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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八章 情归何处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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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宜正欲伸手开门,门却忽然开了,祈珏翩然立在门外。
两人相对吃惊。云宜看见他气上心头,转身返回屋里。祈珏尴尬着脸色迈步进门,随手将门关了。
一前一后站在房中,二人竟是无言。半晌,祁珏轻声问:“宜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云宜忿而转身,望着他道:“你以为我要去哪里?你且放心,从今日起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祈珏恳求:“先生于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师兄妹。你我之间,可不可以不要如此决绝?”见之后送来的饭菜丝毫未动,不觉又道,“你身体虚弱,要多吃点东西才行。”
云宜冷哼一声:“我已叨扰你们赣王府一碗粥食与汤药,怎好再赖吃赖喝呢?祈郡马,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迈步向外,祈珏忙伸手拦阻。云宜恨极,一把推开他,道:“数月前你不告而别遍寻不着,适才你说去就去半天不见,如今你拦我做什么?我知你今非昔比,放心,我决不叫你为难。从今往后,你我悲喜不通、死生不复相见便是。”
“不,宜儿,我并非有意让你久等。我去了,去了娉婷那里,然后又有些紧要的事。”祁珏急忙道。
娉婷,好亲热的称呼,比对自己的那声“宜儿”更含情脉脉。云宜心中难受,不由道:“如今,什么都是比我紧要的。”
“不不,宜儿,此事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
“是,此事此人都与你有关。”
云宜笑一声:“这洪都城里,原本除了你,还有什么是与我有关的?”
祈珏听她说“原本”二字,心中亦是难受,而今她句句言语都欲和他断了关系。他知她性情,他与荀娉婷成婚,他们之间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他依然惶恐她将从自己的世界彻底消失。
“纵然洪都城里没有,难道洪都城外也没有?”他道。
洪都城外?云宜疑惑相望。
“宜儿,你适才可听得那几声轰鸣?”
她自是听得,却不言语。
“那是炮声,是城外大军驾炮攻城。”
云宜闻而心惊。她知晓荀予佑围城策略,目的便是引荀瞻濠回师来救。贸然攻城,一来消耗兵力徒增伤亡,二来反会逼得荀瞻濠孤注一掷直下南京。今日为何突然改变,既是攻城,缘何祁珏还有空与她在此闲情逸致?
“我适才便是去了城楼,平……平江侯射了封书信给我,说那几记火炮暂是警告,若不将你毫发无伤地送出城去,就莫要怪他攻城而入大开杀戒。”说着取出一张纸笺递给她。
云宜接过,看果是荀予佑的笔迹。
“他对你是真关切。”祁珏道,“你既在城中,他怎敢贸然攻城?若攻城,你岂非更危险?”
云宜正自感动,忽听他后半句话,不可置信地望之冷笑:“是啊,他若攻城,你就将我绑上城楼,迫他退兵好了。”
祁珏黯然摇头:“你我之间的情意,我怎会做这样的事?”
这就是荀予佑心思沉稳、行事缜密之处。如此,便可让他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地将云宜送出城去,不留人话柄。他心中佩服,既欣慰又酸楚,想云康眼光果然不差。
“你我之间,如今还有何情意?”半晌,云宜冷然一语。
祁珏心头悸痛,望着她道:“宜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我之间的情意都不会改变。以前是怎样,现在是怎样,将来还是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师妹,从小到大,我唯一的师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也永远是我的先生。他将我养大,教我书画,给我遮风避雨之处、温饱安适之所。你们是我至亲至爱之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喉中哽咽,“我只是不得已,不得已……”
“不要说了。”云宜摆手示意,突然拉住他道,“那你和我一起走,出了这洪都城,再也不回头。荀瞻濠逆势而为,反叛朝廷,涂炭生灵,不会有好结果。如今你在这赣王府中,又是这样的身份,只怕将来悔之晚矣!”
是啊,二十余年,他们是至亲至爱之人。纵然他娶的不是自己,她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身陷不拔之地。她拼死来找他,不就是要带他离开?
