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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泉·游侠·援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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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游侠·援手
阿慕塔格山脉的主峰是整片大陆最高的山峰,其上终年飘雪,无止无息。传说那最接近苍穹的地方,有一座冰雪宫殿,风雪便是源于那里。
以瑟约书创始古卷对此的记载是创世神为了纪念自己的爱人冰雪女神,以神泪亲手铸成。
世人无不想一睹神殿风采,然而从古至今,鲜有人能登临。即使是至高神殿的三大主教,也不能随意踏足主峰,除非有大事发生,比如每百年一次的万神祭,比如至高神殿大主教的更替,又比如王朝兴替“开国人皇”的举世加冕。
今日神山之巅的风雪似乎比以往更大了些,玲珑剔透的冰晶神殿折射出的七彩光芒,光洒在一地碎雪上,开出了比人间更早的春天。
流光与莹雪之间,却有一人,静静坐在那里,便使它们都失了颜色。
这是个高挑的男子,气质淡漠,静静地站在高台边,看向远方的金色瞳孔里映着数万年积雪的疏冷,一头金色的长发在碎光中顺泽如绸缎。
至高神降临在苍伽大陆上的分.身,也就是至高神殿千年一遇的神子大人,在一年前便在神山之巅的水晶宫里住着了。神谕是同他一起降临的,不过那时候,他到底小看了那个魔头的本事,也小看了祭海封界魔法大阵的厉害。
祭海能成为禁忌之地,除了它本身能让万物陨落的污染吞噬之力,更因为这个以三大圣地为阵眼的封界魔法大阵。阿慕塔格山脉的主峰就是阵眼之一。封界大阵阻断了封印流放的魔物逃出深海越狱大陆的可能。
除非是神明级别的力量。
然而他和那家伙的战斗,把封界大阵打出了裂缝,不少魔物趁机出逃,成了偷渡者。当然,那些能逃出去的,不过是漏网的小鱼小虾,真正厉害的却没那么容易跨界。
至少他便是如此。即使是拥有不足本体十分之一力量的分.身,依旧难以跨越过大阵。因此他在这神山之巅静坐了一年,不断稀释自己的神力,如今的水平……
嗯,今天应该可以了。神殿的人大概已经在山下等着迎接他了。
思及此处,神子素手捻雪花,一枚晶莹通透的冰晶之花在手中绽开,他轻轻弹指,冰花飞了出去,落在无形的空气中,只见隐约的黑金交织的符文闪动,细微的波浪般的纹路在空间中荡了荡。
神子始终神色淡然,如这雪峰绝巅唯一的颜色般。金色的眼眸没有再多看波动的阵纹,转而继续欣赏雪景。
他想,让山脚的那些人再多等半天吧。
“嗯?”大主教索斐尔神情忽然显露出一丝疑惑。不久前他察觉到了股诡异的指引,古老得仿佛沉睡在时间长河里的存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又矛盾的稚嫩得像是刚出生的幼兽颤颤巍巍走出巢穴。
他当然感应到了那十二只老鼠,原本他并不放在眼里,今日的首要任务是迎接神子,如果他们识相点快点离开,他可以仁慈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然而事情有变。
在大主教下命令让护卫队抓捕黑巫的时候,他又感应到一股强烈的气息,无上尊高的圣洁!
大主教的目光瞬间锁定主峰的方向,仰望着那神圣的雪山之巅,眼角苍老的纹路舒展,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
“神子,我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阿嚏——”
骑着小黑蛇一路狂逃的安珀突然打了个喷嚏。血都不咳了,改换打喷嚏,这不是个好预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奇怪自己为什么能看到疑似至高神殿那批人的画面了,他只是头皮发麻,刚刚那个看过来的眼神,实在是谈不上和善。
废物眷属,怪不得会认错邪神呢,还把敌人引进家了!但凡他今天能活着躺进不老泉又一根汗毛不少地走回来,他一定要找机会,逮住那群黑皮耗子,给他们洗脑,忘记他瞎编的名字!
明明他都不记得,他们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他只说过一遍啊!胡扯的名字为什么会奏效啊!
不过,即使是这样仓皇逃命的状态,安珀也没有想过如果手提箱里的传送法阵还在就好了。他满脑子只有这条小黑蛇真是条好蛇,待会儿有机会溜进不老泉的话,他可以分它一半。
在小黑风驰电掣的狂飙下,他们终于抵达了山腰处被成片紫藤花树围出的秘密花园般的小天地。缤纷紫藤坠连下来,摇摇曳曳影影绰绰,在清润的小池上映出梦幻的漪影。
是不老泉。
安珀确信这就是不老泉,只有它所在的地方,才会让春色在苍茫的雪原中恣意生长,才会在漫天风雪中守住安逸的清宁。
可是不是说有结界吗?还有负责监管这里的至高神殿的人呢?
