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入画图》乐重余

29、第八章 三人之行2

　　翌日清晨，三人带足吃食衣物准备出发。

　　萨莉亚骑她的“小黑”，荀予佑牵了灰白、枣红两匹蒙古马，对云宜说：“云姑娘，请你选一匹。”

　　“选、选一匹？”云宜舌头打结，呆愣愣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她虽短袍束腰长靴到膝着了蒙古骑装，却是中看不中用。昨日才尝过这蒙古马的苦头，如今她见马就犯怵，哪敢再招惹。

　　“你还是和你那瓦剌妹子一起去吧，我不去了。”这不是欺负她不会骑马么？

　　“云姑娘，你误会了。”荀予佑一笑开口，“我们同乘一骑，你若无特别要求，我就选那匹白的。”

　　云宜长吁了一口气，见荀予佑转身又取了两个扎紧的布袋放在枣红马上，也不知那袋里装了什么。

　　荀予佑和萨莉亚最后检查所带之物，云宜则无所事事，悠闲四顾，打量起那两匹蒙古马来。

　　她虽不懂马，却听萨莉亚说过些蒙古人相马的口诀。所谓：“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前看胸膛宽，后看屁股齐。”眼前的马匹俱是正头良腹，体型高大，毛色油亮，肌腱发达。马蹄虽小，但坚硬端正，圆而厚实，蹄尖似剪，绝对是能日行千里、长久奔驰的好马。

　　荀予佑打点完一切拉云宜上马，两人一前一后同乘一骑。

　　萨莉亚看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会骑马。她忍了半日，终于提议不能太累着马匹，让云宜在荀予佑的马和她的“小黑“间轮流换乘。

　　云宜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一口答应。

　　萨莉亚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了得，为了让云宜多多选她的“小黑”，对她百般关照，格外小心。

　　云宜乐得如此，正好一举两得，既少了和荀予佑磕磕碰碰肌肤相亲之嫌，又免去萨莉亚心头不快。故而一开始她还在黑白两匹马上轮换，后来干脆只和萨莉亚同乘。萨莉亚自然高兴，也不再说两人一骑会累坏马匹之语。

　　*

　　对于云宜来说，这真是一次大开眼界的旅行。

　　她久居山温水软的江南，从不知蒙古高原有如此斑斓壮阔的景象。他们行过绿色千里的草原，穿过风起如涛的森林，走过铺满玛瑙的戈壁，远望过金色无边的沙海。她看见荒漠中遍地开放的粉白花朵，沙地里怪石嶙峋，还有颜色艳丽、顽强生长的红柳和沙拐枣。不管什么样的景色都一律壮观，北国风光果然有着江南不可比拟的阔大之气。真是不远行，不知天下之大之美之奇特。虽然风云诡谲，身在异邦祸福不知，但能见如此景象，也算平生有幸。

　　三人行行走走，这一日，来在了阿尔泰山脚下。只见山林茂盛，绿意葱茏，青草漫坡，繁花似锦。雪线上的冰川倒映在清澈平静的水面上，银装妖娆，与山下的青翠色彩宛若两个世界。

　　云宜跳下马，高兴地跑向那如蓝绿宝石的一汪湖水。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觉遍胸臆清新舒适，想着人间仙境亦不过如此。

　　“怎么样，我们瓦剌是好地方吧，不比某人常挂在嘴上的江南差吧？”萨莉亚得意地说。

　　“大好山川，真是大好山川！”云宜由衷赞叹。

　　“这阿尔泰山可是我们的圣地，你看那挂在山头的冰川是有多美。”萨莉亚道。

　　云宜顺着她所指远眺，但见高山之上，一片皑皑，积雪成冰，终年不化，当真是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

　　“这里不仅有山有水有冰川，还满地都是宝贝呢。你知道‘阿尔泰’在蒙语里是什么意思吗？”萨莉亚见云宜摇头，愈是得意，“金子，阿尔泰山就是‘金山’的意思。这山沟沟有黄金，遍地能寻宝。怎么样，你那江南可有这样的地方？”

　　云宜复仰头环视四周美景：“好地方是好地方，只可惜黄金宝石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啊。我饿了，你不饿吗？”

