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月光》平湖烟雨

1、不太友善的第一次对话

　　2005年8月22日，是江城三中新生第一天上课的日子。
　　作为偏军事化管理的市重点高中，这里的宿舍楼比教学楼多，学校为了方便统一管理，要求所有学生住校，特意留给高一新生三天时间报到，许多学生已经在校区住两天了。
　　余霏霏是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
　　能成为特殊，是因为身体确实不好，很容易感冒发烧。

　　从小到大，为了提高余霏霏身体抵抗力，家里人的操碎了心，从重金药方到土方子都试了个遍，还是没有多大改善，依旧是吹风就病倒。
　　有一年余霏霏爸爸狠心带着余霏霏去游泳锻炼身体，结果10岁的余霏霏皮肤瘙痒得了湿疹，看着皮肤上一片一片的红疙瘩和小水泡，向来温柔的余妈妈大骂丈夫一顿，还提起对方前年带余霏霏跑步骨折的事，从此乔爸爸再也不敢提运动健体，在余霏霏生活一切事物上彻底丧失话语权。

　　余霏霏的湿疹反反复复三年才治好，家里有老人偷偷去找山上大仙算命，回来后告诉余妈妈，说余霏霏命格里身弱，二十岁那年还有一个坎儿，还说算出余霏霏上一世是个达官贵人的女儿。
　　老人说的时候表情神神叨叨的，余妈妈心里并不信，毕竟作为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对于老人的迷信，她从来都是嘴上敷衍态度糊弄。
　　在余妈妈看来，霏霏身体弱，是因为怀孕时她跟着丈夫下海做生意东奔西跑，那时候生活条件差，也没机会吃什么好的，还整天的算账操心，所以余霏霏生下来比正常婴儿个头要小许多，体重也轻。
　　后来条件好了，公司进入正轨，余妈妈便放下手中工作，专心照顾余霏霏，从初中开始每天一杯牛奶，每两餐必煲鸡汤，几年下来，倒也不似从前那般动不动就生病了。

　　江城三中新校区在市高新区。
　　高新区么，几乎所有城市都选在杂草疯长鸟不拉屎的偏远郊区，面对余霏霏上学问题，在每天开车近一小时和学校附近租房之间，完全掌握经济大权和话语权的余妈妈选择了后者。

　　开学这天下着小雨，余霏霏慌慌张张把文具塞书包里：“妈，我要迟到啦！”
　　“急什么呀？还有二十分钟，我上次特意实地走过，到学校只要十分钟就够了。”余妈妈丝毫不慌，端着牛奶让余霏霏喝完，见人咕咚咕咚着急模样，又忍不住念叨，“牛奶热，慢点儿喝，别呛着了。”

　　余霏霏把空杯放餐桌上，拿起伞朝外跑：“妈咪，我走噢！”
　　“路上小心，别跑，喝风了又感冒！”
　　“好！”

　　余霏霏背着包走到学校门口，低头看了看腕表，老妈说的没错，从家里到学校只要十分钟。
　　但是……从学校门口到高一教学楼，要五分钟。

　　回字形的五层大楼，余霏霏仰头看了眼，觉得头晕，在中间配电室那面大墙上找到班级分布图，只不过字体太小她看不清，又从书包拿出眼镜，瞧见“29班”在四楼后急忙跑楼梯，谁知沿着走廊从头走到尾没看见29这个数字，才意识到自己上错了楼栋。
　　叮——，打铃了。
　　等她上气不接下气穿过连接东西楼的长廊时，整栋教学楼已经安静了。
　　教室里，班主任正在自我介绍，她站在门口，很是紧张揪着衣角，缩着肩膀，弱弱地喊报到。

　　班主任姓李，是个面容和蔼的年轻女教师，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可能看她一头大汗也不好责怪，温柔点头让她进来，抓紧找位置坐。
　　余霏霏扫了一眼教室，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估计有七十个左右。
　　她局促地低头朝后走，终于在角落找到个空位置坐下。
　　是个靠窗的座位，虽然是夏末，可风吹着还是有些冷，余霏霏从书包里拿出披肩穿上，不一会儿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瞧了瞧看书的同桌，问对方介不介意她关窗户，得到同意后才伸手把窗户关小了一些。

　　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是摸底考试。
　　余霏霏看着试题，不仅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些许怀疑自己的智商。
　　她……几乎……都不会。

　　暑假虽然玩了两个月，可也不至于连题目都读不懂，可她确实像个傻瓜一样看不懂题，字倒是都认识，可就是不理解要计算什么，怎么计算。
　　急的把橡皮揪出一层垢，听着教室刷刷的落笔声，觉得交空白答题纸实在难为情，慌里慌张写了公式把答题区填的满满当当，其实都是牛头不对马嘴凑字数罢了。
　　几乎又经历了一场中考，唯一不同的是，语数外文理综五科之间只有5分钟的上厕所时间。
　　考完后，她几乎虚脱了。

　　在学校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余霏霏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那碗豆花都还要浆糊，不用筷子戳，晃一晃就碎了。

