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竟是万人迷》月惊枝

14、晨曦·懦夫·迟到

　　晨曦·懦夫·迟到

　　安珀看着挡在身前，双手环抱，趾高气昂的魅魔，忽然有点儿想笑。
　　魅魔还支棱着找茬儿：“哼哼，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种臭男人，心里可肮脏了。”
　　“他让你过去，肯定不怀好意，我能感觉到，他此时心里满是情.欲。”

　　“……”安珀忽然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魅魔似乎没骂过他臭男人，是因为他还小吗？

　　流浪汉并没有因魅魔的话而生气，浑浊的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洒然一笑道：“奴隶啊，我享用不起，我都要死啦，你自己好好藏着吧。”
　　“别弄丢了。”

　　魅魔撇撇嘴，眼里的敌意却没有之前那么浓了。
　　安珀想了想，对魅魔小声低语：“我就过去看看，别担心。”
　　魅魔更小声嘀咕：“谁担心了。”

　　安珀笑了笑，捡起脚边的破酒瓶，身后缀着只虎视眈眈的魅魔，走到了流浪汉跟前。
　　流浪汉努力睁眼，借着月光，仔细凝视着安珀的脸，喃喃道：“谢谢。”

　　就是这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的声息，安珀敏锐地感受到了某种浓烈的情感，以及深深的遗憾。
　　心头突然被触动，安珀忍不住开口：“大哥，你请我喝酒，我要回你什么呢？”

　　流浪汉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们也许是你死前最后见到的人了。”安珀忽然道，“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流浪汉双眼亮了亮，一错不错地盯着安珀，魅魔皱起了眉头，往前半步，将安珀挡了半侧。
　　流浪汉喉咙滚了滚，说：“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今晚已经很幸运了。”

　　魅魔更不爽了，刚想反驳“他的小奴隶谁都不像”，就听到安珀问：“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想见他吗？”
　　流浪汉嘴巴张了张，半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安珀，看向更远的地方，又像是在看高悬的白月亮。

　　安珀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很想帮他一把，或许是生死之隔时难以求得的结果，又或许是独自流浪时难以为继的孤独，又或许是陌路相逢时善意的一瓶酒，虽然什么都没有，但那已经是对方的所有。
　　“真的不想吗？”他又问了一遍。

　　流浪汉的双眼在这一刻蓦地红了，他沙哑的声线带着哭腔，说：“我的苏亚要结婚了。”
　　“我弄丢了我的宝贝。”

　　流浪汉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和他的苏亚的故事。
　　故事并不复杂，流浪汉名叫唐德利，和苏亚青梅竹马，互相喜欢，但十八岁那年表白的时候，年轻的恋人遭到了家长的反对。唐德利当时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太低微了。是的，唐德利的父亲是苏亚家的马夫，而母亲是打扫女佣。他是佣人的孩子，而苏亚高高在上，生来尊贵。
　　苏亚的父亲是纯白王冠的狂热拥趸，唐德利想，也许他授印成功，加入纯白王冠，成为圣殿的战士，到时候苏亚的父亲一定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于是，唐德利留了一封信给苏亚后便离开了庄园，这一走就是十年。

　　“我以为我可以的通过考核的，可是一年又一年，我总是在初试就被刷下来，前面好不容易进入第二轮，却还是没能成功。”
　　“我不甘心！”唐德利被风霜摧残的双眼陡然迸发出金芒，“走投无路之下，我寻求了邪异的帮助。”
　　“黑巫的方法确实有用，但需要我出卖灵魂，如果只是成为拥有本命魂图的能动用魔力的自由法师也不算什么问题，可我想加入纯白王冠。”
　　“你们笑吧，这的确是天方夜谭，出卖灵魂得来的力量不可能被正神承认，在筛选初期就会被检查出来，但我还是带着侥幸心理。”
　　“我想，万一呢？一旦成功了，我就是纯白王冠的战士了，我就能回家了，我就能再次见到苏亚了。”

　　“天真。”魅魔听到这忍不住冷血了声。
　　唐德利也没有生气，继续道：“今年，我又失败了。还赔上了性命。”

