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良猫咖馆》南明离火

44、Chapter 44

　　老七那个没底线的蠢弟弟要求提得那么过分，他一个骑马打仗的游牧民族小君王，朝中原皇帝又是要地又是要钱，谁受得了？

　　九百年前，中原皇帝在破碎的和谈之中，一怒之下接着继续开战，为了打击老七这个臭弟弟，把他倒霉哥哥从深宫里揪了出来。

　　在北凉大军压境和中原士兵在城池下乱战成一团的时候，我一身缟素，无比悲催地提携了一把剑上了城墙。眼前脚下，是万军的人头济济，分不清谁是谁，到处乌泱泱地压了一片。士兵在背后不停逼着我，让我当着故国军人的面自刎。

　　我随意扫了一眼脚下，任风吹起衣袖，直至站地有些冷了，这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从几十米高的城墙突然跃下。

　　所有人都很震惊，不知道是哪边军队先发起了冲锋，直接调转马头朝着城墙边想我冲来。

　　我送死送得很积极，身影转眼就淹没在北凉大军的铁蹄和兵戈之中。在所有人看来我几乎是霎时就摔死了，还被踩成了肉泥。

　　其实在我下落到一半的时候，云九将我瞬身走了。我跃下之时没有半分的恐惧和害怕，被云九接住以后，让他抱着远离了所有的战事和争端。

　　此后多年我和我唯一的弟弟于世间隐居，再也没有了禁锢，自由自在地活到了几年后，才病发去世。

　　……

　　九百年了，多少个轮回过去，我真的都快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

　　隐约想起来，只能记得我好像确实有过一个关系不错的弟弟。他为了权势将我出卖，货物一般的送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但说恨，也还不至于。毕竟我都快忘记当初的老七长什么样了。

　　我坐在棺材板上，黄崽坐在我腿上。由于搞不清状况，小猫咪动了动胡须，抬起后腿费力地想挠脖子却因为太胖了没挠着。我伸手帮他挠，他就开始在古墓里里咕噜噜叫。居然还有回声，听上去又好笑又诡异。

　　老七半透明的身体虚幻了一些：“哥哥……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我是真没想到，堂堂北凉皇帝居然能被封进来给一个废物质子的墓葬做怨魂，语气尽量平静而柔和地说，“你的哥哥在跳下城墙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你也不该有执念，好好安息吧。”

　　英俊的怨魂听闻以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我话音刚落，他半透明的身体就黑了些，怨气和执念让他整个灵体都变得浑浊起来，头上开始冒青筋，眼睛也逐渐泛起血丝。

　　“哥哥，我好怕啊……”

　　“当年我监国，我的母后怕有人支持你这个长子上位，要派人去暗杀你。我忠孝难全，阻止了几次后唯恐护不住，只能送你去中原。你走的时候我很痛苦，很想去见你，又不敢去见你。我怕看到你责怪憎恨我的神情……

　　“你在中原皇帝的皇宫里呆了那么久，我每一天都想去接你回家。我很怕你过的不好，又怕你因此怨恨我……

　　“我实在太想你了。我不顾一切地操练士兵，富国强兵，想要变得足够强大后再打到中原皇宫把你要回来。我很怕我失败，又怕我成功后见到你无法面对……

　　“等我终于足够强大到可以接回你的时候，见到了你最后一面……你长大了，很好看，也和记忆里一样温柔。你站在城墙上，我很想叫你等等我，又怕你不理睬我。直到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用尽了全力，骑马冲着想去接你却没有接到……

　　老七忽然低头俯首用手捂住脸，用力到十指都紧紧抓进头皮里，沙哑地说：“哥哥，我真的好怕，一直都在怕。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坐在棺材板上看着他忏悔痛苦，一方面不出声默默打量他，一方面想着该如何超度掉他。

　　“哥哥，哥哥！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跳下城墙的样子，尸首血淋淋地睁着眼睛说恨我。”

　　“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岁月就是和你在一起玩的日子。哥哥，我是真的为此想留住你。你想要王位，我可以辅佐你。你想要土地和财富，我就为你打来。你想要亲人，我做你永远的兄弟。

　　“哥哥……我真的爱你，我想做你的弟弟……”

　　我望着他，好半天没说话。

　　小黄崽都听傻了，在我腿上揣起手，默默发抖抖。人类真可怕。

　　我摸了摸猫妖毛绒绒的脊背，平静地开口：“你的皇兄从诞生一开始就注定只是孤单一个人。为了获得一些轮回中区别于他人的特权，只要一日为人，便一日不能再有任何亲人和爱人。你不会是他的弟弟，这是早已注定好的事实。”

　　老七越发有爆发的趋势：“不……不！！”

　　我心想你不有什么用，淡淡地支撑起吞金兽的腋下，把黄崽如同一个球一般对着他举起来。

　　怨魂老七看着我举着一只肥猫，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突然愣了一下。

　　黄崽张开嘴：“嗷。”

　　吞金兽嘴巴一张，凭空出现了一股吸力。霎时间，墓穴里所有的金银珠宝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一般自动飞向了这件主墓室。怨魂老七瞳孔收缩，立刻就要朝其中一间耳室飞去。整个怨魂瞬间庞大了好几倍，像是个身着战袍兵甲的虚无巨人。

