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远》渺辰

19、番外篇一之风丛袂: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茫然

　　十九岁那一年，大悲教举行百年盛典，我随师父（注：即当时的玄机使，现为持正长老风汐）到总教，只见教中各处繁华盛极，喧闹不堪，我不胜其烦，找了个借口便偷偷地溜出来，师父也没理会，只嘱咐我不要到处乱走。我嘴里应着，却只拣人少的地方欲散一散，静静心。
　　走到一处院落，那里出奇地僻静，只见闲花遍地，野草丛生，池塘里的水也早已枯歇，只余枯苔杂蕨，乱石成堆，但庭院中间的一株老梅长得格外好，曲折蟠螭，苍劲翠绿。那时正是春三月，梅花早已开过，只见满树的梅子累累地挂在枝头，煞是可爱。我仰头一嗅，梅子独有的异香扑鼻而来。
　　正赏玩间，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只听得有女子压低声音道：“到处都找不到，到底到哪里去了？”另一女子接口道：“别是跑到这院子里吧，这可是禁地，教主知道定必重罚！”
　　声音来得很快，转瞬便在墙外。我闻言一惊，见四周空落落的藏不住人，略一沉吟俯身便穿进枯塘的假石山中。谁知刚进去，便见里面也躲着一名少女，十二三岁左右，秀眸灵动，灿若晨星，模样极是清丽。
　　少女骤一陌生人进来，大吃一惊，刚要张口，我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便捂住少女的樱桃小嘴，并作了个禁声的手势。
　　假山内地方狭小，连转身都有困难，我们两人只得挤在一起，甚至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我有点苦恼：这里是总教，教规森严，若如来人所说，被人发现可不是玩的。指尖暗自运气，心下盘算若那少女挣扎，便立即点她穴道。
　　那少女却乖乖的没有乱动，这时院内进了好几个人，听脚步声好像都是女的。那些人看来也不敢久待，只在门前匆匆一转便抽身离开，似乎心里也非常忌惮。
　　等那些人都走远了，我才松一口气。忙放开手对那少女歉然道：“刚才事态紧急，多有冒犯，得罪了。”
　　我的衣饰边镶有火焰红莲图案，一看就知是也是教中人，那少女见我彬彬有礼，便抿嘴笑道：“哎，请你退后一点，你踩痛我了。”
　　我吓一跳，马上退后一步，只见那少女雪白纤巧的鞋袜上赫然有一个脏兮兮的鞋印。
　　我大是尴尬，忙低声道：“对不起。”
　　少女轻轻一笑，只随意地拍了一拍，便道：“她们都走了，我们出去吧。”她也不待我反应过来，身影一晃便从我身边掠过，一个纵身，人已俏立在梅枝上。
　　早春的阳光明煕和暖，我踱出石山，只见她的身影在枝间跳跃，身法轻巧，姿态曼妙。阳光薄薄地笼在她身上，仿佛披了件金色的羽衣，光华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不一会儿，少女从树上跃下，见她用绣帕小心翼翼的兜着一包梅子。我不觉好笑道：“这是教内重地，你甘犯大不讳，就为这几颗果子？”
　　少女嫣然道：“不，就因为这里是禁地，平时也没人敢来，清静得很，我常偷偷来玩的。”
　　说毕又抬眼看着梅树：“以前我家后山也有这么一株梅树，小时候爹常带我去玩，冬天候赏梅花，春天就在树上摘梅子，那梅子经腌过后，味道特别好。”她边说边从一个绣花小包里掏出一粒递过去，道：“不信你试试。”
　　我一向不爱吃零吃，但因刚才无礼，对她倒略有歉意，再见她此刻如此盛情，倒不忍拂其意，便张口噙住。
　　那梅子甫一进口，我便后悔不迭。那梅子又酸又涩，正想吐出来，那少女一急，忙伸手握住。
　　只听她央求道：“坚持多一会儿，很快便觉得好吃了。真的，不骗你！”
　　我只好又强忍了一会儿，那味道酸涩过后出奇的甘甜，吃到嘴里但觉生津爽利，不由得点头称是。
　　少女见状才松开柔软的小手，道：“这梅子制作不易！入口时虽颇为难吃，但只一会儿便回味无穷了。我爹说过，吃得了最初的苦，才能享到后面的甘甜。”
　　唔，不错！我笑赞道：“你爹说得很对啊！”
　　那少女却面色一黯，垂头道：“我爹自小便很疼我，但…..我再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我见她眼圈微红，神情哀伤，双手只无意识地揉捏着绣花小包，不由得心生怜惜，故意扭头视而不见，只轻松道：“你若爱吃这些，下次我去江南，给你带一大包。”
　　少女抬头：“江南？我家也在江南，就住余姚。”她羡慕道：“我自八岁跟师父到总教后，就再也没下过山，更不用说回江南了。”
　　我笑道：“那里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呢，以后多给你带来就是。”
　　少女面露欣喜，忙点头。
　　突然，她低呼一声：“糟啦，时辰快到了，再不回去就惨了！”说罢只匆匆地和我告别了一声便翩然而去。
　　我不禁愣住了：我还未知她的姓名，也未来得及问她是何人门下的弟子。我不觉失笑：这承诺日后如何兑现呢？
　　远处钟声响起，大典快开始了，我不敢担搁，也赶忙快步离去。
　　很快，我知道她是谁了。
　　经过一连串冗长的仪式后，身着盛装的教主便出场了。
　　只见她容色甚美，可表情异常严肃，全无笑意。我听师父说过，她快年届四十。可她保养得宜，看上去倒像只像个三十出头的年青少妇。只听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大篇讼圣的官样文章后，忽然又开口道：“今天是我教百年盛典的好日子，在这里我要宣布一个重要消息：我决定，徒儿凌非饰，继任为新一任的广善圣女。”
　　说完，乐声奏起，一帮女子簇拥着一名身穿丝质曳地长裙的白衣少女缓步进入大殿。我讶到：这位新任圣女不正是刚才破院中遇到的少女么？只见她低眉敛目，娇俏的脸上一面庄重，与刚才判若两人。
　　自此之后，我只在教中一些典礼上见面，再未有机会和她单独相处。而她脸上也全无昔日的天真娇憨之态，总是一脸端容，但眼神凝重，透着些许落寞之意。那所破院我悄悄去过两次，只是梅花依旧，芳踪难觅。
　　在江南办事的日子里，我会偶然想起她，并且不知何时起染上爱吃零嘴的毛病。不过，我再未吃过可口的梅子，因为我觉得，都不及往日所尝的甘甜。
　　莺飞草长，逝水如年，江南的绿叶不觉间也微微染上秋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