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净琉璃》若长生

6、Encore

　　被裹挟在历史长河中的芸芸众生能留下的东西是有限的。

　　人形偶制作之初，申请人需要提供亡者生前的所有可得资料，方便整理的，如私人影像、个人档案，甚至日记等。还有比较麻烦的，则需要亲朋好友帮忙做一份记忆侧写，越是亲近的人，在记忆侧写上花费的时间就越多。

　　回忆一个已过世的亲人或者朋友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人形偶的存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的，有时候愿意费心费力跑前跑后的就只有申请人。

　　当然这些资料仍然不足以做出合格的人形偶。

　　感谢现代科技，只要正常生活，一个人从小到大就会留下无数网络痕迹，包括学业履历，就医病例，甚至大大小小的网页浏览记录。

　　希望研究所只负责人偶制作，数据皆由娄氏集团通过合法手段介入搜集。尤其是社交账号上的动态，它们原封不动地留存下了主人过去的喜怒哀乐，让每一个路过的人得以窥见另一个人平凡而鲜活的人生。

　　那是一个人曾活过的痕迹，也是人形偶基础数据的主要来源。

　　所以人形偶知道安可的所有账号及密码。

　　布偶最终还是跟着蓝猫跑了，安可一个人坐在窗边戳着手机。

　　手机系统扫描到安可的面容，识别不了他的瞳孔，安可只能手动解锁。他关掉手机的虹膜识别，手机安全系数掉了一级，连带着其它软件的账号也只能一个个重新登录。

　　通讯软件上的聊天记录安可的数据库里都有，他默默登上号，没有再翻看。他只对微博有些好奇，因为微博上的一部分内容在他的数据库中被模糊处理了。

　　安可有两个微博账号，一个几十万粉的作者大号，一个1粉的私人小号，私人到温岚光都不知道的小号，那一个粉是微博新手指南。

　　大号不必说，私信早就炸了，最后一条温岚光发的封笔通知下至今还有人每天打卡，安可这时上线一不小心被粉丝抓住就麻烦了。

　　安可登录小号，本来想看小号的内容，却又没忍住搜索用户Encore，先去大号上转了一圈。

　　Encore就是安可的笔名，大号上除了小说更新提醒，还有一些日常小动态，比如安可的涂鸦，再比如家里两只猫的照片，当然还有粉丝们很感兴趣的温先生。

　　有关温先生的动态仅粉丝可见，是些日常小趣事的记录，粉丝们每次都被甜美爱情酸得泪流满面，大喊着取关取关，隔两天又会在评论里跪求狗粮投喂。

　　[仅粉丝可见]Encore：温先生捧着玫瑰回家，我以为他想搞浪漫，没想到他是要出差半个月（/微笑）
　　我：九朵玫瑰就想打发我？起码九百九十九朵。
　　温先生（敷衍）：好好好，回来就给你承包一片玫瑰园。
　　我：？

　　[仅粉丝可见]Encore：温先生出差一周，走前带回家的玫瑰都败了。教练我想学瞬移。

　　[仅粉丝可见]Encore：今早收到了温先生订的一大捧小雏菊，这次目测肯定超过了99朵。所以为什么是雏菊？(小雏菊.jpg)（皱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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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粉丝可见]Encore：温先生今早穿着一条全是猫毛的西裤出了门，他居然怪我没有提醒他？哈，开柜子放猫，让他一条裤子都没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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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粉丝可见]Encore：今天又为温先生做了爱心便当，送至公司，员工们都羡慕惨了。（黑暗料理.jpg）
　　[评论]板栗卷：温先生还好吗？
　　[评论]嗑糖女孩永不认输：为温先生点蜡（/蜡烛）
　　[博主回复]Encore：温先生说我有成为大厨的潜力。（/微笑）（空饭盒.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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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这些内容都清清楚楚记录在自己的系统里，安可还是看得开心，刷着刷着嘴角就扬了起来。

　　好甜啊。

　　神仙爱情。

　　不愧是我。

　　温岚光工作忙，中午一般都不回家，安可有时会去公司陪他吃午饭，兴致来了还会做“爱妻便当”，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反正温岚光每次都面带微笑扫荡一空。

　　用温总的话来说：这是爱的味道。

　　就哄得安可很开心。

　　以前安可看似每日无所事事宅在家里，实则需要抓着头发勤勤恳恳码字，现在的安可不能码字，丢了饭碗，就只能想想怎么取悦温总了。

　　安可觉得做饭不错，很合理，很有爱，很能打发时间。

　　一秒后，安可放弃做饭。

　　现在还不行，温岚光看到他这个冒牌货做的便当，可能不会扫荡一空，反而会食不下咽。

　　可能还会泪流满面。

　　泣不成声。

　　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

　　“上个月报告上来的机器故障共计126起，其中大部分是因为操作不当，但还是比预期略高，还需要科研部进一步完善，宣发部会继续加强……”

