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尸》一只大仙

1、中秋

　　一 中秋
　　南京八月的天气，已带了点风凉。空气里夹了桂花的香气，一阵一阵扑在人面上。
　　这时节若是有雨，反而添了分哀凄，直叫人来不及抵挡，也无从抵挡。
　　夜色逐渐降下来，满城就一点一点窜出些灯火。不过多时，化成了浮在地面上的一层火星。
　　月亮是毛毛的一团，像是透过铜镜子看到的灯花。然而毕竟是八月的月亮了，透过水气云气照过来，把栖凰台上映亮了一片——像极了四十年前的那一个。
　　四十年前那月亮，好像更白些，大些，圆些。
　　背后涌出点熟悉的森凉的感觉，像是冬天在野地有人伸出手，带了寒气一点一点从后面探上。似乎还隐约可以听到心底那个带了张狂的声音，声声清晰地肆意大笑。
　　朱明昭没动，任着那点冰冷夹了笑声一丝一丝侵入骨髓去。头上一支双鸾衔寿果金簪在风雨里带上了层暗气，把黄金的色泽盖了下去。头略微一偏，鸾鸟羽翼轻颤，一点光华闪过，照亮了眼角一点细纹，尽是道不透的阴凉。
　　“陛下。”
　　带了点尖细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一点暖意从身后传来——是一件厚实的妃色海棠纹如意织金缎的披风。回过头，一张带了点苍白的脸掉进她眼里，一时间也恍惚了，说不出话。
　　“……陛下，夜风凉。”
　　她笑一声，醒过神来了。眉目那样一点的相似，竟也让她失了魂。
　　想来四十年，也只是弹指的工夫而已。就像一直看着的一幅金箔画，四十年时间不过是中间隔着的纱，把画显得蒙胧，也就如此了——可她还有几个四十年？
　　面前是热闹非凡的城市，微一扭头，身后就是灯火辉煌的昭明宫——她的南京城，她的昭明宫。她一生的血汗换作这一片河山，可一颗心却丢在很多年前的一场雨中。
　　“过会还有烟火，各位大人都还盼陛下去看呢。”
　　她把手撑在石栏杆上，扶手的海棠花纹嵌进肉里，印出一大片红白的印子，凉得生疼，硬得也生疼。
　　“不去。”
　　去了不过是拘得别人不敢尽兴，何苦。
　　她淡淡扔出一句，手上用力，海棠的花心嵌进手心里。
　　没人敢回答她，地上黑压压伏了一地的人。这位新朝开国的女天子，说话其实也无需人来答。
　　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隔了黑云闲闲地似看见四十年前。老时间里有个院子里的花沾了雨滴，朵朵晶莹剔透，晶帘似的雨就从檐子上一串串地滑落，滴在廊下石板上叮当悦耳。
　　不过六岁的一个小丫头，不叫海棠，更不叫明昭。她心疼新出芽的一棵嫩苗被雨打伤，便踩着海棠木底屐子跑过去，拿了把坏伞插在它旁边挡雨。
　　回来坐在湿滑的地板上剥核桃，剥着剥着，隔着雨帘子看到了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核桃嘎吱嘎吱断断续续响了两三个时辰，这人撑着竹纸伞，在院外头站了一天。
　　然后小院易了主，白衣的公子搬进了屋。主人家的仆人都随着走了，独独留下她一个。问时，白衣的公子说，要留下她照料牡丹。
　　“我这正缺人手，你留下来，日常用度皆不少你，大了还陪你一份嫁妆。”
　　那样玉白修长的一只手拿了玉骨香茹冬笋扇轻开轻合，低了声说起来，眉眼间尽是笑意。
　　……这样好看的人，莫不是狐狸变的？
　　“我姓胡，名厉。”
　　这人带了笑，一点眸光跳到她眼里，吓得她跳起身来，急急往后一躲，没入身后蓬蓬一堆草里去了。
　　隔了四十年再看以前，就像笑话一样了——可当年又怎么把它当笑话呢？
　　她知道他一定还在世上，就在她手中江山的一个地方。那是那样安静的一个人，一个小村落、一片小树林就足够他安身。
　　然而他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大约是她将死之时了吧？
　　毕竟，是那样一个多情又无情的人呀。

作者有话说

　　推翻重写，缓慢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