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科室》梧州

2、房子的盛宴

　　眼前这幢别墅掩映在宽广的草坪後面，婆娑的树影将它遮盖的若隐若现。大门後弯曲的鹅卵石路并不宽敞，不动声色地把拒绝闲杂人等入内的讯息挂在了脸上，在树丛前蜿蜒几弯，几乎看不见它的全貌。对於这个人均居住面积只有一点七平方米的城市，这幢房子简直奢侈的令人难以置信。

　　“嗯。有钱人。”

　　殷离感叹地呼出一口气，在嘴边凝结的白色雾气被驱赶一般消散在空气中，他手中的胶质手套啪地一声打在了手腕上，清脆无比。他有著薄薄的嘴唇，此时微微地抿了起来，一种刻薄之意不用刻意表现就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

　　殷离长的很好，却从来都难以讨人喜欢。他的嘴唇太薄，眼睛太利，眼角只要稍稍挑起一点，那就是让人愤怒的毫不掩饰的刻薄嘲弄。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花过一点心思去掩饰。他总是随心所欲。如果他高兴，他会温柔体贴的让你觉得他是世上绝有的好男人，但更多时候他只会让人家涌起一股想杀人的冲动而已。

　　别墅门口已经用封条围出好大一圈禁止入内，但也阻挡不了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媒体拥挤著交叠堆积在那些封条上面。那些耀眼的闪光灯几乎没有停止过，拜它们所赐，门口这块区域被无比清晰的照亮，那些记者丝毫完全没有觉察到他们是在妨碍办公──所谓的公民知情权一向都是很好用的东西──殷离甚至听得到有激动的主持人现场直播的声音。

　　“嗯。有钱人的召唤能力。”

　　“得了，别酸溜溜了，那不是一般的有钱人，那是叶夏商。”

　　尹蔓生说的他好像是一头复活在现代的巨大恐龙。

　　“今天明明轮到我休假。”转过头，殷离不满地抱怨。

　　尹蔓生有一双极有神采的大眼睛，此时冲他瞪眼睛的气势也是十分的足：“新人没来，你在排表上是候补，好了不要抱怨了──就这样还少一个人呢，难道你想让老大也跟你一起过来？”

　　“要不然你以为我会来？”殷离嘟哝著走进了大门。

　　原本被营造的梦幻般的场景即使进驻了以复数计的警察，不断搬进来的各种仪器。到处严肃的板著脸穿行的制服人员。即使是这样，这个地方依旧美轮美奂。

　　殷离耸了耸肩：“有钱人的能力。”

　　尹蔓生干脆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工作的对象正安静地趴伏在一丛灌木的後面，姿势温顺美好，就好像睡著了一样的恬然。她看起来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但并不是十分浮肿，朦胧的光线让她看起来状况十分不错。
　　殷离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下她，以及她身上那件做工良好的比基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冬天？”

　　蹲在一边头也没抬的法医韩白华应道：“没错，刚刚的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到明天，最高温度十一度，最低温度六度。”

　　“她很不怕冷。”殷离说道：“尸体是怎麽发现的？”

　　“晚上来参加宴会的那个客人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看到的，事实上是，其中一位不小心踩到了她的手。”尹蔓生指了指尸体探出灌木在地面上伸直的右手：“还好她之前就把她的高跟鞋脱掉了。”

　　“死亡时间？”

　　“昨天晚上八点到今天凌晨十二点之间。她在水里呆了一段时间。更加具体的死亡时间恐怕要到工作室才能给你。”

　　虽然躯体上已经干爽，但那头湿漉漉的长发依旧纠结著贴在她的脸颊上，甚至连她身下的那篇草地都濡湿了一片。

　　“伤口干净利落，”他继续向殷离示意那道横贯了她整个脖子的纵深裂口。“刀锋很薄，不大。”
　　他转头四处看了一眼，最终指向了一柄还来不及赶在警察进驻之前收拾走的灿亮餐刀：“类似於那种的小东西，不过绝对比那个东西锋利。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捆绑的痕迹，具体报告回去之後我会交给你的。”
　　韩白华将自己的工具收了起来：“好了，她归你们了。”

　　“暂时保管而已。”

　　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开的尹蔓生又走了回来：“殷离，你嫉妒的那个有钱人回来了。”

