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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墨感到自己正在奔跑。他想必是在做梦了,在身体左右晃动之际,踏到地面的脚步却轻轻软软的,虚浮没丝毫脚踏实地的质感。各种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感到风,也感到雨点划过脸庞的冰冷。这此出行必定是有目的,他边跑边这样想着,同时原本有条不紊的步伐亦渐见凌乱起来。
他到底在着急甚么呢?黄墨边聆听着心脏鼓动的声响,边转念思索。此时眼前的道路亦渐变分明,彷佛是从白光中抹开了一条用泥巴和碎石筑成的线,脏兮兮的一直往远处伸延。他正奔向某种东西。黄墨这样猜想。同时却教脚下一个庞大的事物绊倒了。
那是个人。黄墨低头确认到。看来已经死了。在这种认知下,原本雪白的背景上又爬上了许多血色的细线。从地面的泥泞到灰溜溜的天空,整个空间的轮廓在血丝的带动下,逐步清晰起来。倒下的人由一个分裂成两个,再由两个转变成三个,黄墨站在由尸体围成的怪圈中,默默地闻着那种皮肉被硝烟烤出来的焦臭味。
「奇怪……」他低头沉思着,目光却不觉掠过手上拿着的东西。原来他已把枪拔出来了,看来那些人都是他杀的。只是为了甚么?他到底在保护着甚么东西?黄墨抬头把视线往四周回转,一所破旧的铁皮小屋便就此纳入他的视野当中。
……对了,他是来找人的。只是为甚么他已经来了,却看不到人呢?
奇怪,他到底在找谁?
黄墨茫然地踏着步,不觉便踢到了脚边的一个小盒子。那看来是个接收器,一颗小红灯正灼灼发亮,一点细微的杂音正自当中冒出。他把盒子捡了起来,放在耳边细细的捕捉着。那声音听来十分耳熟,对了,就好像是在叫——
「黄墨……」
剎时他脚下的土地便崩塌了。
然后黄墨亦不得不醒了过来。
在睁开眼的瞬间,一切记忆亦急速回溯。他都想起来了,原来他是为了去解救青年才会这样使劲奔跑的。渗透进裇衫的汗水,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犹在,而他却已躺平了,无力地呼吸着空气内飘散的消毒药品气味。他人在这里了,而青年呢?青年已经得救了吗?
在脑筋尚未清晰之际,所做的事亦会越显胡涂。他几乎是马上便抬起了背,想要从床上坐起,可剎时却被身上的伤痛硬拖回去。在现实里那只是种细微的晃动,然而尽管如此,待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被惊动到了。
「黄墨﹗你怎样,你看得见我吗?」
黄墨眨动双眼,青年的脸孔便在眼前浮现。他笑了,然后便看到在房间角落站岗的警员。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起来了,尽管当时是拚命想把箱子上该死的盖板扳开,可目的却不是为了再次见到青年。吴清义只要活着便够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怎么了?是觉得呼吸有困难吗?」大概是看到他脸色不对,青年马上便慌张起来。「之前你背上中枪,子弹穿过了肺部,医生抢救了好多天才救回来的。难道是有后遗症吗?我马上替你去叫……」
青年的容貌极其憔悴,包在额角的纱布亦已渗出了黄水。那焦急的表情让人感到非常新鲜,可同时也已是与己无关的事。黄墨从青年的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即使一离开那股温度便觉得寒冷,他仍是稳住了声线淡淡开口:「这里是羁留病房吗?」
「啊?」青年似乎还听不懂他的问题。
「那么我应该有权让我的律师到场吧?」而他当然是耐性地去解释的。
「黄墨,你为甚么……」青年伸手想要抓回他的手指,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让黄墨觉得自己都是在欺负对方了。
不过这世上自有当行的和应做的事,黄墨垂下眼帘,微弱地呼出了一口气:「我也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然后那张脸马上便像要哭了。
他几乎想伸出手去,再一次抚摸青年的头发,轻轻的把手指滑过对方圆润的耳珠,告诉吴清义一切都没有问题。只是却经已没办法了,事情已顺着铺设好的轨迹流向,黄墨可以做的就是眼白白看着那颗泪流下来,看着青年诧异地俯视自己。
「你也有自己的人生吧?」明明不应该再说话了,黄墨却缓缓扳开了紧闭的嘴唇。「今后你也会有真正的家人、同僚和你一起过活,应该有好久没见过你的朋友了吧?难道不会觉得怀念吗……」
「哪你为甚么要来﹗」剎时青年却像头被惹毛了的小兽一样肆意咆哮,那种被遗弃了似的反应,现在看来亦份外可爱。「既然是想撇清关系的话﹗为甚么你要冒险亲自来救我﹗」
黄墨愉快地观赏着他的一举一动,用着怀念的心情把这刻进记忆。他还记得当天在那条绵长的小道上,青年渐渐消失的背影。这才是他们二人间最合理的结局,若是中途走岔了,他便把它纠正过来。只是这样而已,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大概和你当天会来找我一样吧?」黄墨微笑了。「虽然我曾说过,你若不来,一切便会简单得多。」
他本来打算,若是青年若是不来的话,自己或许还可以佯装无知的活下去。到最后因为另一次的布局被出卖也好,或是暗中剪掉青年的羽翼也好,要处理青年的方法还有很多,只要等心完全冷却,更加残忍的行为也可以做出来。青年自以为是在救他,其实却是挽救了自身的性命。只要不来就简单多,只要表现得无情,一切便能顺利成章的发展。
不过青年没有做到,而自己亦无法忍耐。
「或者你以为我们今后会怎样?会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黄墨稍为抬起头来,低声便质问道。
或许是想起众多的现实和立场了,青年顿时无言。
黄墨带笑。正如他曾说过的一样,对他来说,青年是世上最无用的事物。即使缺失了,也不至于会活不下去。他会让事情回到正轨,向应有的方向重新出发:「那只是冲动而已。只要离开后你便会明白,那不过是个快乐的梦。」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
「而我很感谢你让我有过这样的美梦。」他把手压在肚子上,勉力把腹中的话语给挤出来。
这就是除他以外,没有人会觉得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