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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疑云 ...

  •   第七章 疑云
      第二日一早,楚岚换上戎装,启程要回西南大营去了。
      因为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于是楚岚没着甲,只穿了甲内玄裳,那一袭墨色,裹着他挺拔劲瘦的身躯,益发显得气质如松,英姿俊朗。
      接过亲卫递来的缰绳,楚岚翻身上马,一如以往。
      可这一回,却有了些许不同。
      就像受了什么牵引似的,他一低头,正好对上了雁归的眼睛。
      雁归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将军,长眉斜飞,凤目含威。
      他知道,这一刻的楚岚,又是那位叱咤风雷的南疆兵马大将军了。
      当着一众家将亲卫的面,大将军不方便多说废话,可雁归那双乌黑灿亮的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还写满了担忧,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安心留在这儿,等我回来!”思虑片刻,楚岚丢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完立即转开视线,对属下一挥手,自己一马当先,率领一行人出府疾驰而去。
      雁归呆愣愣的站在大门口,一直望着。
      吴伯走过来:“回吧,连影儿都看不见啦!”
      雁归点点头,跟在吴伯后面,仍是走得慢吞吞的。
      ……
      且说楚岚带着一队亲骑,风驰电掣地开进西南大营时,营门执守的军士扯着喉咙就嚷嚷开了。
      “是大将军!咱们将军回来了!”
      这一嗓子,就好像往一锅滚开的热油里泼了一瓢凉水,瞬间爆炸,整个油锅……不,整个军营都沸腾了!
      “什么?!将军回来了?!”
      “咱家将军回来啦!!”
      一群鲁莽汉子,这会儿有傻笑的,有跟着瞎嚷嚷的,就是不知道何谓矜持,大呼小叫,吆五喝六的,兴奋的像老鸟回巢时窝里嗷嗷待哺的鹰崽子。
      “大将军!您的伤真没事了吗?”将军大帐门口执守的亲卫一见楚岚,忍不住往前挪了好几步。
      楚岚把马缰往他手里一扔,笑骂:“区区小伤奈何的了本将军?看看你们一个一个叽叽喳喳的德行!没出息!有辱斯文!唉!那个谁……小秦啊!去叫岳北川和左琅过来。”
      “是!将军!”旁边立即有军士应声而动。
      亲卫隔着头盔挠挠后脑勺,和站在大帐另一边的交代了一句,乐呵呵地牵着楚岚的战马往马肆去了。
      谁知楚岚前脚刚进大帐,岳北川和左琅就赶了过来,这俩人速度快得简直跟脚踩风火轮一样。
      岳北川:“将军!您可算知道回来了!”
      左琅:“伤怎么样了?真不要紧了?!”
      “放心,本将军命硬得很,区区这点小伤能奈我何?”楚岚一扬眉,转身在主位上坐下,“我不在,听说姓鲁的倒是勤快了不少,他到底想干什么?”
      “精诚为国,殚精竭虑,一片赤诚之心代大将军巡督军务。”左琅撇着嘴道,“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给朝廷上个折子,赞扬一下鲁太守‘狗拿耗子,一片丹心可表’啊!”楚岚气笑了,“北川,你那信我看了,虽然那伙胡人暂时退兵,但是我总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岳北川:“怎么?将军觉得哪里有蹊跷?”
      楚岚思忖片刻,道:“以往胡人来犯,都是要颇费一番周折,合几个部落之力一举进犯,目的就是敲开颍州之门。可是这一回,只有奚族一个部落的几千兵马,他们明明知道这仨瓜俩枣根本不能成事,还跑来干什么?难道是专程给我们送菜来的吗?”
      “是啊!我也感觉不对劲儿,可是蹲守了这么多天,他们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既然不是为了打这一仗,那就是另有目的……”楚岚沉吟片刻,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现,“探路!那几千人一定是探路来的!想必他们还有后手,这些日子,就没有其他的事发生吗?”
      “不但有,还是怪事。”左琅道,“我和老岳之前正在商议想给您写信来着,您刚巧就回来了。”
      “说。”
      “这几天夜里巡防时,发现关外野林里有人出没,那些人只在夜里出现,行踪诡异,而且离我们太远了,看不清面目,天明之后出去查看,发现城外树林乱葬岗里但凡还有血肉的尸体全都不见了!”左琅皱着眉头,讲到这里,脸都黑了。
      “还有这种事?”楚岚一惊,“他们偷尸体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吃吗?”
