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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义站在病房门外,双手捧着一束鲜花,他动动被绷带束缚着的颈项,倾侧耳朵再度聆听方才散发在空气中的话语。他的表情有一点疑惑,更多的是困扰。对头那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人却始终不为所动。
「对不起,师兄。真的不能让你进去。」那人挺起胸膛,同时肩上的警徽亦在晃动中反射出银色的光。
吴清义眉头一皱,似是个不讲理的顾客般,张嘴便争辩道:「这是谁的指示?之前几天我不都在?你也有看到的。」
那人摸摸警帽,倒显得有点为难:「可是现在疑犯已经醒了。师兄你又是这件案的关键证人,上头说过为了避嫌,出庭前不能让你们接触的。」
「那好,法律上我可是黄墨的养子。你总不能拒绝亲属入内探望了吧?」他说着有点生气,不觉便握紧了手上的花束。胶袋嗦嗦的声音来回不断地在耳边磨出,吴清义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的同僚,不免有点心焦如焚。
「可是……」
「还可是甚么的?」
「……可是疑犯没有探望名册上写上你的名字。」当值的警官说着便掏出了搁放在警岗下的手册,委屈地把那一页展开来。「对不起,师兄,我也是按规矩办事而已。」
吴清义的眼睛来来回回的扫视着名册上的栏目,浅蓝色的网格线上果然没他存在的余地。他不觉失笑而出,抬头看了看对头的人,像是发现甚么好笑的事情般,用手指扫着那空白的位置,未几却放弃似的挥挥手,作出了解的模样。
「师兄……」
那个声音在后面呼唤他,吴清义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时间过得很快,对旁人来说,不过是报纸上几则哄动一时的新闻。翻一翻页,马上又会冒出新一层的油墨味道,再翻几下,又会被各式各样欢度新年的报导冲淡。黄墨在第二年的二月提堂,罪名也很简单,蓄意伤人、谋杀、误杀、非法持有攻击性武器......诸如此类,几乎用不着检察官动脑子的定罪理由。
黄墨被发现时拿着手枪,手上也有硝烟反应,手枪射出的子弹弹道亦与尸体上发现的子弹吻合,如此几乎可以断定是有罪的了。量刑的起点只在于当时人行凶的动机和合理性,正因为黄墨身上亦有枪伤,故而又多出一个是否自卫伤人的考虑。然而那只是刑期轻或重、多和少的问题,不论是再优秀的律师,都无法避免黄墨入狱的命运。
报章上一直以帮派纠纷、地盘争执来定性今次事件,在揭露不少□□势力分割的讯息之余,亦大大赞扬了警方行动的果敢迅速。只是上司对这样的夸奖却不见得满意,毕竟这事一闹出来,吴清义之前渗透组织的努力可以说是全白费了。虽然得到警方内部也有内鬼的情报,可尔虞我诈这种事,又哪里说得上是新鲜的?反正抽不出人来,也只能算是无功而还。如今扳倒了黄墨一个,只是为他帮里其他想争权的人作嫁衣裳而已。君不见黄墨一倒,后面一个黄宣便又已上场来了?
从来一鸡死一鸡鸣,只要老巢仍在,说到瓦解势力,又是谈何容易的?
「唉……」眼看功劳白白流走,上司似乎失望极了,差点忘了对吴清义说一句「你也辛苦了」来慰劳一下。他们前脚才刚步出法庭,上司便把发冷的双手便插着裤袋,遏止不住的连连叹息。
吴清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觉好笑。可那笑意在脑内转了一圈,却是怎样都没有办法在脸上展露出来。
是的,诚如黄墨所言,他已回到自己的人生了。西装笔挺,打扮成油头粉脸的小开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再过几天他便会复职。到时他们之间的分野将会更为明显。他是执法者,而黄墨却是个罪犯,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灰色地带,那是连孩童都能轻易指出的事实。
吴清义想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了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起来,贴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最近他也养成吸烟的习惯了,那对肺不好,他是知道的,可烟雾布满肺叶的感觉却使人感到十分充实。
上司在旁观察着他的动作,不知生出了甚么感想。那张饱满精神的脸上稍为露出了点诡异的表情,犹豫了一会以后,终于还是把话说开了:「我听方才庭上说,辩方有你的求情信?」
「啊啊,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犯险的。连这种程度的事也不做的话,也太那个了……」吴清义喷出一口烟,看着夹在手指间的香烟渐把指节熏黄。这么说着的时候,眼前不觉便浮起费善琪向自己求情时,那张不甘心的脸。
黄墨是为了救他才受害的,而他却是为了害黄墨才会接近对方。那种因果关系就像故事里冻僵了的蛇和好心的旅人,旅人把蛇煨得暖暖的,却被醒来的蛇狠狠咬了一口。那说得上是谁的错?
——「既然是这样,你最少要把血清拿出来啊﹗」
那斥喝声似乎尚在耳边回荡,吴清义看了上司一眼,终于艰难地露出笑容来:「那是我的责任。」
「唉……我并不是在怪责你。」上司又叹一口气,搔了搔脑袋,便擅自把感想说了出来。「黄墨那个人也真奇怪,明明恨透了你的样子,都把人往死里打了,转头却又要逞英雄去当你的救星。」
真奇怪啊,真奇怪。上司喃喃的耳语一直在身边回转,吴清义低头看着碎落的烟灰,一边便淡淡回应着:「是啊。」
「说来,虽然这次任务算不上是成功。可上头也说,这些年来也委屈你了。若有甚么愿望的话倒不用客气,尽管提出吧﹗不管是升职还是提薪我都会替你争取的。」上司故作爽朗的笑了起来,目光中或许仍流露出不少对自己的愧疚,以致笑声亦显得有点虚假起来。
吴清义闻声却点点头,把手上的烟蒂掉到脚底下,平和地用鞋底把给它熄灭了:「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