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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色恸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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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在孤儿院一起度过的第5年。许和乐快成年了,意味着在这年他的生日一过,就得离开孤儿院,更意味着他要和左衍分离了。在这5年里,两人形成了不用开口的默契。许和乐性子孤僻,不善交流,其他孩子总是被他满身的刺逼得敬而远之,前来领养的大人们总觉得年龄太大,很是可惜。
左衍不同,靠着一张很会哄开心的甜嘴,一脸人畜无害的单纯,倘若没有许和乐的存在,他本可以早早离开这满眼破败腐臭的孤儿院。
许和乐对自己无法离开的事实乐见其成,他本就爱孤身一人,左衍是他唯一肯亲近的人。而左衍也乐意为了许和乐逃开和所有前来孤儿院领养的父母见面。谁也不知道两个性情相差如此之大的粉雕玉琢的孩子是怎样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的。
他们只知道,左衍永远在许和乐面前总是活蹦乱跳,似乎小孩用不完的精力全都放在许和乐一人身上。而许和乐也乐意宠着他,愿意陪着他在玉兰树旁的谷堆上撒野,丝毫不在乎纯白的衣衫上落满了灰尘,勾出一条条褶皱。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
多年的相处,两人有了许多小秘密,譬如许和乐比左衍早进孤儿院3年,再比如对方的生活习性,喜爱好禁忌,诸如此类。对方的一切深深烙印在两人的心尖上,一笔一划都是独有的深情。两人会若无其事的在对方面前揭开自己尚未痊愈的伤疤,然后再互相舔舐。
左衍也会偶尔问问许和乐为什么这么多花,偏偏喜欢白玉兰。这时候许和乐通常会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可左衍不傻,他明白许和乐有不想告诉他的秘密,他理解,可一想到许和乐有了不能对他倾诉的事情,莫名的心烦就直冲上神经,心里堆聚着挥散不开的阴霾让他看不清前方。他迫切的想撕开隐藏在背后的东西,撕开许和乐的所有伪装。
好奇心害死的,不只是猫。左衍看见浑身狼狈不堪的许和乐裹着失去了原本规整的衣裳从院长办公室仓惶而逃的场景时,他就懂得这个道理了。聪明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深想,也不敢看一眼。左衍内心的恐慌和妒忌让他无法直视许和乐的表情,只能躲在书架后偷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愤恨冲坏了左衍原本理智的头脑。他终于忍不住,面红耳赤的拿着水果刀走向院长办公室的时候,拦住他的,居然是许和乐。那个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愿多说一句的许和乐。
他死死的盯住许和乐,许和乐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满眼的质问。他避开了与左衍纠缠的眼神,低头沉默着。左衍更加恼怒,一把掀开许和乐,加快了步伐冲向院长办公室,他知道门后是谁,也知道推开门后的后果。
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许和乐,只想许和乐永远快乐。
手将要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许和乐从后面死死的抱住他,尽全力的让他离开那扇门。在许和乐近乎疯狂的摇头和对他的呓语中,左衍终于不再反抗,扔下刀,反身搂过许和乐,将头深深埋在许和乐的肩窝。
小孩已经快和他平视了,再也不是10年前还需要哥哥摘花的小朋友了。他真的长大了,哪怕此时此刻窝在自己怀里依旧像个孩子。许和乐边帮左衍顺背边想着。
良久,左衍才堪堪抬起头,丝毫不照顾许和乐已经酸痛的手臂,一把拉过他,下巴抵在许和乐的肩上,嘴唇贴近他的耳朵。
“我们逃吧,离开这个罪深恶极的地方。”
两双通红的眸子再次生出触电般的感应。
“明天午时后院的玉兰树。”左衍并不想留给许和乐思考回答的时间。
很简单,他无法面对许和乐的拒绝。
肆
“我纯洁的爱你
不为奉承吹捧迷惑
我勇敢的爱你
如同为正义而奋争”
许和乐答应了,答应了一个12岁小孩荒唐的邀请。
