非但享不到福,反倒像不领工钱白干活的长工。加上皇帝一年还要跑出去溜达一两次,届时京畿禁城,朝廷六部十三省,事事都要操心,无端白了少年头。
      每逢夜半挑灯,案前还有磊的满满的卷宗,跡部简直要对月长叹,这表兄当什么皇帝,简直就是玩我的么?!我不过一个小小王爷,领着丁点薪水,还要经营别庄补贴家用,怎么倒要顶了他一半的差使。我也想声色犬马纨绔不堪,我容易么我...
      这几个月其实跡部时时出去散心,当然都带着手塚。除了偶尔冲突,手塚不喜不怒,每日读书写字,有时发呆。
      最初跡部让总管盯的他紧些,怕他想逃,也怕不该见的人见到了他。但是手塚想的清楚,自己好比老鼠掉在猫爪子下,何必白费力气自取其辱。所以既不反抗,也不迎合跡部。
      慢慢跡部便察觉了他的想法,也不过分禁锢他。跡部王府本就是手塚生活了几年的旧居,让他在府中行动自由,也许心境稍和,就能放开心胸。
      有时跡部会悄悄接近手塚,并不惊动他,只是隔着不远安静的看着他。
      手塚少年时代生活优渥,又曾寄住王府,神情仪态都很优雅,就是发呆,看起来也像若有所思。只是全身发散冷冽之气,就像发梢也沁着寒气。
      跡部思忖两人少年时候,手塚也是表面看起来恭谨,其实骨子里高傲倔强。用王府世子这个身份根本压不住他,两人经常拌嘴冲突,往往以扭打一团结束。事后跡部只是狠狠的瞪着手塚,却不许下仆把这些事情告诉师傅和父母。然后偷偷的找人教自己打架的本事,想着下次怎么也得把手塚这个傲慢的臭小子打翻在地。
      现在想着那些往事,真如梦幻。那时候兴致勃勃的教自己武功的表哥,都是当朝皇帝了。当初算的上青梅竹马的手塚,生气勃勃凶狠倔强的样子也时时浮在心里。怎么也想不到如今是无欲无嗔,冷冰冰的不像有一点活气。

      跡部有时也反省自己,皇帝明显是在压榨劳动力,自己忍了;皇帝偷跑出去留自己顶住,这也忍了;皇帝以没有子嗣为名让自己每年巡边,这又忍了;对这个表哥从小就崇拜敬重,从来都言听计从,怎么就在那件事上自做主张呢?
      表哥那么聪明一个人,自己哪有瞒天过海,他定然早知道了,可又不动声色,这是个什么态度?
      可是如果交出手塚,按照皇帝的风格,肯定毫不犹豫的砍了——手塚一党余孽,当年就该斩首。又潜逃多年,还不示众以儆效尤?
      把手塚藏在身边,也是见了他之后动了动念,就迷迷糊糊的做了。然而看着他就在身边,又觉得踏实,莫名的信心觉得,就是天塌下来,自己也扛的住。
      现在手塚看起来倒像活死人,那自己做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从忍足的呈报里大概看出点手塚这些年的日子,和攀月宫逃出去的小宫主在一起,藏在偏僻的镇上做小买卖,要不是忍足收服那些小门派做的过火了,逃亡的精怪和阴阳师惊扰青镇,还真不好发觉他们的藏身之处。
      手塚这些年不是一个人生活,那个镇上也有些熟人,还有他的逆风被人治好了,这个大夫应该不错。
      不过现在手塚和那些已经完全无关,就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算了。而我们过去断掉的那些年,又可以继续接上了。

      跡部其实什么也没多想。他最大的奢望是把皇帝交代的那些没完没了的事做完,偶尔和手塚一起,重新体验一下当年的无忧无虑乱打混闹,这就够了。
      跡部这几个月拉着手塚漫游京畿近郊,几乎都走遍了各处。见手塚兴趣寥寥,就决定再走得远些。
      能去哪里呢,既安全又有意思的地方,跡部想起了自己的别庄。
      塞上秋高,想必和江南秋色不太一样吧。加上也算故地重游,也许他会开心一点。
      向皇帝告假,真田答应的很痛快,只是皱眉叹道,景王近来夙兴夜寐,我也知你劳累,和六部交割后就休息一阵吧。
      这一交割就交割了大半个月,几位尚书从哭哭喊喊到回去就给属员放了十天的假。跡部气得要吐血,是不是我不在就没人干活了?!