　　“唔哦，叶夏商。”法医惊叹了一声。

　　“这种小心翼翼惊喜的声音真讨厌，你们终於到了思春期？哦，那要恭喜你们。”十分熟练地对他们的白眼视若无睹，殷离站了起来：“好吧，尸体，有了，主人，有了，那个应该比我们早到的新手呢？哪去了？”

　　既然叶夏商拥有的房子这麽大，他地位又这麽高，自然不会像那些参加他宴会的宾客一样呆在前面的大厅。尹蔓生一边带著殷离从旁边的小树林里穿行而过，顺著一条人工开出却浑然天成的小溪往前走，一边忍受著殷离在她耳边不停发出的声音。

　　“叶夏商。叶夏商。叶夏商……”殷离面无表情，他的语气却是抑扬顿挫无比的情感充沛，那种太过相像又让人觉得生气的适当加强的语气，自然是模仿刚才尹蔓生的声音。

　　“殷离，害你从家里爬出来的那个罪魁祸首堵车赶不过来那不是我的问题，叶夏商的确是个有钱人那也不是我的问题。你给我闭嘴。”

　　尹蔓生想起打通电话时那段传来的又紧张又疑惑的声音──的确，凌晨三点锺还堵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更别说这次的案发现场是在郊外而不是在市中心。或许的确只有叶夏商才有这样的号召力。

　　殷离比她还要不满：“今天明明是我休假。”

　　尹蔓生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灭口的冲动了──原本那麽一丝丝的抱歉也被这个家夥自己给消磨的一干二净。

　　“我知道今天老大才从Ｓ市开完研讨会回来，你肯定有一堆话要跟他说，不过现在在工作，你这家夥给我端正下态度！”

　　终於还是没忍住，尹蔓生狠狠拧了下他的腰间细肉，听著那低声惨呼，无比满足地挂上再礼貌不过的笑容，对著那站在後院小楼门口的下属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叶夏商在二楼等著他们。

　　他穿著墨色睡袍，坐在沙发上凝视著手中的书籍，一旁壁炉里闪动的温暖火焰给他的侧面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不像传闻中冷酷坚硬凌厉，看起来十分的温文尔雅。房内只小小的开了两盏灯，比起前院的奢华夜宴，这个房间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放松心情的温暖舒适。

　　看到他们站在了门口，房内的光线被点亮了许多，殷离这才发现房间里除了他，靠墙的单人沙发上还坐著一个人。

　　“他是我的管家，林正瑜。我想很多事情我应该不知道，你们可能需要问他．”

　　林正瑜面容端正，此时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的模样比起他的主人叶夏商，少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恰当的郑重其事。

　　殷离不耐烦再跟他罗嗦，直接省去了前面的铺垫单刀直入，将几张照片摆在了茶几上──照片上的女子模样惨白，脖颈一道血口狰狞无比：“叶先生，你认识她麽？”

　　叶夏商只是冷淡地扫了眼，便摇了摇头：“不认识，可能是我今天请的人带来的女伴吧。”

　　殷离看向了林正瑜，後者自己地看过那几张照片，同样摇了摇头，但给出的回答却比他的主人详细很多：“我不认识，应该也不是今天的女客，照片档案里没有她。”

　　“照片档案？”

　　林正瑜平静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几丝骄傲：“我们今天晚上的宴会不能随便带人来──这是事先就在邀请函上写清楚了的。不过即使不写，一般带进来的女伴不是那个人的子女亲属，就是情人，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进门的时候都有备案。”

　　殷离默然无语，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不是没有过介於各种这样那样的原因陪著别人幻想过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生活。他私底下也十分恶意地揣测过各种有钱人有的怪癖，但即使是他的揣测多麽恶毒，他也没有想过这个。

　　把已经跟自己上过床的或者有可能要上床的女人编成码列成册然後加以注明。殷离没有见过比这个更能反应一个人对於其他人类的物质化归类的行为了。

　　偏偏当事人觉得很正常。殷离十分用力才忍住了压在舌头底下就要喷出来的吐槽挖苦。如果这样子做了，恼羞成怒的尹蔓生绝对会毫不留情添油加醋地在沈先生面前告她的状。虽然殷离一直对这种像小学生打小报告一样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但尹蔓生的脸皮厚度是他这辈子仅见的。

　　在心里做了个鬼脸，殷离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只见来宾的简略资料在上面都有注明，在备注里还写清楚了有没有来，没来又有没有人代替他来等等情况。那上面甚至还有来宾的照片用作辨识──如果一般人做这种东西，那恐怕有很多人立刻拂袖而去。

