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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3 ...

  •   顾思浓想,边澈是喜欢自己的。
      否则,不会花费漫长的暑假对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否则不会每天陪她吃晚饭和她一起回家;否则也不会在刚刚她被梁耀撞到时,会自然流露出焦灼的神色。

      顾思浓不仅脑子聪明,观察力也不错。
      因此,更看得出,边澈对她的喜欢是淡薄的、没有分量的,不过是这个夏天一时的荷尔蒙作祟,是炎炎夏日简单的消暑手段。

      他可以主动,但也就只能主动到这个份儿上:在两人都有点暧昧上头的时候,问一句要不要。

      可也正因为只拥有一个夏天。
      顾思浓心动了。

      她也在高中时期经历过少女心萌动,对象是高一班里的班长。
      那也是个意气风发的男生,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形象也好学过播音主持,每个周一都会在国旗下讲话,是无数少女的暗恋对象。

      那会儿,他们两个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下了晚自习一起走出校门,就连班里都在说“班长和团支书”的组合简直是青春小说的标配。
      这样的状态坚持到高一结束文理分班,班长想把窗户纸捅破。
      顾思浓拒绝了他。

      顾思浓知道自己身无一物,而社会上留给寒门最公平的上升通道就是高考,她必须摒弃杂念,将全部心思花在应试考试上。
      而可以如此绝情也好,但她读了太多讴歌爱情的闲书,在压抑对异性向往天性的十七八岁,仍然无比渴望拥有一次爱情。

      或者说,是一点类似爱情的感觉。

      边澈以不可阻挡的姿态空降她十八岁,刚巧填补这块空白。
      这是他生命里潦草带过的一笔,对顾思浓来讲,是命运也是劫数,是梦境也是乌托邦。

      夕阳在天边仍有不甘似地缓缓下坠。
      世界变昏变暗,只有那双映着自己的眼睛无比清澈明亮。

      顾思浓在那一瞬间,彻底放逐所有理智,想要不顾一切拥有一场狂欢,她嘴唇轻启。

      “浓浓,你好点儿没?”丛贺宇从外面飞奔进来插入两人中间。
      顾思浓和边澈之间暧昧不堪的氛围顷刻烟消云散。

      丛贺宇说:“我爸联系人了,马上就能排到你。”
      有钱人总是会享受到一些“特权”,顾思浓不愿意如此:“没事,我排队,前面人很少了。”
      丛贺宇说:“梁耀撞得那么重,你别骨折了。”

      顾思浓平均地回答:“真骨折也不差这么这一会儿。”
      丛贺宇想了想,最后傻傻地“哦”了一声。

      顾思浓已经不流鼻血了,但头还是有点儿晕。
      她扶着椅背缓缓起身,边澈手疾眼快,扶了她一下。

      “怎么了?”他有点紧张地问。
      顾思浓指了指鼻子:“把纸扔了。”

      顾思浓皮肉很细,近距离能看到眼皮上的毛细血管,运动后毛孔张开的状态,她眼下鼻尖都是红的,楚楚可怜。
      像是从童话里跳出来的小兔子,在边澈心尖上蹦跶了下,他眨了眨眼睛:“我扶你过去。”

      丛贺宇连忙也说:“我也扶。”
      “……”
      “我是被打在鼻子上不是腿瘸了,”顾思浓无比认真地拒绝他们,“可以自己走路。”

      边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紧张程度超标,讪讪地松开手。

      “顾思浓,顾思浓是哪位?”助理医生从诊室出来喊了一句。
      顾思浓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转头进了诊室。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运动中受到强撞击鼻子出血,鼻子没有骨折,身体各项指标也正常。
      他们是临时组织的民间比赛,没有配备医疗防护措施,否则这不大不小的撞击根本不用上医院。

      从医院里出来,阳光彻底落下山头。
      顾思浓看了眼收据单,感觉头更疼了,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迈动步子。
      丛贺宇傻呵呵地问:“浓哥,咋了?”