      半个月里几乎不眠不休,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休假又打起了精神,一盏青灯亮到天明,却没注意剪灯花时掠过眼前的白色衣袖。
      手塚一直坐在这间书房里,他有时放下书凝视跡部,清亮的眼睛里光华流转,冰冽无声的融解。那应该是跡部最想看到的,可惜却伏案和公文搏斗,再不会知道那时手塚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别庄是从老王爷开始就经营的。跡部王爷看起来像个和事佬,其实人很谨慎。为了避嫌也不经商敛财,只是农耕渔猎,幻想着哪天斜风细雨不须归。
      跡部和手塚以前当然都来过的。小男孩初到一个新鲜地方,又没有师长在一边监督,早就玩的疯了。两人每天在外面疯跑,累了就随便躺草堆里睡觉,简直像两个土孩子。侍卫们只是远远跟着,太阳下山了才带两个孩子回家。
      跡部和手塚在这里才尝到了跑马的乐趣。天地宽阔,只听耳边风声呼啸,两边景物不断后退,那种乐趣简直难以言表。
      出行前跡部也不对手塚说明要去哪里。待到颠簸一天,扶着手塚踏出马车,又站在塞上草原上,他看到手塚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神采焕发,仿佛又回到满怀抱负的少年时。跡部忍不住心花怒放,他忽然拉着手塚狂奔了几十丈,望着夕阳流连山口,即将沉落,流光溢彩。跡部大声呼啸雀跃,心中兴奋,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发泄出来。
      手塚含笑看着他,心里有些角落慢慢融化。

      第二天一早手塚起来,不见跡部,转到前厅,正见到别庄总管向跡部汇报一年的收支账目。手塚觉得这是别人家事,该当回避,正要走开,就被跡部叫住了。
      跡部听到有人走近,又见一角白衫在屏风后一闪,就知道是他。他对总管说道,对这位公子,当如敬我一般,不可轻慢。
      手塚硬着头皮闪出身来,对总管说道,叨扰了。
      跡部嬉皮笑脸的说道,你该谢我才对,我照顾你这么多天,你也没谢我一个字,怎么对外人这么客气?
      手塚横他一眼,一语不发拂袖而去。
      跡部也不生气,笑嘻嘻看着他走远,接着听总管报帐。
      下午跡部带着手塚挑了两匹马,两人纵马狂奔,跑上一道山梁。两人都不觉的累,山风吹着十分舒服,遥望北方,仿佛见得到如海苍山。跡部眼神渐渐变得沉稳,手塚无意中看到他的样子,眼神也变了变。
      人非草木,即使草木也有本心。手塚隐于市井,过着平和安乐的日子,虽然和大石都有通缉在身,也不担心一般的官府,这是何等逍遥的日子。
      可是本该逍遥王爷的跡部却一点不逍遥,出门跑马不知想起什么,一脸肃然。
      正胡思乱想着,跡部举起马鞭遥遥指向别庄,说道,咱们比赛,看谁先能回去——喂喂,看本大爷这么帅看傻啦?
      手塚难得的脸红了红,他也不解释,忽然抬手一鞭,冲了下去。跡部在身后大呼小叫,你怎么先跑了?你耍赖啊!

      第二天跡部神采奕奕,手塚许久没跑马了,觉得腿酸疼,于是跡部拉着他到附近的小溪钓鱼。
      跡部穿着一身麻布衣服,一眼看上去确实像个渔夫,手塚依然白衫长袖,跡部忍不住嗤笑道,你穿成这样怎么下水?