　　偏偏，这次宴会的主人是叶夏商。

　　尹蔓生问道：“听说叶先生今天晚上的宴会没有露面？”

　　叶夏商笑道：“不，开始的时候我跟需要见面的人见过面了──当然不是在宴会现场，後面还要不要见人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我回来看了会书，然後洗了个澡放松了下，本来是打算过一会就换上衣服到前面去的，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你是一个人呆在这的？”

　　“不，还有林正瑜在，我们顺便处理了几分文件。”

　　“那个时候是几点？”

　　“宴会开始是八点半，我和林正瑜回来这里的时候大概是十点，直到早上两点多有人通知我说花园里发生了一具尸体前，我们都呆在这里。”

　　那具女尸的死亡时间是从八点到十二点。殷离和尹蔓生不动声色的对看了一眼，殷离说道：“除了外面的花园和草坪，我们恐怕还要检查一下房子内部，不知道叶先生？”

　　殷离咧开一边嘴角笑了起来，他雪白的牙齿看好戏一般掠起了微微冷光。

　　“当然，叶先生要是有什麽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等到申请了搜查令再拜访。”

　　林正瑜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叶夏商却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看著殷离和尹蔓生的他眼神坦荡，表情更是带著几分亲切和恰到好处的诚恳大方。

　　“当然，谋杀案不是小事，今天这里就归你们了。”

　　坐在原地目送著两人的离去，叶夏商疑惑而又好奇地问：“一具尸体？在我家？正瑜，你觉得是不是我听错了？”

　　林正瑜谨慎地低垂眼帘，道：“我想您听的没错，晚上在我们这里，的确发现了一具尸体。”

　　走出那房子老远，尹蔓生突然叹了口气，道：“之前下面的人跟我说，跟所有来宴会的人做过笔录，没人认出那个女人是谁，尸体只穿了一身比基尼，什麽身份证件都没有，现在见了叶夏商，我才知道果然还是应该先从那个方向查起。”

　　“没有人的尸体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家里──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叶夏商。”殷离眯了眯眼，道：“他十分有钱，还很年轻，居然长的也相当不错，这简直是好到天怒人怨。我想应该有不少女人想当叶太太。”

　　“叶夏商一直深居简出，行踪成谜，连绯闻都没有见报过一条，但我想只要是正常人，又是他那个地位的人，有些需求也应该是正常的，而且叶夏商绝对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尹蔓生笑了起来：“恐怕只要他一招手，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後继地涌上来。”

　　“不过也不排除叶夏商是真不认识那个人。但是总是有方法查出尸体是谁。”殷离沈吟道：“今天是叶宅招待客人的时候，保全工作肯定做的滴水不漏，查查看保安系统，看看有没有外人进来。”

　　“我去。”尹蔓生冲他点点头：“你去那幢房子里看看，後面那幢叶夏商不准外人进去，一般招待客人都在前面，如果她是死在那里，总归有蛛丝马迹。”

　　“好。”

　　比起後面的安详静谧，前面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两个字来形容。殷离冷眼看著那些或惶恐或不安或淡定或有恃无恐而显得无比高傲的脸──即使如何不愿意，依旧只能被围在这幢房子里短期内不能回家。

　　叶夏商果然拥有特权。不管是怎样的事情上。

　　殷离冲著看向他的下属们略略挥手，绕过前厅中央盘绕的螺旋阶梯，推开旁边的一扇厚实木门，那里有一道纤细的楼梯直通楼上。

　　这条路平时并没有什麽人走动，但被收拾的很干净。外面的灯光透过覆盖了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在楼梯上折射出流离的光彩。

　　今天这里肯定还没来得及被打扫。但干净的过分。殷离皱著眉刚要继续往上走，突然停在了那里。

　　在上面那一层的楼梯平台，有两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下来。

　　“……不行，没人会高兴你这麽做的……你不说警方也是会查到的，何必冒这个险。”

　　“我知道那个尸体肯定是她……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谁会对我生气呢？叶夏商又不在意她。他只跟她上了一次床她居然就敢把自己当未来的叶太太。谁知道叶夏商根本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了，你没看到那天她的脸色……”

　　“凌如……这样不好……”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了雨轩，你不要说了，没什麽好不好的问题。你别那麽担心。”

　　的确，现在已经不是你们觉得好不好的问题了。

　　殷离慢慢地扬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