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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身世 ...

  •   第六章 身世
      再睁眼时,天已经全黑了,黑黢黢的房里连灯也没点,楚岚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倚着床柱坐着,棉被有一半滑到了床下,他居然是被冻醒的!
      楚将军的心情顿时糟到了极点。
      其实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一直没感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不好,可是今天不一样,他就是莫名的烦躁,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直到房门一响,有人推门进来。
      楚岚不耐烦地朝门口瞪过去。
      吴伯捧着个大托盘进来,黑暗中见楚岚竟然是坐着的,还吓了一跳。
      “哎哟!将军您醒着哪?这房里这么黑,怎么没人来掌个灯啊?”
      楚岚脸黑的像锅底,心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吴伯点亮了灯:“将军,三福呢?他怎么没过来伺候您啊?嗨这小兔崽子!等会儿我去把他喊来!我把晚饭给您送过来了,您先用点吧!”
      朦胧的烛火映得周遭一片昏黄,饭香味也溢了出来,飘了满屋,不知怎么,楚岚被那油乎乎的味道熏得有点反胃恶心。
      “不用!我不想吃,饭拿走吧吴伯,人也不用派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哎哟那怎么行啊?您……”
      “别说了,你下去吧。”
      见楚岚心情不好,吴伯也不敢再啰嗦,只好端着饭食离开了。
      这一宿,伤口疼的厉害,楚岚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睡半醒的。夜里狂风骤起,吹得窗户噼啪直响,后半夜又下起雪来,寒凉的湿气直往人骨缝里钻,楚岚左半边的身子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真是要了老命了!楚将军难受地想着。
      直到早上,江先生登门的时候,楚岚浑身烫得像坨烧着的煤球,人也已经烧糊涂了。
      江先生又一次开启了骂骂咧咧模式,吴伯和三福站在一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开方、抓药,直到把药给楚岚灌下去,差不多折腾到快晌午,楚岚腹内空空,灌下去的药在胃里翻江倒海,没一刻钟,就被他一滴不剩的全吐了出来。
      江先生伸手在他肚子上一按,脑袋都气出青烟来了,斯文地骂道:“他胃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你们家是穷的吃不起饭了吗?!”
      吴伯也不敢接茬,慌里慌张的吩咐厨房赶紧送粥。
      谁知这么一折腾,楚岚倒是醒过来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瞅着端着粥喂自己喝的吴伯,只吃了一勺,就皱起了眉,含含糊糊地嘟囔:“你这粥里怎么没搁盐……还一股怪味儿……”
      吴伯愣住了,他只知道这十多天来,将军的吃喝都是由那哑巴孩子一手操办,开始他也担着心,怕他小小年纪料理不了这些事情,结果他每日过来,见那孩子做得认真仔细,于是也就放心的交给他做。昨天将军突然说要另派人过来,他还以为是那孩子哪里做的不好惹恼了将军,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三福啊!快快快!去把小公子叫来!”
      “啊?”那小厮一脸懵,傻站在那半天,“吴伯,哪个小公子?!”
      “就……”吴伯有点尴尬地偷瞄了江先生一眼,“嗨!就是小哑巴!”
      “哦哦哦!我这就去!”三福答应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跑,谁知刚出门就差点撞上一个人,“哎哟吓我一跳!你这不声不响的站这儿干嘛呢!吴伯叫你!赶紧进来!”
      雁归怀里抱着个小砂锅,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吴伯在屋里听见,也跟着出来,他也不废话,伸手就把雁归给拽进屋里。
      乍一见江先生这个外人,雁归立刻低头,侧过脸去。
      江先生则不动声色,悄悄打量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看着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地把砂锅里熬得鲜香软烂的肉粥盛到碗里,再一口一口地喂进楚岚嘴里。
      看来真如楚岚所说,这孩子,确实非常的……与众不同!