　　临近中午，会议室向阳，室温略有上升。

　　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温岚光心里不大安稳。他听着下属报告，思维却不知不觉跑没了影儿。

　　宣发部的人发完言，看向老板。老板一脸严肃盯着他，沉默不语，搞得他心头一紧，飞速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话。

　　温总身边的高秘书抬头，见状不对，小声提醒到：“温总。”

　　温总神游在外，没反应。

　　高秘书只好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众人都看向温总。

　　这次温岚光回过神了，他侧头瞄了眼高秘书的会议记录，顺畅地接上话。高秘书松口气，转过屏幕，接着打字。

　　温总在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底下的人一边埋头记录，一边思维跑毛。

　　其实温总正式回公司才一个月，再往前小半年温总不怎么来公司，基本都是他姐姐在代为管理。

　　听说是因为温总爱人的事。

　　大部分员工都见过温总的爱人，是个温和腼腆的男孩，中午来找温总的时候还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一年前那个年轻的男孩出了点事，，具体是什么事，没人敢问，高秘书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最开始那段时间，温总每天埋头工作，仿佛不知疲惫，最后人都住在了公司。还是他姐姐温月华，从国外回来，亲自到公司将埋头做项目的温总强行带回了家，之后温总便只有在遇到重要决策时才会来公司。

　　大家都看的出来，爱人的去世对温总打击很大，即便修养了许久，温总依旧回不到过去的状态，他整个人都变得沉寂了几分。

　　会议在午休前结束，温岚光摘下眼镜，闭眼揉了揉眉心。

　　其他人都走完了，高秘书整理好材料，见温岚光还不打算起身，便轻声问道：“……温总，不去吃饭吗？”

　　温岚光出口气，冲他摆摆手。

　　高秘书了然，微微欠身，抱起文件退出会议室，还贴心的带上门。

　　温岚光松了松领带，向后靠着椅背，身体放松几分，连带着精神也松懈下来。他用手抹把脸，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

　　会议室禁烟，但温总门一关，就把这儿当自个儿的办公室使了。

　　公司里的繁杂事务随着烟雾飘逸四散，方才心慌的感觉又清晰起来。

　　紧接着家里的人形偶也跑到了温总的脑海里载歌载舞。

　　那是人工智能，温岚光知道，但那是安可的人工智能，他无法避免的与安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根烟抽完毫无作用，温总反而更烦。

　　摸过烟盒，又取出一支烟，都快叼到嘴边时，动作一顿，最后还是将烟盒扔了回去。

　　安可不喜欢烟味。

　　心实在定不下来，温岚光调出高秘书发来的行程表，索性他下午没什么大事。

　　温岚光没去食堂吃饭，直接回到办公室批文件。

　　九月初天气还未彻底转凉，秋老虎余威尚在，斜阳晒进车里，给堵成长龙的司机们平添几分烦躁。

　　早退的温总被夹在车队中间，空调凉风降不下他的燥热，心脏砰砰直振，恨不得跳出嗓子眼先一步飞回家。

　　太燥了。

　　车队走走停停，卡带一样，温岚光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不稳，他现在的情绪起伏很大，甚至有点想下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捏了捏眉心，温岚光把驾驶权转给车载驾驶系统。

　　阳光过盛，闭上眼时视野里一片血红。

　　红得让温岚光的理智濒临崩溃。

　　他抬手遮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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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束玫瑰回来吧。”

　　“好，我等你，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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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堵过这一段，车畅通无阻地跑回住宅楼停车场，车里的人半晌无动静。

　　怦怦，怦怦。

　　温岚光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伴随着过快的心跳一路上楼，颤着手打开门。

　　他喘着气定在原地。

　　安可正盘腿坐在门口给猫梳毛，蓝猫站在不远处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安可，一边舔自己被奇怪生物碰过的毛，布偶则在安可手下舒服地喵喵乱叫。

　　安可抬头看向门口，手里还举着梳毛刷，眼中有几分诧异，显然没料到温岚光会这么早回来。

　　似是察觉到眼前的人情绪有异，安可放下梳毛刷，抱开蹭到他怀里的布偶，想要站起来。

　　门“啪”的一声合上，温岚光几步靠近，半跪着将安可拥入怀中。

　　男人抱着他的手臂在颤抖。

　　肩头染上几分湿热，安可眨了眨眼，迟疑地抬起胳膊，轻轻搂抱住温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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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飞机前他给我发了消息……他说……他会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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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段温岚光记忆侧写的记录。

　　同样燥热的秋日下午，同样在回家途中遇上堵车。

　　那一天温岚光没能看到等他回家的安可。

　　此刻，人形偶安可放松身体，将下巴搭在温岚光的肩膀上，他的手掌贴着男人的背脊，温柔地顺了顺。

　　安可垂眸，轻声安慰到：

　　“别怕，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