　　因为是住宿学校，所以高一便有晚自习，走读生也得上。
　　这里的老师批卷子飞快，余霏霏吃完饭回到位置就看见自己那惨淡又鲜红的分数。
　　实在是意料之中，她叹口气，看着试卷发呆。

　　自习前，教室十分吵闹，很多人以宿舍为单位在一起聊天玩笑，明显相熟的气氛也插不进去，余霏霏默默坐在后面发呆，直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
　　同桌是个梳着双马尾的女生，对方看了眼那接近零分的试卷，抖了抖，在哗啦啦的纸声中叹了口气，直接把卷子塞抽屉里。
　　余霏霏吃惊：“你不看错题吗？”
　　“看了，但不会呀。”女孩耸肩，从抽屉拿出一把木质的小折扇，边扇边叹气，“我不是考到奥A班的，是我家老头非要找关系把我塞进来，也不体谅体贴我很痛苦啊。”
　　“……”
　　还可以这样？
　　余霏霏哦了一声，不知怎么接话，低头继续看卷子。
　　以为对话就此终止，谁知那女孩凑过来，小声说：“我看你考试也僵的很，是不是没被通知上衔接班？听说那些上过的人答题溜得很，十几个都是满分呢。”
　　“衔接班？”余霏霏好奇，“是什么？”
　　“就是三中在暑假的时候，针对尖子生偷偷开了一个半月的课程，相当于补课了，奥A班有一大半学生都上了呢。”女孩见余霏霏一脸茫然，拍拍她的肩膀，很是遗憾的表示，“同学，看来你也不是重点培养对象，咱俩同时落难人，以后互帮互助哈。”

　　听了同桌的话，余霏霏心中有些失落，看着那不及格的分数发怔。
　　前排传来笑声，一女生说题目太简单，显示不出她的真实水平，很狂妄的语气，余霏霏忍不住抬头望向对方。
　　耳边又传来同桌小声议论：“这位是本班摸底第一，听说在衔接班的成绩也每次前十。”
　　余霏霏吃惊看向同桌，纳闷对方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以前外号小喇叭。”同桌拿扇子拍拍胸口，竟有股骄傲的感觉，“消息灵通着呢。”
　　余霏霏：“……”
　　小喇叭，应该是指藏不住秘密到处八卦，和消息灵通毫无关系吧……

　　晚自习是班级自我介绍，每个人上讲台介绍一分钟，一共七十个人，一个半小时就这么过去。
　　余霏霏知道了同桌叫周雅丽，寄托了父母希望她优雅美丽的美好愿望，周雅丽在讲台上很是大方地开玩笑，说因为美好愿望里没有聪明，所以她历来成绩垫底，由于这人语气过于理直气壮，惹得班上大笑。
　　也知道前排之前特别嘚瑟的短发女生叫陈缙云。

　　第二天正式上课，余霏霏早早拿出试卷等老师讲，可直到快下课第一章学习结束，数学老师都没动静，课间终于有同学举手提出疑问，老师的回答也很出乎意料。
　　“哦，我们摸底只是为了看一下大家的水平。都是初中知识，就不讲了哈。”
　　看着数学老师潇洒离开的背影，余霏霏按了下自动笔，戳了戳那张不及格的试卷，昨天她稍微复盘了一些，可还是有几道题不会，扭头看了看咬着棒棒糖睡觉的周雅丽，觉得指望不住，视线落在坐在右前的那个女生身上。
　　好像……叫陈缙云？要不问她？

　　“同学……”余霏霏轻声喊了声，见没人搭理，于是用笔敲了敲那人肩膀，“陈缙云……”
　　陈缙云转过身，微微歪头看着她，神态有些不耐。
　　“对不起打扰你做题了，我就问个问题……”，余霏霏看出对方不悦，慌张指着试卷上的那道题，小心翼翼，“说思路就好，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见陈缙云拿走试卷，余霏霏松口气，倾身等人讲。
　　“这都不会，怎么考上奥A班的？”
　　听见这极为嫌弃的问话，余霏霏一下愣住，随即整个人又恼又羞，尤其是听陈缙云说用才学的向量解法时，更是觉得委屈。
　　她没上过衔接班，怎么会知道这些知识。
　　几乎恍着神儿听陈缙云讲完。
　　“喂？到底懂没懂？我可不讲第二遍！”
　　这人语气太咄咄逼人，余霏霏有些吓到，虽然没太明白，却还是点头拿过试卷，心里觉得陈缙云脾气也太差，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很快第一次月考来了，余霏霏自认为超常发挥，却也只是排名中游的程度。
　　重点高中与初中不同之处在于，一分的差距不是隔一人，而是隔了十几个人，甚至越朝后隔的排名越多，赤裸裸把竞争之激烈摆放在学生面前。

　　老班根据月考成绩重排了座位，余霏霏发现她和陈缙云变成了前后桌，对方坐在她前面，“小喇叭”周雅丽则与她隔了走廊，扭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讲台上，老班苦口婆心的说她排座位的用意，希望大家取长补短，余霏霏瞅了半天成绩单，终于发现新同桌徐薇物理接近满分，生物却是两位数，与她生物接近满分物理刚刚擦线的情况很是互补。

　　余霏霏、周雅丽和徐薇很快成了好朋友。
　　无话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