　　我仰头看他，坐在棺材板上，抬手在飞来的无数珠宝中，抓住了一块发光的金牌。

　　那个金牌从耳室被召唤飞来，直接落入我手中，怨魂老七见状立刻调转了身体朝我扑来，想把金牌夺走。

　　我抓着那个金牌，大拇指摩挲上面的镂刻了北凉巫祝文字的符文：“陛下，我所坐的这个棺材里，应该不只是衣冠冢吧。”

　　“这个金牌符咒是用来禁锢灵魂的。被符文禁锢的死者不能转生，而且符文必须不能离开尸骸方圆十里之内。”我抬头望着虚无巨人。“你是把自己连同你皇兄的衣物一起关进这棺材里面了么？”

　　虚无巨人完全丧失了理智，被怨气和执念操纵了一切。白酒坐在我身边，打了个哈欠，喵了一声。云雾自动汇聚，在我面前形成一面淡白色的□□，同时把老七化身成的巨人约束禁锢。

　　“快去投胎吧，别执着了。”我低头，迅速和喂士力架一样把那块金牌喂给黄崽吃。

　　黄崽铁齿铜牙，咔擦咔擦，真的和吃巧克力一样把那块写了符文的金牌给吃了。

　　怨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缩小，一圈一圈逐渐变成原本的样子，接着再次变小，直到成为了一个六岁的小童才停下。

　　那半透明的六岁小童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身上还有点青紫，一如初见。他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哥哥……我还想和你一起放风筝，我喜欢你，最喜欢你，求求你别不要我好么……”

　　“……”我看着他，再次平静重复，“我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早就死了。”

　　黄崽把最后一口金子吃掉，满足地打了个嗝，怨魂彻底消失在墓地里，这下连七岁的小孩都没有了。

　　怨魂是执念和怨气的化身，不能答应他任何事情，也不能给他任何念想。否则怨魂则会即刻附体，要想去除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但那又何必呢？

　　让自己活得轻松的办法不是仇恨与执着，而是选择不去在乎。

　　由于之前吞金兽那一吸，整个墓葬的财宝都堆在我脚下。按理说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可我想了想，觉得文物处理起来太麻烦不说还犯法，多难过考古队下来以后捐给国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把白酒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搂着黄崽，从墓穴里出去了以后走了很久才打到车。终于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返回了咖啡馆。

　　夜班的咖啡馆是对非人生物开张的妖馆，四点已经是关门的时间了。白酒当了一晚上猫，落地化身变成个一米九的人。他伸出手搂着我抱了抱，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我也拍了拍他：“我在店门口坐一会儿。你先去睡吧。”

　　白酒：“我陪你？”

　　我：“不用，你去吧。”

　　独自在店门口坐了不知道多久，想着老七，想着七岁的他哭着求我的样子。跟着回忆起了轮回里一个个见过的人。因为记忆的时间跨越太长，有些人我已经不记得长相了。

　　或许等到几十年再过去，我也会不记得此世的万家父母，不记得大刘，不记得活到现在认识的所有凡人。

　　凌晨街口的温度很低，当冷到思维都有些冻结的时候，街道口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我闻声抬起头，与夜间归来的赵真四目相对。

　　赵真或许是以为这么晚了不会有人，于是将墨镜带在头上，见了我一双金色的眼睛充满诧异：“万卿？你怎么会在这？难道是在等朕回家么？”

　　我沉默一秒：“您还生气么？”

　　赵真也是怔住，随后若有若无地呼出一口气：“朕从未生气。”?

　　我感觉有点累，或者是困，捂着脸叹气般打了个哈欠：“不要生气，我会在乎。”

　　我们一下子没有对话，沉默地夜色都有些凝滞。

　　赵真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触碰一下我的发顶，最后又轻轻收了回去。

　　许久以后还是我先开的口：“您饿了么？”?

　　赵真笑了，金色的眼睛有些软化：“有点。”?

　　我立刻起身，对他拉开店门：“我给您搞点吃的，您想吃什么？”

　　赵真看着我说：“朕想吃万卿你亲手做的食物。”?

　　我抵着门给他让路：“我做的东西不好吃，怕怠慢了您。”?

　　“朕已得道，可辟谷不进食。来到国内后，第一次尝的就是你做的东西。”他指的是我给他煮的奶茶，“朕还想喝，为朕再煮一杯吧。”

　　我：“那我能再问您一件事么？”

　　赵真大方道：“无妨。”

　　我沉默一秒，问：“您曾是一国之君，就算不为帝王也可凭着通天修为叱咤一方。为何还要选择远离故土，去海外那么遥远的地方定居呢？”

　　赵真并未回避我的问题，转眼望过来间，金色的目光里很是柔和：“因为在这片华夏土地上，已经没有朕的容身之所了。朕的子民们都是凡人，百姓们再也无需朕庇佑，朕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身为非人之物尽量远离他们。”

　　我一愣，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像是幽谷里投入了一个小石子，荡开了一片回声。

　　赵真：“万卿，你不也是这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