      顾思浓心在滴血,咬牙切齿地说:“头疼。”
      丛贺宇立马警惕起来:“啊?怎么还疼,不是脑震荡了吧?要不回去拍个CT?”

      “……”顾思浓将收据扯到他的眼前,淡淡道:“我跟钱没仇。”
      丛贺宇甩锅:“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是边澈说去医院的。”
      邵青青最讨厌他这样:“边澈喊你去医院你就去医院,我喊你好好学习怎么没见你哪次不是倒数呢!”

      丛贺宇不乐意了:“我脑子不好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边澈也跟着没有脑子才不正常好不好!”
      邵青青:?
      “你脑子不好还有理了?”
      俩人谁也不服谁,再次吵了起来,根本不给顾思浓插嘴的空间。

      顾思浓只好抬头,看向边澈。
      边澈站在院门口树下,身体挺拔,右手指尖夹着一支烟。

      他是不太抽烟的。
      感受到有目光看过来,他微微偏头,在四合的暮色里缓缓吐出青白袅袅的烟雾,再然后,寡淡地开口:“我的错,今儿我请客。”

      他是在跟丛贺宇说话,目光却柔和地放在顾思浓身上。

      “瞧瞧边澈,”邵青青对丛贺宇撇了撇嘴,“人家多有担当。”
      丛贺宇哼了一声,懒得跟邵青青纠缠,问边澈:“去哪?”
      边澈朝顾思浓和邵青青扬了扬下巴:“女生决定。”

      顾思浓:“我都行。”
      邵青青小脑袋里总是装了奇思妙想,问边澈:“你还没去过我们青芜夜市吧?很多好吃的,还热闹呢。”

      边澈:“都行。”
      邵青青又问顾思浓:“浓浓呢?”
      “我没意见。”

      四个人用几秒钟达成共识,丛贺宇说:“那我开车。”
      顾思浓反对了下:“我真头晕。”

      “……”丛贺宇,“所以呢?”
      “我这话的潜台词是你的驾照真的是自己考的吗?”跟丛贺宇说话不能绕一点儿弯,顾思浓直截了当地问。
      丛贺宇:“小爷车技不好么?”
      顾思浓:“……”
      邵青青:“……”

      还好意思问?
      他开车可以说是完全不要命,也不看路况一劲儿踩油门,遇到堵车的路段就猛踩刹车,啥人坐着能不头晕。
      香烟燃烧至尾部,边澈将它按灭在垃圾桶顶部,给出解决办法:“那我开车。”

      邵青青再次惊讶了下:“你还会开车呢?”
      边澈扬了扬眉。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技术,但应该比丛贺宇强,邵青青:“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顾思浓:“丛贺宇歇歇也行。”

      “……”
      被嫌弃的丛贺宇“啧”了一声,把车钥匙扔给边澈。

      边澈熟稔地坐在驾驶位上,插钥匙,打火,看丛贺宇要坐副驾驶,不动声色地说:“让顾思浓坐前面。”

      “就是,”邵青青说,“浓浓本来就头晕,坐在后面更晕车了。”
      丛贺宇想想也是,乖乖去开后面车门,而本应该征求意见的当事人直接被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顾思浓开门,坐好。
      边澈缓缓发动车辆。

      他车技十分娴熟,人虽然松松垮垮地靠着座椅,单手握着方向盘,不急不躁,比丛贺宇稳当多了。

      青芜八月的傍晚,天气早就褪去燥热,车内没开空调,夏风从摇下的车窗缓缓吹进,吹起边澈的头发,露出一张轮廓清晰五官深邃的脸。
      那双眼睛微微眯着,看向前方,又像空无一物似的。
      顾思浓脑子里乱乱的,始终看向窗外。