　　大路上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常识，那就是超凡的力量来源于本命魂图。这是一种源于灵魂本源的力量。
　　本命魂图是超凡生命与生俱来的天赋，在古老的过去，神明简化了自身的本命图腾，将其化为符文，授予人族，人族以此获得超凡的力量，又在千万年的接纳、融合、发展中衍生出如今的神印体系。
　　正因如此，除了魔族势力，苍伽大陆上绝大多数神印传承都被四大神殿、王朝，以及超级家族垄断。普通人想要获得力量，要么天赋异禀去学院求学，最后被大势力瓜分，要么接受圣魂塔传印，服役三年后再恢复自由身。行走大陆的赏金猎人、游侠们，只有极少数佼佼者是各方势力的叛逃者，大多还是服过役的受印者。
　　圣魂塔传印无疑是最自由的，可终究碍于上限，只能作为整片大陆的力量的基石。

　　基石，换句话说，也只是比普通战士厉害一点儿，在权贵面前，也依然是看家护院的卫兵。
　　苏亚家不缺卫兵，他不能只满足于成为卫兵。

　　所谓正确的道路是这样，恶魔与追随邪异的黑巫却没有限制，恶魔、魔兽之间互相吞噬，黑巫更是用残忍的手段剥夺，污染自身。
　　这是绝对不会被四大神殿容忍的方式，因此，在今年的选拔上，唐德利遭到了净化神光的惩戒。
　　他的身体已经废了，只有最后一个月的命了。

　　“不，你还有机会。”安珀突然开口，“偷渡者。”
　　唐德利双眼显露出些许茫然，显然他的心思都放在了选拔上，对大陆的其余事情都不感兴趣。

　　“如今这个神迹罕现、精灵神兽等超凡生命不存的年代，本命魂图的希有程度你知道的，但是偷渡者不一样，它们是千万年来被祭海囚禁的魔物，即使是最弱的存在，本命魂图也不同反响，更何况他们还沾染了祭海的气息。”
　　“你的生命本源枯竭，但若是有了本命魂图，就能堵住缺口，由魂图支撑身体。”
　　安珀所说的这些并不是为了安慰唐德利，他说的正是黑市里偷渡者交易热火朝天的原因。他想先前从摩戈那里听来的四大神殿没有直接净化偷渡者将其磨灭的消息，大概也是为了研究本命魂图。

　　唐德利听了安珀的话，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却一闪而逝。
　　他颓丧地低着头，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没用了，就算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苏亚要结婚了。”
　　“我想过的，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回到家乡，见到苏亚，说这么多年，我从没放弃过。”

　　“懦夫！”魅魔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骂道，“如果苏亚还喜欢你，你就去抢婚啊！”
　　唐德利刷的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魅魔。
　　魅魔十分嫌弃地继续道：“如果苏亚不想再见到你，那也是你活该！”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些年你所谓的执念到底是为了谁？”

　　魅魔其实还想再多骂几句，却被安珀悄悄扯了扯手。魅魔嘴巴张开，却发出细微的一声：“呀。”

　　他狠狠地瞪了眼安珀，但这次并没有把安珀怎么样。

　　唐德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互动，而是深深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回忆着自己这十年来的漂泊，从一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沦落成了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才二十八岁，乱糟糟的头发已夹杂了不少白丝，曾经俊朗的面容也因风吹日晒而变得沧桑丑陋，最重要的是，他一无所成一无所有，还丢掉了健康，丢掉了尊严。
　　可是这些年来的执着，真的只是为了苏亚吗？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忘怀的细节，比如同样是佣人的孩子却冷嘲热讽的脸；因为他和苏亚玩耍而遭受的嫉妒与针对；还有地位卑贱家境贫寒的卑微。在他幼年的不大的世界里，苏亚的父亲，也就是庄园的主人，就是他认为的最有权势的人。
　　可即使是他认为最有权势的人，却也会恭恭敬敬地礼待纯白王冠的战士，也会热切地追捧那些穿着纯白战袍的人。
　　也许就是那时候，幼小的他就将这道执念深深地扎进了心里，即使没有苏亚，他也会盲目地去追求这个注定破碎的梦。