      跡部卷起裤子赤脚下了河,站在水中央,装上鱼饵把鱼钩甩了出去。他得意的对站在岸上的手塚一笑,伸起拇指来指了指自己。水声清脆,阳光映在他脸上,显得神采飞扬。
      等了一刻钟,浮漂忽然一沉,跡部连忙收线,却见水面上扑通一声,一粒小石子落在鱼钩的位置,跟着浮漂就翻了上来。
      跡部不急也不恼,拉回钩子,果然鱼儿跑了,他换上新饵,又丢了回去。这次更快,还不到一刻钟浮漂又沉了下去,接着又是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鱼儿跑了。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跡部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转身对着岸上说道,手塚公子,求你大人大量,小的今天钓不到鱼,晚上就会没的吃!你就不要帮那些鱼儿了,也可怜可怜我站在水里大半天——
      手塚似笑非笑,说道,跡部王爷,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帮你?
      他长衫飘拂站在岸边,袖着手只笑看着跡部。这人常年冰冽清冷,一笑才是容色夺人。
      跡部大大叹了口气,说,手塚少爷你再等等看,一会别说钓鱼,就是水面上都没有鱼,都沉下去了。
      手塚问道,怎么?
      刚一出口就明白了跡部的意思,他不说话,有些恼怒跡部语气轻薄,收起笑容。

      跡部一直叉手看着手塚,见他恼了,一把扔了钓竿,笑道,钓不到,本大爷就抓不到鱼?
      他眼里听力都好,伸手也敏捷,盯紧了,果然一会就抓到一条大鱼。高高的举起来,对手塚喊,手塚公子,你仁心怀天下,替小人看好这条鱼,莫让它跳回河里!
      说着一步步趟着水向岸边走回来。
      鱼在跡部手里不断挣扎,溪水深到大腿,跡部走得摇摇晃晃,他接着喊道,手塚公子,你走近些啊,这鱼抓的多不容易,我交给你才放心。
      手塚无奈,只得又向岸边走了几步。
      跡部还在喊,再近些,再近些!
      手塚觉得有些不对时,已经走到水边。跡部抬手就把鱼扔给他,手塚本能的伸手出去接,就听跡部哈哈一笑,拉住了他的手腕就向后倒。
      扑通一声,两人一起倒在溪水里。
      手塚并不畏水,可是长衫广袖湿透了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他又恼火跡部算计他。抬头四处找,一丈外跡部忽然从水里探出头来,一边笑一边向他身上打水。
      手塚当然回击,可是哪有穿的像个水鬼的人利索。他呛了口水,好像力竭,在溪水里浮起来,摇摇晃晃的要漂向下游。
      跡部叫了两声,手塚手塚!
      没听见回应,跡部赶忙追过去,托起他观察他的气色。
      手塚脸色苍白,眼睛紧闭,身体软软垂着。跡部吓坏了,一手轻轻推他的脸,一边叫,手塚!
      那双清冽光华的眼睛睁开,忽然带上狡狯的神色,软软的身体立刻矫捷起来,一翻身就把跡部压到水里。跡部连忙挣扎,头刚冒出水面就喊,你耍诈,你耍诈!
      手塚也喊,你先耍诈!
      两人在水里扭打起来。手塚喝道,就算我没有武功没有术力,打架还不会吗?!
      跡部苦笑道,有什么好玩的不玩,非打架啊。好啊,我奉陪!
      溪水湍流里打斗特别耗费体力,两人终于气喘吁吁,互相拉扯着爬到岸边。
      跡部很没形象的躺成个大字,说道,别的不说,手塚我饿了,那条鱼你准没看好,跑了不是?
      手塚踢了他一脚说,趁着衣服没干你再去抓两条回来,反正我也饿了!
      跡部大大叹了口气,扯着手塚袖子。手塚说,别扯我,我得生一堆火,难道穿着湿衣服吃生鱼?