      战乱或是灾荒之年,老百姓活不下去,易子而食这种事自古有之,可偷尸体这种事……难不成是胡人做的?如果真的是,那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吗?
      “胡人茹毛饮血,要是真饿极了吃尸体这事儿他们肯定做得出来!”岳北川粗声大气地说道,“起初几天,丢的还只是乱葬岗里的无主尸体,可最近两天,那些有名有姓的坟墓也被刨开,新下葬的尸体也都不见了!您不在营里,我们不敢擅自行动,待天明出城查探时,除了翻得乱七八糟的土和棺材板扔得到处都是,那伙人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将军,您说这……”
      “先是胡人探路,然后发生这种怪事……”楚岚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道,“左琅,你留下,北川,你带点人手,跟我出城看看。”
      “是!”

      平日里江先生很忙,可在楚岚受伤之后,悲催的江某人不但要忙自己的事,还得身兼二手军医、玄策营文书之职,在西南大营、将军府和自己家之间来回跑腿,为了楚将军那些鸡零狗碎的破事儿,他是忍气吞声地做了不少白工,想想都觉着自己贱得慌。
      好不容易,忍到了楚岚伤好得七七八八,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滚回军营去了,自己终于得清静了,结果倒好,才清静了还不到两天,楚将军的传信亲卫又巴巴地找上门来,说他家将军有请。
      江先生拉着老脸想咬人:“请什么请!回去告诉你家将军,什么时候给我结了诊金药钱什么时候再请!”
      “我家将军说,这些时日实在是劳顿先生了,诊金药费自然加倍。”
      “嚯?我怎么这么不信呢!”江先生不但直接表达了怀疑,而且满脸都是大写的不信。
      “我家将军说让先生都记他账上,这回请先生过去看样东西,包管您大开眼界。”
      果然……
      一个人,就不该让别人太过于了解自己。
      可惜,这个了解江先生弱点的人是从小滚在一起长大的那种、对彼此的缺点弱点想捂都捂不住的那种。
      于是,江先生第无数次地跳进了楚将军给他画好的圈里,跳得毫无悬念,不到一个时辰,就跟在传信亲卫后面杀到了西南大营。
      这一路,他心里是相当不服气,心说楚岚你个成天就知道舞枪弄棒的粗人,还能弄到什么让我大开眼界的东西?!呸!你还能逮着了活龙咋的?!
      见到楚岚时,他正好带着一队亲卫巡防回来,俩人一见面,楚将军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
      “越人兄亲临!鄙小庙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江先生皮笑肉不笑:“不敢!将军传唤,草民岂敢违抗?将军请。”
      众目睽睽之下,楚大将军的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直接把人怼到南墙上实在显得自己很不儒雅,很不斯文。
      而当楚岚把他请进大帐,吩咐随身亲卫去给江先生倒茶之后,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江大夫脸色一黑,开门见山地问:“不是要给我大开眼界吗?别藏着掖着了,逮住了活龙还是抓住了神兽啊?”
      楚岚噗嗤一笑:“我要是有那个通天彻地的本领,早把关外那点儿不毛之地都收进大虞国境之内了,哪还能由着他们成天给我摁着葫芦起了瓢!”随即正色道,“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情搞不懂,特地请教越人兄。”
      “说。”
      楚岚不知从哪拿了一个小纸包出来,确切的说,是拿了一件粗草纸裹着的东西,放在江先生手边茶几上,自己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江先生狐疑的视线从楚岚脸上移到纸包上,“如果是诊金药费的话,这一包也未免太少了!”
      楚岚往后一仰,捂住胸口,悲痛欲绝:“为了区区诊金,你居然连这么多年的竹马情分都不顾了?唉……心痛!太痛了,越人兄,你真是让本将军痛心疾首啊!”
      江先生面无表情:“心痛?治心疾诊金药费另算,概不赊账。”
      “什么?你这……心也太黑了!你们医书上不是有一句‘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吗?我……”
      “唯独不包括你!”江先生气笑了,“医书你总共翻过没几页,就这句记得清楚!行了,我也不是来讨债的,万一给大将军逼得上了吊也不好,赶紧说正事儿,等会你不还得请我吃饭么,别耽搁了饭点儿。”
      楚岚刚要开口,就见亲卫端着茶进大帐来了,于是他随口道:“去吩咐伙房,中午做几样精致小菜,我要请江神医吃饭。”
      “是!将军!”