　　家里不止有苏亚，还有为了他辛勤劳动的父母，可是这十年来，他从未想过回来。到底是不想放弃，还是不敢？不敢面对嘲笑，不敢面对失望，不敢面对继续卑微的碌碌无为的人生？

　　唐德利想明白了。他的的确确是个懦夫。
　　他自私自利，可耻卑劣，就连自己的失败也不敢面对，而将这死不回头的愚蠢怪罪在苏亚身上，似乎这样他心底的负罪感就能减轻许多。
　　他终于想明白了，在两个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

　　魅魔撇撇嘴，悄悄对安珀说：“我没说错吧，就是臭男人，我可清楚了。”
　　“还长得不好看，我最讨厌和不好看的人讲话了。”

　　安珀没有回应魅魔，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其实不太懂唐德利的心态，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根本就不重要，他只用考虑在乎他的人的想法就行了，即使当个废物，安珀也能心安理得。
　　但这些话，他无法跟唐德利说，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
　　他同情他只是因为某个相似的瞬间，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也只用这一点瞬间就足够了。
　　他还是想帮他。

　　安珀耐心地等到唐德利哭得耗光力气，停下歇息，开口问道：“想好了吗？”
　　唐德利低着头，声音哑得像鸭子被踩住了脖子，难听得断气：“我想再去看一眼。”
　　魅魔终于显露出一丝兴趣：“抢婚吗！”
　　唐德利摇头：“不，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唐德利想，事到如今，他根本没有资格做任何事，不管是否与对方的意愿相同。不打扰，是他最后的体面。
　　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即使认清了自己，到头来，他依旧是个自私的懦夫。

　　苏亚家所在的庄园就在小镇的城郊，但距离这条河却很远，因为他们在河的这头，苏亚在河的那头。
　　想要抵达庄园，得穿越半个小镇，即使小镇不大，也要花些时间。
　　天色已经没那么黑了，要不了多久便会破晓，安珀好不容易从至高神殿里逃出来，必须抓紧时间，否则黎明之后神殿的人察觉到他的逃离，他将功亏一篑。
　　因为要赶时间的关系，安珀被魅魔抱着飞，而唐德利，则是被小黑卷着一路疾驰。

　　终于，在第一缕晨光照进庄园的时候，他们抵达了苏亚所在的小楼，隔着偌大的花园，在外面的一棵大树的树桠上坐着，远眺苏亚房间的窗口。
　　唐德利一路奔波，本就不支的身体更加虚弱，他倚着树干勉强坚持着，脸色苍白。

　　这时的庄园还是静谧的，似乎还沉浸在睡梦里。
　　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唐德利梦里的那扇窗如今就在视线里，可窗门紧闭，透明的玻璃后是重重窗纱，什么也看不见。
　　唐德利眼里随着晨曦升起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就像不知不觉在天边聚集过来的乌云。

　　今天的天气不会好，魅魔心想。
　　安珀忽然说：“要不你帮个忙？”
　　魅魔：“我超累的。”
　　安珀：“你的小奴隶求你了。”
　　魅魔：“行吧～”
　　魅魔快乐地摇起小尾巴。

　　对于魅魔来说，战斗是件很棘手的事，毕竟他们的战力不怎么样，和一般的恶魔比起来要弱势许多，但耍起小把戏，魅魔玩的就花了。
　　只见他打了响指，清晨的雾霭染上淡淡的紫色，弥漫在花园中，很快，花园里的玫瑰花丛开始疯长。藤蔓沿着墙壁攀缘，一直延伸到二楼的窗台边，挤动了窗户，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娇艳的玫瑰砰砰砰开了满满的窗台，散出悠悠的音乐人香气。
　　窗边的动静其实不大，但依旧惊醒了屋子里的人，或许那人本来就浅眠。

　　没过多久，紧闭的窗户忽然从里面松动，树上三人一蛇的心也跟着动。
　　一阵风拂过，窗纱翻飞，朦胧出一道清瘦的人影。

　　就像一幅画框，在玫瑰的簇拥里，以为穿着男士睡衣的美人出现在了窗前。仿佛冥冥之中有命运的指引，美人忽然在玫瑰花丛中抬头，远远地看了过来。
　　这一眼，穿越了十年的光阴，苏亚一眼看到了树上坐着的唐德利。
　　就像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