      红灯马上过去,车子在路上缓缓滑行,边澈视线看着路况,抬手挂档,但实在是跟丛贺宇的车子不太熟悉,一时间没掌握好距离,大掌直接擦过顾思浓的左手。

      掌心上完全是豆腐似的光滑软嫩的触感。
      只碰上一瞬间,顾思浓却像着了火,飞快地将手挪开,脸上染上一层娇俏的红色。
      “往哪走?”边澈瞥了眼她,勾了勾嘴角,平淡地问。
      顾思浓绷紧神色:“直走,再往右。”

      后排的两个人对前面发生了什么毫不上心,在比谁的贪吃蛇更长。
      边澈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两人的情况,坏心又起来了。

      他永远是浪荡不羁的性子,甚至世俗无法约束他多少,下一个转弯,借着挂档的由头,他再次把手伸出界,带有足够目标地,握住顾思浓的手。
      顾思浓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边澈却用指腹在她手上摩挲了两下。

      “你疯了?”顾思浓皱眉,又急又怕,无声质问。
      边澈颇有几分无赖地扬起眉毛,手上却缓缓用力,指尖逐渐分开她握紧的手掌,再不断地往上滑,顺着指缝,无声地插进自己的手指。
      在红灯的最后一秒,完成了一个短暂的十指相扣。

      边澈的手掌偏大,肤色冷白,手背上面血管和筋骨突出清晰,修长且分明的指节捏着顾思浓的时候很用力。

      “还有多久啊?”邵青青的贪吃蛇撞墙死了,揉了揉脖颈抬头。
      而边澈握着她的手正暴露在她的可视区域。

      那一刻,顾思浓感觉一股酥麻感从脊背窜升到天灵盖,手心里沁出薄薄的汗水,连带着浸湿边澈的手掌。

      瞬息之间的事情,边澈还能八风不动地勾起手指,在她掌心挠了挠。
      更大的刺激从掌心到心脏,顾思浓此生从未拥有过的叛逆、禁忌和刺激,都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在邵青青看过来的前一秒,边澈不动声色地松开顾思浓,将手搭在手刹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敲了敲。
      “马上。”

      绿灯亮起,车流如水缓缓扩散。
      边澈放过顾思浓,握着方向盘挤进密不透风的人群,挤进世俗和喧嚣。

      顾思浓望着逐渐后退的风景,手心滚烫,心脏在叫嚣。

      -

      青芜夜市很大,是这座小城里最繁华的地方。
      晚上七点钟的光景,路边摊早就架起,气氛烟熏火燎。

      沿路都停满了车,边澈绕了两圈才找到车位把车停好。
      邵青青吃货一枚,下了车就往小吃街里跑,丛贺宇跟在她后面边跑边说:“邵青青你猪。”
      邵青青:“丛贺宇,你傻。”
      俩人一言一语,跑远了。

      顾思浓:“……”
      边澈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走了。”

      想想在医院还有车上那些,顾思浓心里犯嘀咕,没跟他走,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边澈也不恼,大大方方跟着她退。
      然后,弯腰,牵起她的手。

      顾思浓如同被烫到一般,甩开他的手,嗔道:“你别!”
      头顶,边澈轻轻地笑出声,顽劣地打趣她:“团支书,你害羞啊?”

      害羞个屁,顾思浓说:“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边澈语气顽劣:“没答应我在车上还让我牵手?”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顾思浓满脸通红。
      是啊,不确定关系就能做的事,有谁还愿意确认关系呢。

      更何况,他们两个能是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对方漫长的夏日里,一次不用负责、不用回头的消遣,仅此而已。

      边澈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收敛好脸上的轻慢和玩味,朝顾思浓走近了两步,俯身平视。

      “在医院是没听清?”他语气照旧平淡,眼下鼓出的弧度有点好看,“那成,我再问一次。”
      顾思浓屏住呼吸。

      边澈平缓开口,语气莫名地虔诚和庄重:“顾思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次。”