      待亲卫出去,楚岚自己动手打开方才放下的那个草纸包。
      江先生也好奇地往里面瞧,纸包一打开,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同时闻到了一股不算强烈,但又很怪异的药味儿。
      纸包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截人的手指!
      那截断肢的皮肉已腐败得发绿了,上面还缠着些细碎的绷带,像是从土里面扒出来似的,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楚岚此时早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表情变得非常严肃:“越人,我觉得这个东西看上去很怪,你看这个指尖,上面这些像刨过土一样的割痕很深,却没有血迹;还有绷带,靠近指尖的位置也磨损得厉害,也不见血迹,这就很不正常。像是……这个手指的主人死了以后又自己留下的这些痕迹。”
      江先生始终皱眉盯着纸包,没接他的话,楚岚说的没错,这截手指,的确处处透着诡异,而让他最在意的,是它散发出来的奇怪药味。
      “因为这个东西一直带着这么一股药味儿,我让军医看过,他们讲不出所以然来,所以我才想着再劳烦你来帮我看一看。”
      “这东西,你是在哪发现的?”江先生没抬头,隔着纸包摆弄了一下那截手指。
      “越人,你知道前一阵子城外乱葬岗丢尸体的事情吗?”
      江先生抬头:“不知道。”
      颍州,是中原与胡地之间最后一道城关,出了城便是胡汉常年征伐之地,两地几乎没有任何往来。于是,关外的消息与颍州城内,隔着一道西南大营,如果楚岚这里有意封锁消息,那城内百姓几乎是没有机会得知城墙外面任何消息的。
      尸体丢失,虽不是天大的事情,但无疑会引起百姓猜忌恐慌。而且岳北川和左琅在得到楚岚的首肯之前,任何消息也绝不可能声张出去,所以江先生不知道也不意外。
      楚岚便把左琅报来的消息和江先生讲了一遍。
      听完,江先生的眉头几乎拧了个死结:“所以你怀疑是胡人把尸体偷回去吃?”
      “左琅告诉我的时候,我是这么猜的,然后和岳北川在城外翻了两天,才找到了这个,是在一户有主的坟墓旁边找到的,墓主人的尸体不见了,棺木被撬开,棺材盖被扔在了坟墓外面,这东西,当时就压在棺盖底下,像是被砸断的。”楚岚看了江先生一眼,接着说道:“原先我以为是墓主人的手指,细看之下就觉得不对劲,尤其这股味道,简直是越闻越怪。”
      “你的感觉没错,这味道确实不寻常。”江先生抬眼,看着楚岚,“云舒,你听说过震檀香吗?”
      楚岚摇头。
      “震檀香,又名震灵香,也叫返魂香。”
      “返魂香……你是说……这手指的主人有可能是具……活尸吗?”楚将军突然觉得这说法严重超出了自己狭隘的想象力。
      “只是猜测。”江先生阖上眼,静了静神,不紧不慢地言道,“返魂香其物,古书虽有记载,却大多语焉不详,但是,我家祖早年游历时,有幸结识过一位奇人,此人深谙香道,对返魂香也略懂一二,曾经和家祖描述过各种香材、气味。我也是根据家祖传下来的笔记,才依稀分辨出这东西的味道中似乎夹杂着与返魂香有关的材料气味。”
      楚岚听得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要真是这样,那偷尸体的应该就不是胡人了,以他们那些蛮夷不开化的德行,根本就没有研究这些歪门邪道的本事!难不成是……苗疆人?!”
      十万大山,八百里苗寨,古老而隐秘,他们之所以神秘,是因为苗人与别族全无往来,传闻苗疆四周河流遍布沼泽,山川毒障笼罩,其中还有令人闻之色变的毒虫和巫蛊之术。于是数百年来,这些传说使得中原人望而却步,连彪悍野蛮的胡人也同样心生畏惧,绝不敢踏足苗疆半步。
      “如果真的是苗疆人……那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真是……多事之秋啊!
      楚将军的眉头,越锁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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