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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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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很痛。
长长的杉木回廊,阴阴暗暗,似乎总望不到头。没有灯笼也没有月亮晚上,显不出刷着的枣色油漆,一点点天光从云上面透下来,只照出淡淡的扶手的轮廓。
有双鞋在上面嘎吱嘎吱走动。走近时细看,只是双海棠木描金花的木屐。底漆是乌青的那种,金漆描成缠枝牡丹的花饰,喜庆又热闹。
心里隐约记起这是多少年前的一双鞋,便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双鞋立住了,停在她面前,不走不动,似有一只看不见的鬼缩在后面,等着时机便要窜出来吃人。
再呆看片刻,鞋子突然把金花驳尽,连青漆也一块块整整掉下来。不过眨眼工夫,一双精致屐子就只剩了一个枯木架子,半破半黑搭在她面前。
一点森白的气从鞋上聚起,渐渐凝成白气淋淋的一张面,眉目间带了莹青,无端撕大了嘴,抽气似地叫着:
“嘶——!”
她想要转身走,却好像被什么束住了,怎么也挣不开。尽了气力用力一挣,那张面森森然拧出一个笑,带了狂意大叫:
“——啊!”
惊醒过来时,耳边似还留有那回声似的凄凉的尾音。额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摸,是块冰冰凉的帕子。屋里灭了灯,黑压压的,幸而有光从窗外透进来,在地上映出霜似的白花花一层。
“是月亮光么?”
支起身探出窗去看,窗外是毛毛一团月亮。圆得很,也亮得迫人,带着不可逼视的耀眼光芒。
十六岁的女孩子,哪时见过这样的月亮?移不开眼,看了半日不寻常的月亮才隐隐想起,这不正是中秋么。
想到中秋,心里不由暗下一分。这样好的月色,少爷定是与那个人一起共渡良宵了。
“醒过来了?”
有只冰凉的手伸过来,带着点寒气,在她额间冷冷一碰,又快速缩回去:
“嗯,退烧了。”
扭过头,正是一双含了点笑意的眼,眼角微微上挑,说不尽的温柔藏在里头。
“才好就又起身了,也不怕头晕——还不快回去躺好。”
似带了嗔怪,又带了宠溺,不由人不溺死在里面,再不要出来。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呵,我也说他不该在。”
少年的声音带了寒气夹进来,不冷不热。水晶帘子一打起,还没看清人,就有道银红色影子闪进来,搭手在她额前一探:
“啧,居然退烧了。”
一面一只手伸过来,递来温温一盏茶。也不用抬眼看,一定是白起。
十四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秀逸非常。若看得仔细些,眉眼还跟少爷有几分肖像。
少年两年前刚来这里,算起来,正是那株长了十来年的牡丹结出花骨的时节。少爷牵了他手来,她随了少爷八年,也从未见过少爷神态间几时有这样的欢喜非常。少爷管他叫“白起”,每每唤起来,总不掩眉目间的宠爱。
海棠也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女,传闻总是听过一些。少爷从来都不寻花问柳,也没个妻妾在家里,这样年纪的少年,生得又这样,除了断袖余桃,还能是什么?
少爷宠他也宠得厉害,要什么给什么,打骂也由他去,从不还手还口。
从前他没来时,少爷一天有四个时辰在看那株牡丹。他看得那样专注,好像一转眼它就会消失一样。现在他来了,少爷也还是会看牡丹,然而时辰总比先前少了很多。
白起其实是个挺热闹的孩子,胆大心细,相貌又好。然而周身总有一股戾气,糁得人不敢接近。海棠每每见他都恨不能贴了墙绕着走,向来是能不说话便不说。这下他一碗温茶递来,反倒不知该接不该接了。
白起从牙缝里呲了声,手不缩,抿了嘴端着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