      汉字太过博大精深。
      他说,跟我一次。
      不是和我谈恋爱,不是和我在一起。

      宛若跟他走进一条没有归途的路,顾思浓必须带上全部勇敢,不管不顾地向前,无论是荆棘,是波涛。

      路边霓虹灯渐次亮起,夜色终于将近。
      顾思浓看着万家灯火辉煌,一时间没有出声。

      边澈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缤纷的颜色,人也有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放松,他眯了眯,重复问一遍:“浓浓,跟我一次,成么?”
      顾思浓心跳如鼓,说不出话。

      四下沉默。
      边澈的耐心就那么多,将流氓气质和无赖精神发挥到底,又朝顾思浓贴近了点儿,蹭着她的耳根说,“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下一秒,两人十指相扣。

      反正从相遇到如今,一切都在他一时兴起的计划中。
      顾思浓没再躲,嘴角挽起一个没有意义的笑容:“这也可以默认。”

      “怎么不能。”边澈微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再蓦地顿住。
      顾思浓吓了一跳,他顺势张开怀抱,将她揽在怀里,怀抱是轻的,声音也是柔和的:“我知道你不讨厌我。”

      这次他没有用信心十足的肯定句。
      他说我知道你不讨厌我。
      语气像是一只流浪的小狗狗祈求路人的恋爱。

      顾思浓不敢相信这是他会用的语气,却仍没控制好自己的手臂回应他的拥抱:“不讨厌的。”

      少年人的身体是滚烫的,就算这么轻轻地贴着,顾思浓都能感受到他热烈的温度和心跳。
      霓虹闪烁的夜晚,空荡荡的小巷,无人为这段秘密喝彩。

      “顾思浓边澈,你俩磨蹭什么呢?”
      丛贺宇和邵青青已经跑出去好远,远到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形,仍然乐此不疲地扯着嗓子吼叫。

      边澈松开怀抱,但手继续牵着她。
      天热,两人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彼此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顾思浓也用喊的方式回答邵青青:“就来。”

      边澈在她手心挠了挠,顾思浓往后缩,他就跟过来,不着调地语气问她:“团支书,你这么怕痒啊?”
      顾思浓躲着,声音有点娇:“搔你手心你不痒?”
      边澈忽地低头,在她耳边吹口气,酥酥麻麻的电流钻到全身,语气也粘稠起来:“就手心痒么?”

      若有若无的撩拨令顾思浓脸上发烫,给他推开,快步往前走。
      她虽然比绝大多数同龄人更清醒冷静些,但在恋爱这件事上还是新手,哪抵抗得住边澈的糖衣炮弹。

      边澈仗着腿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见他不靠近,顾思浓心里又千回百转,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眼神又要往回瞟。
      见她按捺不住,边澈才迈开步子,走上前继续牵她。

      盘塔夜市很大,头顶的灯笼和彩灯,挡住明月与星光,在这座灰突突的小城市建造出一块拥有繁荣和生机的地方。
      人挤着人,热气混着香气,边澈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顾思浓身上靠,然后两个人肩膀擦着肩膀。

      他们两个走在后面,偶尔牵手。
      经常偶尔。
      在邵青青和丛贺宇看过来之前,再不动声色地分开,宛若打开现实世界和梦幻的大门,顾思浓在不同的世界里反复穿梭。

      这一晚,顾思浓始终感觉头晕乎乎的,脚下也轻飘飘的,像是喝可乐喝到醉,又像是踩进棉花糖做的云端。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吃过什么了,也不记得邵青青和丛贺宇到底和她说过什么,只记得看不见月亮的人造灯光里,边澈清瘦的身形和轮廓清晰的侧脸。

      他们一行人在夜市耽搁良久,很晚很晚才回家。
      从市区到厂区的一路,霓虹灯不断散去,星子逐渐在夜空冒头,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野猫窜出来叫两声。

      走到家门口,顾思浓往家里瞧了眼,黑黢黢一片,连点电视机的屏幕光都没有。
      曲岚和顾文亮应该睡了。

      她抽出手,跟边澈告别:“晚安。”
      边澈只是瞧她,没说话。

      他那双眼睛在夜里格外地亮,像是藏进了一整个星空与银河,里面若有若无飘着暧昧的氛围,教人望不穿。
      顾思浓贪恋今晚的美好,但仍旧保持理智,颇有几分不舍地说:“我进去了。”

      边澈嘴角勾了下:“叔叔阿姨睡了吗?”