      手塚从岸上行囊里找出火镰,又拾了一堆枯枝,很快生了一个火堆。跡部捉了几条鱼,蹲在水边收拾干净,用树枝穿起来。手塚已经脱了湿衣,打开发髻,让头发干的快些。
      跡部把鱼往火上一插,就转身蹲在旁边抱起了头。手塚奇道,你要干吗,还不快脱了衣服?
      跡部捏着嗓子说,子曰,非礼勿视。公子形容不整,让奴家怎好回头呢?
      手塚再也受不了了,一边说「看来王爷就得有人伺候」,一边提起他的后领拎他起来。一看就见到跡部满脸崩不住的笑容,眉眼细长,弯弯好像新月,泪痣如星。
      手塚心里一动,回忆中,他从少年时,就是个少见的美人。
      直到今日,有时见他沉稳,有时见他凌厉,有时见他顽皮,然而,还是那个美人胚子。
      他一怔,跡部已经挣开了,笑着说,我脱我脱,我湿的很,你别又沾湿了。

      火堆噼啪作响,烘烤着衣服,两人都不说话。
      跡部先开口说,手塚,你像这样才对嘛,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就该这个样子。
      手塚慢慢说,王爷忘了,我是阶下囚,自然要有该有的样子。
      跡部叹气,心想手塚这死脑壳,能不绕在这里就好了。
      跡部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上次你来还是我父亲带我们一起,那时候我们多么快活,后来我爹才教我钓鱼。爹走后几年,我都不肯一个人来这里,大家都不在,只有我一个,太难过了。
      手塚轻声说,王爷是好人。
      跡部接着说,你失踪后我爹一直偷偷派人找你。他敬重手塚大人,知道阴阳寮和表哥杠上了,又不希望你卷进去,想找个地方藏起你来,可是你却在那个时候失踪了。有人说表哥承继大统那一天在禁城看到了你和令尊,也不知是真是假,接着就是手塚大人去世的消息...我爹急坏了,到处找你。然后就出了阴阳寮越前造反的事情,阴阳寮从上到下悉数通缉。可是到底一个人也没抓住,我爹存了一线希望,又偷偷叫人找你。
      手塚仰头,长长出气,压抑着悲伤。他想起惨死的父亲,那是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罪愆。
      手塚看着跡部,沙哑的声音的说道,王爷不愿涉身朝堂,但有任侠之风,我父亲九泉之下也感恩铭记。可惜我此身不明不白,不能报答王爷了。
      跡部忙说,你平安活着,就足慰先父遗愿了。
      手塚笑容悲凉,说道,王爷您仁孝,可是有没有想过窝藏钦犯是什么罪名?我不知道阴阳寮余党在哪里,监禁我在您府上,软也好硬也好我都无话可说,毫无价值。送我给皇帝我也无怨言,就当这些日子的报答了。
      跡部急忙道,你乱想什么?你在我这里安全的很,我当时不送你给皇帝,现在当然也不会。我保护你固然因为我爹敬重令尊,我自己就不愿护着你么?你在我家住了七年,你当我就一点不想你,眼睁睁看着你被砍了脑袋?你……
      跡部心里很想说完,「你就乖乖的在我这里,不要反抗也不要出去吧」。看着手塚悲伤的笑容,终究没有说出口。
      手塚慢慢说,是啊,七年,七年零八个月,我还恨过爹,为什么就答应了王爷,送我到别人家去,七年零八个月。现在我明白,爹是想保护我。
      跡部小心的看着手塚,觉得他神色悲伤到极点反而极淡,仿佛随时都会离去消失。跡部忙抓住了他手,说,我把最大的实话都对你讲了,就是想让你明白,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就此而止了,没有此前,没有此后,对你只有此刻而已。
      手塚平静了一会,他听懂了跡部的话,也感念跡部的用心,本是玲珑聪明人,不再过多纠结,放平了心境。
      手塚忽然甩脱了跡部的手,跡部立刻十分紧张。他看着跡部几分惊惶的脸,伸手从火堆里拔出烤鱼,慢条斯理的说,再不吃就鱼就烧成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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