他是不信的,他逃了3年。整整三年,没有一次成功。他充满希望过,也绝望过,在他不知道第几次的出逃里,终于激怒了院长,他还是忘不了。忘不了那双微微发颤的手,向他赴来。
终于他不想逃了,那时正是左衍刚到孤儿院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幸运的。遇见了左衍。
他是他的救赎。
将他从堕落的黑暗深渊拉扯回现实。
左衍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初见的那天,他没有缠上许和乐,他将永远再无法见到这人。
许和乐赴约了。
左衍就站在树下,微微扬起头,学着他的样子望向树上。玉兰花依旧在,不过现在不是花季,只有几片稀稀落落的叶子在上面躺着。
记忆里的场景重合,和那时的他是一个年纪啊,许和乐不得不感慨小孩生长的速度,比那时的自己高出了不止一个头的左衍。
左衍听到了来自他故意制造出的动静。转过头又向着他露出初见般美好天真,不参一丝杂念的笑容。
“哥哥,我知道你会来。”是肯定句。
左衍走近,牵过他的手,正欲开口。许和乐猛的一下拍掉了他的手,反手扯过他的袖子将他塞进一旁的谷堆后。那谷堆在他和朱正廷的肆意摆弄下,形成了蓬松的一摞,可以遮住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形。
他被许和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愣了。等不及他有反应,他看到了来人。
是院长。他迅速整理好思绪,准备冲出去,许和乐面朝着他,向他做出口型。
不要出来。
他又愣住了,不是因为许和乐的话。他分明看见了,看见了许和乐闪烁着的眼眶,亮晶晶的,他明白了。
许和乐忽的冲他笑了,猝不及防直打入他的心尖,疼得他直抽搐。
他不敢看许和乐,不敢看他被怒不可遏的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了衣服,不敢看男人用许和乐最爱的玉兰树上的枯枝抽打在他的身上,不敢看在尚未完全回暖的春天里将刺骨的冷水浇在许和乐身上。
更可怕的一幕出现,男人毫不怜香惜玉的撕扯开许和乐的衣服,用脚践踏着他的身体,甚至褪下了裤子,发出一阵阵刺耳恶心的声音。
手下的稻谷被他捏成碎渣,眼前发生的一切刺红了他的眼,嘴唇已被咬的血肉模糊。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躲在往日和许和乐度过最快乐的时光的谷堆后,亲眼见证了许和乐被侵犯的场景。左衍把自己蜷成一团,全身都在颤抖着。
玉兰树是他的信仰,左衍是他的救赎,而他在玉兰树下,左衍眼前,一点一点,亲自摧毁了虔诚的信仰。许和乐的精神支柱在那一刻,轰然坍塌。
许和乐看着正对着自己露出一丝模糊轮廓的左衍,扯了扯苍白的嘴唇,勾起了嘴角,对着他露出了安抚性的笑容。
笑意,再没有直达眼底。
左衍看着许和乐,目光呆滞,他看着他脸颊不断划过的汗珠,不,也许是泪水。他看着许和乐嵌入手掌心的指甲,紧握的拳头渗出丝丝血痕。
他又宁愿看着许和乐被压在男人身下的身体,也不愿看他对着自己绽放的最后一抹笑容。
終
“ 风大的很
我手脚皆冷透了
我的心却很暖和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原因
心里总柔软得很
我要傍近你
方不至于难过”
左衍缓缓拉开门,一步一步,踏出皮鞋令人心颤的声响,走出办公室,空荡的回音响彻在走廊间。
脚下是庄重的仪式,脸上是玩味的笑意,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埋下头轻笑起来。
他走到洗手台前,只拉开了一条缝隙的闸,细长的线条划出,随即源源不断。他死死盯着手上的血渍同流水共舞,同流合污,然后划走,似乎不肯放过一滴鲜红,誓要将每一滴都深深印进眼里。将擦手的废纸随手放在洗手台前,转身准备迈脚,又停顿几秒,后将废纸拿起抛上空,划出一道完美精准的抛物线,准确的落在了办公室门内。
透过满目疮痍的百叶窗,左衍的视线落在了地面的那棵沁香透鼻的玉兰树下。玉兰花又开了,依旧纯洁高贵,依旧芬芳馥郁,可也依旧没有吸引到左衍的目光。他没有露出表情,只是死死盯住玉兰树下的土壤。眼里满是熟悉的动人喜色。
“夏天又要来了啊。”左衍喃喃自语道。
“果然还是开花了。”片刻后又自己补充一句。
随即走出这栋摇摇欲坠的残楼,不做任何回味的停留,脚步干脆的走出。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衣冠楚楚。还有背后一片的残垣断壁,和盛放的玉兰树。
“ 哥哥,我不想怀念你
我要融入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