      ……
      在这之后的几天,楚岚的身体恢复得相当快,已经可以自己爬起来下床活动了。之前江先生每隔一天就会过来给他换药,自从见到雁归那天起,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江神医这回隔了足足四天才又一次出现。
      这日天气不错,风也不凉,待夜里的湿气散尽,雁归打开了房间的一扇窗,让楚岚晒晒太阳,透透气。
      江先生来的时候,隔着窗就正巧看见楚将军跟个大爷似的在窗边小榻上半躺半坐,身上搭了一条薄被,雁归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个去了皮的苹果,用勺子把果肉细细地挖成泥,送到楚岚嘴边。
      江先生翻了个白眼,突然很想转身就走,顺便往屋里扔块石头。
      自从楚大爷受了伤,他是救命换药照顾周到,时不常地还得替他去西南大营跑腿,可谓是内外兼顾,重点是没酬劳!一个子儿都没有!楚大爷在家养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做着白工,一天天的上蹿下跳,他这到底是图个啥啊!
      哎呦喂!心里怎么就这么气呢?!
      “哟!楚大将军这是养伤养到芙蓉帐里,醒不过来了吧?!”江先生站在窗外,撇着嘴嘲讽道,“温柔乡英雄冢啊云舒兄!还记得玄策营在哪边儿么?”
      楚将军与江先生,半世孽缘。
      从小两家就是世交,楚家代代出名将,江家世世有名医,到了楚岚他老爹和江先生的父辈这一代,两家已经要好到了给未出世的孩儿指腹为婚的地步,两家夫人先后临盆,江夫人先生了个男娃,成天翘首盼着楚夫人的喜讯,半年后,喜讯来了,楚府喜添麟儿。
      全是男丁。
      两家开心之余多少还有点遗憾,可惜啊!亲家是结不上了,但是倒也不耽误两家孩子相互往来。
      江先生自诩有三大优点:人帅、有才、医术高。
      楚将军对曰:嘴损、手贱,还不要脸。
      江先生:想死直说!一针下去包你满意!
      楚将军:胡虏未除,将军虽死不能瞑目!
      ……
      就这么着,时光荏苒,一来二去,便造就了楚将军与江先生的难解之缘。
      当然,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了。
      今日,江先生突然出现在窗外,还弄出这么两句酸不溜丢暧昧混蛋的词来,刚直如楚岚者,并不觉得如何,倒是把雁归听得十分尴尬。
      楚岚扭头,笑眯眯地看着窗外的江先生:“越人兄百忙之中还记得在下,小可幸甚至哉!只不过蔽舍粗陋,比不得贵府雅致,芙蓉帐尚且无处安放,委屈越人兄了。”
      “纵有芙蓉帐,也无温柔乡啊……”江先生隔着窗看了雁归一眼,“学生一介布衣酸儒,怎么比的了大将军您呢?”
      “哪里哪里,越人兄过谦了。”
      雁归识趣地站起来,看了楚岚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桌上的空茶盏斟满,一转身,和才进来的江先生走了个对面,雁归低下头,温文有礼地做了个揖,径直出门去了。
      江先生也只是皱了皱眉,走到榻边,直接动手把窗关上。
      见他举动,楚岚神色一变,正色道:“怎么?”
      江先生端起桌上的茶盏,在雁归方才的位置上坐下来:“先看看你的伤。”
      “不忙,你先说要紧事,可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江先生在榻边小几上放下茶盏:“倒是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恐怕我所知不全,也不敢妄下定论。”
      楚岚看着他,等着下文。
      “半年前,景国国君驾崩,不出半月,太子景昭也突然患恶疾暴毙,十二岁的皇次子景翰便被推举接任太子之位入朝听政,议政大权暂由皇次子的生母韩太后代管,拟定待太子年满十六便行登基加冕之礼。”
      楚岚皱眉:“这事景国早已昭告天下,人尽皆知啊!”
      “但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还贵为一国太子,国君驾崩之后患恶疾突然暴毙?这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话本都不敢这么编!最重要的是,太子景昭殒命不久,韩太后将太子的几名辅臣尽数抄家下狱,连太子伴读也未能幸免……大都叶氏,你听说过吧?景昭的母族,在景昭死后也被驱离京城大都,赶到了金州边关。”说到这里,江先生话音一顿,“当然,前面这些消息是捂不住的,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不过,你不知道的是,这事所波及到的不仅仅是朝臣,连京城防卫军统领,乃至西南沿途各县府的地方文武官吏也全受牵连,秘密受审者无数,而且但凡有声张者诛九族……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里面有一部分消息,楚岚确有耳闻,但事不关己也就并不上心,眼下,江越人把这些他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给串了起来,并且条理清晰。
      楚岚目瞪口呆:“你是说景国太子根本就没死?还有可能逃往西南了?”