      顾思浓还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下一秒,边澈就钳住她的手腕,步步紧逼,将她按在墙上。

      他没收敛好力气,顾思浓的后背和粗糙的墙面摩擦了下,痛地“嘶”了一声。
      边澈没有表示半分恋爱,眉毛轻轻一扬,又坏又浪荡地问:“就这么走了?”
      “没有晚安吻?”

      顾思浓一惊,赶忙撇过脸去。
      边澈轻飘飘地笑了声半晌,松开她的腕子,又忽地将脸贴近了些,擦着她的脸颊,揶揄道:“没谈过恋爱?这么纯情呢。”

      哪有情侣在大好夜晚谈论前任的。
      顾思浓心里腹诽,旋即猛然清醒——她和边澈算不上情侣的。

      甜与苦来回在她心尖徘徊,此消彼长,连绵不断,她定了定心事,认真地撒谎:“谈过。”
      “是么?”边澈明显不信,不轻不重地反问。

      顾思浓将自己和班长之间还没有开始的感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高一,和班里的男生。”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也因为太年轻,所以想不透答应边澈,就是两人关系以及自我价值走向失衡的开始。

      边澈那双多情的眸子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愈发暧昧不明地说:“大好的光景,别提前男友。”

      还不是你先提的?
      倒打一耙。

      顾思浓刚要说话,边澈又补充三个字:“我嫉妒。”
      有云飘过,夜色黯淡,顾思浓没有看清边澈的深色,因此无法判断这三个字是玩笑还是认真居多。

      下一秒,就见边澈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贴在唇上,又将手指盖在顾思浓的唇上。
      她的嘴唇软软的,温热。
      顾思浓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给你的晚安吻,”边澈的嗓音有些低,一点点在顾思浓的脑海里回荡,“浓浓,晚安。”

      -

      顾思浓不知道原来陷入热恋会令人辗转反侧。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恋爱。

      顾思浓回到家里,冲了个澡,但仍然感觉嘴唇上留有边澈的温度,手上也是被边澈握过的感觉。
      那是种很炽烈的存在感,以无法避免的姿态夹杂在生活里,不容小觑,也无法避免。

      顾思浓很想从两年多以前和班长那段不算恋爱的恋爱里寻求到同感,但没有。
      每段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
      而与边澈之间,明明时间更少,但更为深刻。

      她不是会浪费时间的人,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下床学习去。

      到家的时间是十点半,现在是凌晨四点钟。
      夏日白昼长,在太阳还没走到赤道的前几天,青芜仍旧是天亮得早。
      顾思浓索性拉开窗帘,借着蒙蒙亮的日光,伏案学习。

      京城大学人才济济,顾思浓想要奖学金要好成绩不能等着老师上课教学,这个暑假她自学了python,现在在学c++。
      她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编程书籍,每天认真地啃,效率不低,成果也不差。

      学到太阳渐渐从山尖升起,外面鸟鸣声响起,走街串巷卖豆腐脑的小贩高声吆喝,顾思浓才抬起头,揉了揉脖颈。
      视线习惯性地往对面房间扫过去,愣了一下。

      边澈这位不学无术只会享受生活的公子哥居然也坐在窗口。
      不知道是醒得早还是没有睡。
      清晨,他光着上半身,坐在窗口吸烟,眼神迷离且朦胧,晨光升起,在他大臂线条上染上柔和的光晕。