安珀瞬间警惕,但终究是迟了一步,等他想要回头时,脖子上已被冰冷的匕首抵住。
“小乞丐,没人告诉过你,别的圈好的地盘,最好不要抢吗?”温润清雅的男声与匕首刺在动脉上的尖锐触感对比强烈,安珀眼皮子跳了跳。
他微侧过眼看过来,只看到了隐在斗篷兜帽下被阴影遮满的脸。一个邋遢的游侠,似乎挺冷血,杀人如麻。
至少安珀还没找到丝毫至高神殿的监管者踪迹的线索,多半是人没了。
“我不是乞丐。”安珀说着掀开他不能称之为衣服的挂在身上的破布,露出胸.膛与腰.腹,用海盗一样蛮横恶劣的语气说,“我是从地狱来的魔鬼。”
“魔鬼不喜欢跟人讲道理。”他故意将喉咙往前抵了分,血珠当即冒了出来,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快意,舔了舔唇角,“我只喜欢的,就是跟人抢东西。”
安珀在赌,赌对方会不会下手,但更多的是赌自己会不会因为被割断脖子上的动脉而死掉。或许是反复的折磨真的要将他逼疯了,又或者是近来的几次遭遇给了他赌命的底气,他真的不太在意生死了。
他之所以会强烈地想要不老泉的神水,也不过是想以正常人的方式,去镇子里吃上刚出炉的酥软的面包。
他喜欢蘸果酱,越甜的越好。
但如果赌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说过的,他并不怕死。
他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如今真正的心态是怎样的,他只是忽然有了某个疯狂的念头,他就做了。当然,能唬到对方最好,毕竟他还挺喜欢骗人的。
“可以。”游侠忽然放下了匕首,轻笑了声,“我喜欢你的个性。”
“不老泉分我?”安珀试探地问了句。
“嗯。”
“那我的小蛇是不是也可以一起泡个澡?”
“……”
短暂地接触让安珀意识到这个游侠比他还要奇怪。但谁没有点秘密呢,安珀没有多说什么,即使游侠明明说好要平分不老泉,但并没有立即跳进去的意思。
也许是洁癖,也许是不好意思,管他什么的。
安珀是等不及了。
一切进行得都十分顺利,至少在踏进不老泉的那一刻起,心心念念的宛如新生一般的治愈力瞬间涌入了体内,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
从荒野里醒来至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浑身放松的感觉。
他忍不住喟叹出声,在自己即将在快意中迷失的时候,睁开了双眼。黑如夜空的眼眸闪过一丝红芒,他脸上浮现出狠戾的表情,不是杀意,而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放手一搏。
少年的手指一根根落下,紧紧地攥住左胸心口的银锥。
拔出它!
生也好死也罢,拔出它!
没有束缚,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拔出它!
一瞬间,不老泉内卷起了漩涡,拔锥少年成了漩涡的中心!垂落的温柔的紫藤花在无形的风中浮动摇晃,有些像妖精的漫舞,又有些像巫女的迷雾。
不老泉水愈发激荡,像是沸腾了起来,紫藤花也炸开的氤氲花香,侵袭而下,包裹住了千疮百孔的少年。
但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的心神全都聚集在了那柄银锥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抹冷血的银。
从苏醒以来便一直期待的此刻,他终于不再犹豫,一把拔掉了银锥,高高举起,像拔起神剑拯救世间所向披靡的英雄!
不老泉水彻底沸腾了起来,水雾迷住了安珀的双眼,朦胧雾气里他展颜一笑,恰似不败战神手握的指向胜利的长剑斩破的霞光。
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他终于倒在了不老泉里。
望着渐渐转晴的天,安珀恍惚看见了破晓的光。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的视野一点点模糊,意识一点点沉沦,再之后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了。
“哎。”
一声极轻的叹息,斗篷男睁开了眼,望向倒在不老泉中的少年。
全然不同的容貌,全然不同的灵魂气息,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呢?
你会是他吗?
是在这个时代吗?