“成王败寇,若是他侥幸得了天下呢?”祈珏低声道。
云宜摇头:“他不是先皇成帝,当今陛下亦不是昔日之文帝。何况还有荀予佑在,还有那些忠肝义胆的臣子和百姓在,你以为他定能成功吗?荀瞻濠狼子野心,师行不义,一旦倾覆,便是灭顶之灾。就算他侥幸得逞,天理昭然,公道自在,亦难逃口诛笔伐,史载人评。你一江南文士、云庐子弟,寄心山水,志在书画,襟怀疏朗,风骨清拔,为何要沾彼污秽、承此罪愆?自古正邪同冰炭,祈珏,你若还当我是至亲之人,就随我一起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这万劫不复之境。”
祈珏眼见云宜握着自己的手,一时眸中熠熠,但那光彩片刻便黯淡下去。
“宜儿,你以为我不想念云庐,不愿回去吗?”
“那我们就一起回去。你还是我的祈师兄,我还是你的云师妹。”
“这样可真好,有你在,有先生在,还有薛师兄他们。有太湖,有缥缈峰,还有洞庭的明月……”一瞬神思千里,未几轻声道,“娉婷有身孕了,她急着寻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云宜满含恳切的目光极速黯淡,如火焰将尽之前短时爆燃后的倏忽灭绝,刹那归于沉寂。她松开适才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撑在桌沿。
她似乎并未听清他最后的那句话,努力回想,脑中只是空白,才凝聚起的一点希望和力气,一瞬间被抽空取尽。
她撑着桌子摇摇欲坠,祈珏忙来扶她。她任他扶着,半晌忽幽幽说道:“你不是问我是怎么来的,为何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祈珏抬眸望她。
“诸门悉闭,插翅难飞。唯有那河里的一道铁栅,尚给我留了一点来找你的希冀。你知道我从小在太湖里泡大,潜个水不算什么。可是,那水是真的冷,真的冷啊。那水下可真黑,黑得叫人窒息。那铁栅又粗又硬,虽然我带的短剑极是锋利,但我半天也切不断其中一根呀!”
她凄然笑看,祈珏已满眼是泪。
“我以为自己或许会沉在那水底再也上不来,可我想若是这样我便见不到你。我怎能见不到你?在这满是黑暗冰冷的水下,我脑中全是那一晚云庐雪夜的光风霁月,全是我和你围炉豪饮的温暖快意,你明亮的双眸、深情的拥抱……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舍不得放弃。第十次,第十次我潜下水去的时候,终于,终于切断了其中的一根。幸好我没用完所有的力气,因为我还要从那太过狭小的空间拼力而过。”
“宜儿……”祈珏的眼泪落下来。
“我真怕我在那铁栅中不能进也不能出。”她说,“祁珏,你记不记得那年夏天,有只小耗子总是夜晚来凌晨去,从窗户跑到你房里偷灯油吃。它只有这一条路径,关了窗就进不来。只是暑热难挨,你便将窗开了条细缝透气,想这小耗子是怎么也进不来。第二天,我却在窗台发现了它。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已经没了呼吸。因为窗缝太小,它拼命钻进了脑袋,可怎么也钻不进身体,然而又退不出去,生生卡在那里断了气……”
“宜儿!”祈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泪流满面。
她任由他紧抱着自己,继续道:“还好我不胖,这阵子又瘦了不少,我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前爬上了岸。我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我见你,我也不信你会是赣王府的郡马,我想最坏不过你又回去教你那女弟子画画。可是,可是你超出我所有最坏的想象。”
她轻轻挣开他,探手至脖间用力一扯,祈珏惊望着她攥在手中的珠链。
珍珠从断线处颗颗滚下,落在地上四溅开去,如他肆意飞洒的泪滴。
云宜将那半块玉珏慢慢放到桌上,颤着手细细摩挲,叹口气道:“你为何要送我这个,叫人空自欢喜。鸳鸯相从,合玉为珏,分开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不如,还了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