      他似乎已经欣赏顾思浓很久了,见她抬起头来,描着嘴型:“早安。”
      顾思浓嘴角咧出一点甜滋滋的笑容:“早安。”
      猛地又发现不对劲,霍然起身,拉上窗帘。

      她是从床上爬起来学习的,身上只穿了睡衣。
      而她这种家庭,根本没有闲钱在乎睡衣好不好看、流不流行。
      顾思浓身上这件白底蓝色碎花的无袖短上衣,是在青芜集市上十二块钱买的。
      那会儿的时尚还没轮回到满商场都是碎花和泡泡袖的时代,这身儿土里土气的。

      土就算了,重点在于——她没穿内衣!
      一想到可能被边澈瞧了去,她就不想见人了。

      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边澈:【吃早饭么】
      居然没有打趣她。
      顾思浓闷闷地回;【好】
      【等我两分钟】

      边澈;【你再眯会儿,我去买】
      顾思浓放下手机,扯过被子盖住脸。
      原来边澈,也会是个事无巨细暖心的人啊。

      她一面很想感受边澈的好,一方面又警惕他的温柔。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就只能到这个份儿上了,走心也不要走得更多才好。

      这么想着,她居然睡着了,趴在床上眯了一个小时左右。
      天光彻底亮了起来,曲岚正准备出摊,隔壁几家的大爷大妈在树下唠家常,收废品的车子在路上经过,老头儿费力地蹬着三轮车,破旧的喇叭发出日复一日的老旧的声音:“收废品嘞——”

      顾思浓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走到窗口拉开窗帘,朝楼下喊:“我家有废品。”
      老头儿下了车,两秒钟后,响起敲门声。

      顾熠然颠儿颠儿去开门,顾思浓换身衣服下楼给人迎进门,语气平淡地说:“卖书。”

      高中三年,顾思浓写了两摞比她还高的卷子,还有一堆练习册、笔记和错题集,甚至还有一整箱用空的笔芯。
      爱好大容量中性笔,十块钱十二只,书写顺滑,但是墨干得慢,高中时没少蹭得她手掌黑乎乎的。

      “呦呵,这么多书,”收废品老头儿震惊了下,“这可得搬好一会儿了。”
      顾熠然凑到顾思浓跟前,问:“卖了废品给我买雪糕吗?”
      “你怎么就知道吃雪糕?”

      “给不给我买嘛!”
      顾思浓搬书没空理他,敷衍道:“买,买成了吧?”
      有雪糕就万事好说,顾熠然匆匆跑出大门,跑到对面喊边澈过来帮忙。

      边澈上楼的时候正好和搬书下楼的顾思浓对视一眼,顾思浓没先开口说话,倒是边澈接过她手里的书本,转身下楼。

      “怎么这么多书?”对着成山似的卷子,边澈诧异地问。
      边澈不是没见过学霸,但是他印象里,班里那些成绩好的也没有学习有多认真,到后来多半是申请国外高校,部分竞赛保送,还有一部分是走自主招生,完全指望高考的都是少之又少。

      顾思浓把最后一打练习题放在称上,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很平静地说:“因为我想考好一点的大学。”
      边澈噎了一下:“怎么不走竞赛?”
      顾思浓抿着嘴角:“我不敢赌。”
      她只有一次机会,不敢把所有时间放在一科上,赌一个全国TOP的证书。

      “自主招生啊,”边澈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讽刺,甚至有透过这些书本而引发的对顾思浓的怜悯,“自主招生减几十分。”
      “我简历不好看。”