斗篷男望着少年出神,丝毫没有去吸收不老泉,任由少年心口的窟窿像是无底洞一样吸收不老泉水。
“本来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似乎你更需要这样东西,那就让给你吧。”
一直带着兜帽的男人终于解开了斗篷,露出了邋遢装束下的真容。
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系起的银灰色头发上,晕出带有距离感的温柔色泽。但最矛盾的要属他猫眼石一样的绿色眼眸。他轻轻打开斗篷下,被护在腰间的囊袋,从里面取出类似卵一样的东西。
这是一只纯白的,带着金色暗纹的卵,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透明,能隐约看清里面的形状。
竟是一个模糊的人形!
巴掌大的小人,蜷缩在卵里,剔透又脆弱。金色的纹路像是小家伙的血管,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命的脉动。
银发男人轻轻抚摸着卵,压低了声音,呢喃着囫囵不清的字句,带着古老的腔调,就好像这是一首千万年前的歌谣。
他在慢慢地哼,慢慢地哼……
不老泉水在吟哦声中由澄澈的水色逐渐染上金芒,金色愈来愈浓,最后竟泛起了红芒。与此同时,安珀的身体上浮现出红色的古老的符文,不老泉水在接触到符文后忽然就像是找到了缺口,漩出细小的水涡,极速地涌进符文中,然后隐没在少年单薄的身体里。
嘭的一声,不老泉里燃起了一团赤金色的火焰,准确的说,是所有的泉水涌进安珀的体内,又从他体内迸发出火焰,自内而外,赤金烈焰包裹住了沉睡的少年。
如果在场有有幸得过几滴不老泉水的人,就会惊骇地发现,此时不老泉救治人的情形跟他们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这根本不是救人,这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
火焰把少年浑身的血肉都烧得干干净净,烧到只剩下了莹润的白骨,白骨又被再次化为液体的少了三分之一的赤金色泉水涂满。
噼啵噼啵的细小声响,像是烧柴一样。
但安珀这块人柴并没有被烧成灰烬,慢慢地,他的骨头变成了金色。金色的骨头上遍布符文,看不清是不是他之前皮肤上浮现的那些。
泉水又烧完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了最后的三分之一。
这一次,剩余的泉水不再残暴,反而化成了花朵,将少年的骨架吞进花心,用柔软的花瓣紧紧包裹了起来……
等安珀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睡进了一个坑里。
他不是在不老泉里吗?
他下意识去看心口,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窟窿,而原本刺进心脏的银锥,正握在自己的手上。
小黑见他醒了过来,立马变成小蛇缠了上来,在他的食指上绕成戒指,蛇尾还十分亲密地贴贴。
“醒了?”
安珀循声看去,一眼看到了坐在坑边的游侠。对上男人要笑不笑的表情,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吞了吞口水,问到:“不老泉……干了?”
“嗯。”游侠点头。
“怎么干的?”少年难以置信。
“被你吸干了。”游侠没有隐瞒。
“……”
安珀傻眼了,那么大一个坑啊,全没了?
“挺好的,恶魔嘛,就是要抢个干净嘛。”游侠笑了笑。
安珀愣了愣,仔细打量了眼游侠,忽然发现对方似乎不像是受过神泉洗礼的样子。他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又赶紧看了眼食指上的小黑。小黑看起来也没有比之前好多少。
倒是自己,浑身神清气爽……
安珀难得正常的心,忽然就胀胀的。他涩着嗓音问“为什么帮我?我们明明都不算认识。”
“你像我一位熟人,心血来潮就帮了。”游侠回道。
“……”安珀不知如何应对这句话,因为他从游侠的声音里,听出了不易察觉的哀伤。他微垂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叫什么?”游侠点头接受了谢意。
“安……”安珀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不是不想告诉,而是这个名字本身,他不知道他该不该用这个名字,以什么样的理由。
“安珀?”游侠似乎没有察觉出他的犹疑,直接补充道。
“你怎么知道?”安珀惊讶地望着游侠。
“猜的。”游侠弯起唇角,没有过多的解释。
安珀想了想,或许对方有占卜之类的能力,对于帮助自己的人,他下意识不愿意多做细想,转过话题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
“因为没人会叫了。”
又一声叹息,没来由的,安珀感觉到了无边的孤独,他忽然好难受。
“之后呢?不老泉已经没了,之后你要去哪?”他隐约有种冲动,跟游侠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闯荡吧,但看到游侠的眼神后,他住口了。
“我在等一位故人。”游侠说。
“那你等到他了吗?”
游侠摇头。
“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我会走遍山河,继续等他。”
“所以你要走了?”即使只短暂地相处了半天,但游侠却实实切切地帮了他,安珀不由得有些不舍。
“安珀。”游侠却突然叫了安珀的名字。
“啊?”安珀十分自然地应答到。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他们已经来了。”游侠站起身,“至高神殿大主教等人,已经在结界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