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衣冠禽兽叶

5、承诺

　　此刻的他，除了疯狂，还是疯狂。
　　而我，就深深地感到这个人的恐怖。
　　以前一直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有点任性，有点霸道的小孩子，顶多是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而已，从来没有想过他竟会有这种心思。
　　我用膝一踢，正中他小腹。他痛得松了松，我趁机挣脱了他的钳制，顺势把他用力地推开，于是他便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最后，他一手撑在洗手池边，稳住了脚。
　　‘你疯了！我是你哥！‘
　　我竭斯底里地叫着，大喘着气，双肩一起一伏，仿似赛跑过后。
　　看来，疯了的还不止他一个。
　　面前的人仍是低垂着头，向一边偏着点，戋戋地笑了起来：
　　‘嘿嘿………‘
　　他一边蠕动着口腔，好像很回味的样子，还一边用中指轻轻地划过下唇，慢慢地抬起头来，满脸的调侃意味，对我笑得暧昧：
　　‘不错，我是疯了，我早就想这样做想得疯了。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你弟。‘
　　一阵恶寒涌上，直奔大脑神经中枢，我惊恐而又意外地瞪着他。
　　他十分平静地看着我，又说：‘我并不在乎你到底是谁，只在乎你是不是属于我。‘
　　听着他越发直白的话，我只觉得一时间声带间歇性失灵，说不出话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他，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我们都只是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说：
　　‘我不会回去的。‘
　　再次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我已经恢复理智了，无惧他那逐渐变得冰冷不悦的面孔，继续说：‘那并不是一个属于我的地方，永远不是，我怎么不会回去的。而你和我，你要明白，那也是永远也没有可能的事情来的，无论如何也只会是兄弟。‘
　　话音一落，四周便又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就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声音。
　　他默默地听着我那绝情的伤害，眼神复杂难懂，看不出喜与悲。连空气都变得僵持了。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以后，我有点疲惫地收起了那道与他相觑的目光，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拉开了门。
　　只听见背后传来了一把哀怒的声音：
　　‘我不会放弃的！不会！‘
　　但我没有任何动摇。门，就这样徐徐地关上了，它关上了我的过去，我的记忆，还有那把曾经对我作过承诺的声音，不留痕迹。
　　我征了征，杵在了门前。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什么，敛上眼目深深呼吸了一下，孑然离去。
　　尤希，你知道吗？
　　就从那个我们俩被关在一起的、漆黑无边的夜晚起，我的心，便已经属于你了。
　　依稀记得，那夜暴雨滂沱，狼籍的房间里像黑洞一般的死寂，小小的身躯伤痕累累得如同破布。
　　那个被掌掴得红肿了一边脸的小男孩，心痛地为那个残败的人儿解开那被绑在椅背的，勒出了血痕的瘦弱小手，还不住地安慰着。
　　雨声很大，但是却掩盖不了他那哽咽着的声音。它穿越了层层的隔阂而来，穿透了他的□□，穿透了他的绝望，直达那灵魂的深处，辗转回荡。
　　最后，那声音沉淀凝固，成了一滴华露，落在了他那干涸焜黄的荒地上，无声无息。
　　这，就是所谓的承诺了吧？
　　我深深地记得，深深地记得，你所说的一字一句。
　　既然如此。好，那么，我也答应你，我的一切，都会因你而存在，因你而延续。
　　就从这一刻开始。
　　脚下像灌了铅一样，举步维艰，单手撑着那快要炸裂的额头，意识有点模糊，呼吸刺痛。
　　你以为痛的人就你一个？
　　原谅我，不能在你身边，但请相信，我的心仍是一往如故的和你在一起。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但你，却是我唯一的心绊。
　　所以，真的不希望看见，你那锦绣的前路，就这样地消失在我眼里的那片漠漠忧黑之中……而这，也似乎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只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是一路摸索着回去的。
　　怅然若失地回到了餐桌旁，呆呆地看着那精致色美的食物，并没有说些什么。
　　‘走吧，既然不想见的话。‘
　　他好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已经结好帐了。我胡乱地点了点头，灵魂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任人摆布。
　　要是他想把我卖掉的话，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不知道一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只记得那临走前的一瞥：
　　尤希还没有回来。
　　我们很快就出了餐厅，但是却还没有离开。
　　双手搭在山边的栏杆上，身体有点乏力，也靠在上面了。泠泠夜风迎面而来，远眺着那座石屎森林，只见当下一片火树银花，盛世繁嚣。
　　那是人间醉生梦死的漫漫灯火。因为太过耀眼，而蒙上了晃如硝烟般的一层红色雾影，凌驾于城堡之上，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张力。
　　没有一颗星，白月仍是无动于衷，即便是星斗满天，她也只能是孤寂。毕竟，他们是并不同类的。
　　凉风撩乱了那原本安分的叶子，但却理顺了我那纷烦的思绪。
　　夏珩两手撑在了栏杆上，静静地注视着那座我们都十分熟悉的城市，目光锐利。
　　‘那是你弟弟吧。‘他突然问到，但并没有回过头来。
　　‘嗯。‘
　　‘他来叫你回去的吧。‘
　　‘嗯。‘
　　‘你并没有答应。‘
　　‘嗯。‘
　　‘他似乎是喜欢你的。‘
　　‘嗯……嗯？！‘我吃惊地瞪着他，但他仍是面不改色，看着前方。
　　‘你……怎么会知道的？！‘
　　‘直觉。‘
　　‘？！…………‘
　　风声习习，把我那仅有的碎念淹没。
　　无法反驳。
　　此刻，他的发丝被吹得有点乱，但又零乱得挺好看，白衬衫紧贴着他那精悍的铜体，刻画出令人妒嫉的线条。
　　我出神地看着这个男人，眉目和气度都足以鄙睨众生，仿佛眼前这座城堡的一切，都尽在他的股掌之中，他就是个统治天地的王。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能够背负起不少的伤痛吧？
　　‘不要再回去了。‘
　　只听见他那低沉的磁音，顺着叶动的起伏之声蔓延而来，一丝丝地潜入我的心脏：‘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吧。‘
　　顿时觉得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我疑惑地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是在等待确认。
　　他也转过头来，温和而又认真地看着我。
　　此刻，那副万年寒冰的扑克脸已经不复存在，浓郁如墨的夜色当中，他那鲜有的柔情色彩正不断地扩散着，让人无法抗拒。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他眼里的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满脸泪痕的小男孩来了。只见他心痛地一边审视着我的伤口，一边哽咽着，神情也是如此认真。
　　清楚记得他所说的话：
　　‘不要怕，不要哭……我…我会保护你的！‘
　　麻木地看着那个泣不成声的小人儿，心里却隐隐失笑：明明是他在哭，明明比我还小，却又那样倔强地说着，紧拧着眉头，小手不服气地握成了拳，磨蹭着……
　　于是，随着记忆的片段放映，心中的一角开始微微地颤动了起来。
　　笑而不语，我又转过了头去，仰望云影浮动。
　　‘答应我。‘
　　仍只是浅笑着，并没有回答。
　　皓月的不远处，一颗小巧的星在云层过后露了出来，从阴霾掩盖中出来的它，像洗刷过一般的明彻，悄悄地闪着。
　　‘终于有星了。‘
　　淡淡的一句不及边际的话冲口而出，也不知道是要对谁说。
　　突然想起一句诗：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