      身边是有人走自主招生的。
      简历是花了大价钱请了省里某大学教授帮忙写的,发明是买的。
      顾思浓没有这个钱,也没有这个人脉。

      两人都沉默了下。
      边澈从小成长在优渥的教育环境里,没见过顾思浓的困境和局促;而顾思浓无捷径可走,无法对他轻飘飘的建议感同身受。
      一瞬间,那些除了感情之外的所有:社会地位、人脉、见识和阶层在两人之间不经意地画下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二十五块八。”收废品的老头称完重量,洗不干净的黑乎乎的手掌在口袋里摸索出一张二十、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的皱皱巴巴的人民币,放在顾思浓手上。
      “就算你二十六吧。”

      顾思浓接过钞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她的三年伏案、一千多天的昼夜努力,最后换来二十六块钱。
      “姐,”顾熠然瞧顾思浓表情不对,扯了扯她衣角说,“你说好了给我买雪糕的。”、

      顾思浓整理好情绪,“啧”了一声:“也没说要反悔啊。”
      顾熠然还记得想要边澈哥哥跟姐姐谈恋爱,否则姐姐就嫁不出去了这件人生大事,瞧了边澈一眼:“那边澈哥也帮你搬书了,也该有他一份儿吧。”

      边澈歪了歪头,嘴角含笑:“也该有我一份吧?”
      顾思浓笑眯眯地捏了捏顾熠然的脸:“还没吃早饭呢,你俩就要吃雪糕啊?”

      边澈眉毛一挑:“巧了,我家里有早饭。”
      早上,边澈出去买了两次早饭,就是为了等着顾思浓醒的。

      他们吃过早饭,又在顾熠然的软磨硬泡下去了超市,顾思浓把二十六块钱都给他:“你看着买。”

      顾熠然瞪大眼睛:“姐姐,我不是做梦吧?你怎么这么大方了。”
      顾思撇了撇嘴:“这可是我用青春请你的。”

      顾熠然还小,尚且不清楚这句“青春”分量有多重,只知道口袋里的钱是好的,拿着钞票美滋滋钻进货架选择喜欢的小零食和雪糕

      最后三个人坐在超市外面的台阶上,每个人吃了一元一根的雪糕转一转。
      大早上的,暑气还没上来,俩个大人加一个小孩子的神奇组合令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呦,浓浓,起这么早啊?”
      遇见熟人,顾思浓礼貌地笑了笑:“嗯,顾熠然想吃雪糕,没办法,天气不热也得陪他出来。”

      顾思浓对顾熠然还算得上好,那人“啧”了一声:“都立秋了,往后一天凉过一天喽。”

      立秋了吗?
      顾思浓错愕了下,回头看向边澈。

      夏天要结束了。
      他们只能拥有一个夏日的限定时光,是不可复制、无法重来的。
      也要结束了。

      边澈显然没她这么敏感,对这句时间提醒置若罔闻。
      松松垮垮地坐在台阶上,全神贯注地目视了下垃圾桶和他的距离,微微扬手,雪糕棍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准确入洞。

      夏日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顶。
      是熠熠闪光的少年时。

      顾思浓的手机响了一声。
      学校发来的消息,叫她去拿录取通知书。

      眼瞧着就要开学了,但京城那里由于政策管控,前阵子才能正常发快递,录取通知书刚刚到。
      她收回手机,对边澈说:“陪我回趟学校。”

      -

      青芜二中破败得很。
      用顾文亮的话来说,我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就这样。

      老旧的教学楼,没有塑胶跑道的操场,矮小的食堂和冬天冷夏天热的宿舍是这座学校的标配。
      走进学校,学校全貌一眼就看得见尽头。

      顾思浓轻车熟路地往高三教学楼方向走,边澈双手插兜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
      二中有很多农村的学生,往农村寄快递太不方便,学校害怕录取通知书丢失,所以统一寄到学校,再有负责老师和志愿服务的同学值班收快递、等待学生登记和拿录取通知书。

      顾思浓没想到会遇到时雨前。
      她高一时期的班长。

      四目相对,顾思浓愣了下,时雨前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
      值班的老师不在,只有作为志愿者的时雨前坐在那里。