      “我之前也是这么推断的,但不敢妄猜,直到得到了确切消息……”江先生点头,“确有一股势力自景国都城出关便没了音讯,后来寻到了一些线索,那些人如今散布在各地暗中探访一个十三岁孩子的下落,也包括……虞国境内。”
      楚岚心里咯噔一下,不巧伤口也在这时疼起来,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江先生也没同他商量,直接伸手拉开他衣襟,拆绷带换药。
      楚岚任由他摆弄,自己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直到伤口重新裹上绷带,楚将军才如梦初醒:“传闻景国太子景昭年方十三,广学博采,宽德仁厚……你说雁归他可能是……”
      “他口不能言也不是天生就哑,是中毒所致。”江先生不咸不淡地看了楚岚一眼,哼了一声,揶揄道,“以后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捡孩子。”
      楚岚:“……”
      “你打算怎么办?”
      “让我想想。”楚岚说不清此时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事实已经如此明朗,他也从来都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人,他需要冷静,然后尽量琢磨一个两全的法子。
      “在下希望楚大将军量力而行。”江先生道,“虽说整个虞国上下除了某人就没人有胆子跑到你大将军的窝里探头探脑,但是云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小心。”
      “这回我赖在家里实在是够久的了,明天我就回玄策营。”
      “虎狼环伺,后院起火……云舒兄,你也有今天。”
      楚岚没说话,只抬手拍了拍江先生的肩。

      投身行伍多年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夜里即便是睡着也还保持着几分警醒,以应对外敌突袭或是其他突发情况。
      楚岚亦如此,随着体力逐渐恢复,他便再没有了伤重初期那种昏睡沉眠的情形了,而他,也能凭借着自己此番状况就可以推断自己伤愈的程度。
      这一晚,才过三更,楚岚被几声不寻常的声响惊醒。
      借着月光看时,才发现雁归没在小榻上,而是又趴在了自己床边,枕着胳膊,呼吸粗重。
      这孩子是……做噩梦了吗?
      楚岚慢慢坐起来,刚要伸手拍醒他让他去小榻睡,突然整个人都愣住了,伸出去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他……雁归怎么哭了?
      雁归枕着的袖子这会儿已经湿了一大片,即使闭着眼睛,也还是有泪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缝汹涌地渗出来,迅速汇聚成滴,扑簌一声滴落下去,砸在雁归染湿的衣袖,也砸在了楚岚心上,眼前的孩子,竟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当年的自己。
      “雁归?雁归醒醒。”楚岚叫了他两声。
      照顾伤患这段日子,一个刚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过于疲惫了,雁归睡得很沉,彻底陷入了梦魇中。
      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楚岚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伸手将雁归抱了起来。
      抱起雁归的瞬间,楚岚吃了一惊,想不到手中触及的重量,竟是这么轻!
      这一回,雁归饶是睡得再沉也得醒了。
      他蓦地睁大双眼,先是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
      “雁归!是我!”担心那孩子没清醒乱动碰到自己伤口,楚岚伸长胳膊把他整个人拎起来,轻轻晃了晃。
      雁归竟然没再乱动,缓了一会儿,眼里渐渐恢复了些神采。
      楚岚直接把这瘦小的孩子拖到床榻上,温柔地搂在了怀里,像抱着个小婴儿,一只手轻轻拍着雁归的肩膀,在他耳边道:“雁归别怕,我在。”
      雁归的身体僵了片刻,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仿佛还没从噩梦中醒得彻底似的,伸出双手死死搂住楚岚的腰,纤瘦的肩膀细细地颤抖着。
      更漏未尽,夜尚寒。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的挨着,恍惚间,时光之河缓缓逆流,楚岚就像抱着曾经那个年幼的自己,温柔地安抚。
      一个又一个孤独清冷的夜,像是一次又一次地揭开盘亘在心头的伤疤,一生一世也不得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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