      时雨前是好看的,但气质和边澈是两个极端。
      边澈将痞坏浪荡发挥到极致,而时雨前是那种温润谦卑的好好少年。

      他今天也穿了白衬衫,但是将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好,坐在书桌前腰背挺得很直,戴着银边眼镜,看向顾思浓的眼神有些许忐忑和期待。
      再然后,看到站在顾思浓身后的边澈,彻底愣住。

      在他丰富多彩的面部表情下,顾思浓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礼貌地说:“来拿录取通知书。”
      时雨前这才回神,将登记本推到她面前,轻声说:“先登记一下。”

      顾思浓的录取通知书单独放在桌肚里了,不知道是因为京城大学而得到优待,还是因为它的主人是顾思浓而故意为之。

      顾思浓刷刷两笔登记好,起身看时雨前慢吞吞地拿出录取通知书,双手递到她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恭喜。”

      其实这声恭喜有些刺耳。
      当初她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时雨前我们不一样,你至少还有家里给你托底,而我只能靠自己,我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在学习之外的不轻不重的人和事上。

      时雨前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反问:“我是不轻不重的人和事吗?”
      顾思浓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那时她还太年轻,也幼稚莽撞还不会低头,因此错过了一段感情。

      “嗯,得偿所愿,”顾思浓问,“你去哪里了?”
      从高一分班考试结束,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时雨前抿了抿嘴,回答:“R大。”
      “也在京城。”
      顾思浓又沉默了下。

      打进门开始就发现这俩人之间有“奸情”的边澈一直倚门站着,现在恨不得抽支烟再捧一碗爆米花看戏了。

      摸了摸口袋,没带打火机。
      他就不明白了,这俩人怎么能跟琼瑶剧似的墨迹。
      又看了两秒,感觉俩人要没完没了,舌头抵着上颚,不耐烦地问了声:“浓浓,好了没?”

      声音不大不小,在这个时候出声,宣示主权似的。
      时雨前看过来,边澈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顺便歪了歪头,挑眉。

      时雨前斯文惯了,也不是很有棱角的性格,皱着眉收回视线,问顾思浓:“你男朋友么?”

      顾思浓噎了一下。
      噎在要怎么解释和边澈的关系。
      但是在边澈眼里,她的犹豫就变成了对初恋的念念不忘犹犹豫豫,他忍不下去了,长腿迈到顾思浓面前,抓住顾思浓的腕子:“走了。”

      -

      操场上,阳光正好。
      顾思浓走了两步,挣开边澈的桎梏,揉了揉手腕不情不愿地问:“你疯了?”

      边澈低头打量了她两眼。
      她眼角有点红,不知道是捏疼她了还是怀缅初恋呢,又不动声色地往她手腕上看了两眼。
      红都没红一下,啥事没有,那就只能是怀缅初恋了。

      边澈气儿不是很顺,冷嗤一声,讽刺道:“瞧你这样子。”
      顾思浓:?
      阴阳怪气什么呢。

      她语气不自觉抬高:“我怎么了?”
      边澈:“不就是见个初恋,至于么。”

      顾思浓笑了声:“我见到时雨前会难过,是因为我对我经历过的每段感情都表示尊重,我会遗憾会缅怀,不像你。”

      聪明人讲话总是会抓重点,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扎。
      边澈被刺到,冷笑了声:“我在说你的事儿,你往我身上扯干嘛,心虚了?”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顾思浓才不怕他,眉毛一扬,“所以呢?你对我初恋那么感兴趣,你是想听听我们在一起的那一整年吗?”

      边澈撇过头冷笑。
      蛇打七寸,顾思浓专门捡他不爱听的说:“我们高一同班,他是班长,我是团支书,英语老师在课堂上打趣我俩般配,他每天会给我带早餐……”

      话还没说完,顾思浓只感觉边澈忽地靠近,再然后,唇上多了冰凉的温度。

  •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惯例,入V第一天发红包。
    以及,下本写《小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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