　　萨莉亚摸了摸肚子，谁说不饿，走了那么多路，自然是又累又饿了。真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大吃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

　　“附近没有蒙古包，今晚只能露宿在此了。”荀予佑牵着马匹缓缓走来。

　　阿尔泰山冬日酷寒，唯夏季白昼气温和暖，但夜间露宿亦是寒冷。

　　荀予佑找了处避风所在，将枣红马上驮着的袋子卸下。马匹没了负重，在林间的草坡上悠然徜徉，低头吃草。

　　林子里有很多结了野果的大树，红绿两色的果实灼人眼眸。萨莉亚上蹿下跳去摘果子，不一会儿就装了半口袋。她爬在树上朝树下的云宜笑：“你怎么不来摘些，是不是不会爬树呀？”

　　云宜睨她一眼，心道：“我爬树的时候，你许是未出生呢。”要不是她答应过云康和祈珏再不爬树，这果子还轮得到别人摘？

　　她望着枝上的野果，思绪飞远。

　　*

　　夏日的西洞庭山绿树成荫，硕果累累。

　　那一年，云宜五岁，祁珏七岁，两人在山里捉迷藏。

　　云宜躲开了祁珏，坐在一块山石后休息，抬头看见枝上黄澄澄的梨子在阳光下泛出莹莹光芒。

　　这是西山有名的翠冠梨，肉脆汁多、果皮细薄，当地人称为“六月雪”，乃消暑佳品。她正又热又渴，瞧着那硕大鲜嫩的果实更是馋涎欲滴。她站起来，攀着树干便往上爬。

　　她虽常在山间玩耍，攀上爬下手脚灵活，但到底年幼缺乏经验。她触到梨子的刹那，堪堪踩断了脚下的一根枝桠，惊呼着从树上直坠下去，所幸并未落地，腾空挂在了纵横交错的枝干上。她头晕目眩，吓得直哭。祈珏闻声赶来，也不晓该如何救她，急得只大声喊她别动。

　　她如风筝般险险悬在树间，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树枝终于不堪重负，她在下坠的瞬间失了知觉。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趴在祈珏的背上。她脑中迷糊，身上却无大碍，只在树上挂得久了有些酸痛。

　　祈珏的背上濡湿了大片，不知是谁的汗。她伏在他背上不说话，看见他抬手拭泪。

　　她说：“珏哥哥，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祈珏闻声，忙将她放下，看了看抱在怀里放声大哭：“宜儿，你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许爬树了！”

　　“哦，我口渴，想吃个梨。”她道。

　　“口渴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找水，给你摘果子。反正，你再也不能爬树，绝对不能！”他抱着她有些发抖。

　　云宜点头，想一定是他救了自己，喊他可以松手。祁珏却不松手，兀是抱紧了她，哭得涕泗横流。

　　事情的后续，便是云康严命她不可爬树，并要她对着母亲的灵位发誓。

　　自此，她再不爬树。

　　*

　　萨莉亚采了满满一袋野果和云宜两人回来的时候，荀予佑已在山石避风处搭了个帐篷，细看之下，完全便是个小型的蒙古包。

　　萨莉亚拍手惊呼，跑到荀予佑身边大加赞叹：“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会搭我们蒙古人的帐子，今晚我们就不用露宿山林了。”

　　荀予佑微微一笑：“材料有限，和你们住的大帐不能比，但睡两个人应该没问题。”

　　云宜这才明白那些装在袋子里的木杆和毛毡的作用，不觉对荀予佑又生出几分敬佩，忍不住也想夸赞几句，见萨莉亚一脸崇拜地腻在他身边，遂知趣避开，拿了随行携带的锅盆，卷了衣袖和裤脚往湖边走。

　　“云姑娘，你干什么去？”荀予佑在身后唤她。

　　云宜转身笑道：“我刚才见那湖里有鱼，趁太阳还未下山，我去抓两条，今晚就有热乎的鱼汤喝了。”

　　她大步走至湖边，脱了鞋袜，一脚踩进水中，立时倒吸了口气。原来这山间湖水乃高山冰川融化，即使在烈日当空的炎夏，亦是寒凉刺骨。

　　稍稍适应了水温，云宜将双脚下到水里，弯着腰只一会儿工夫就摸了条肥美的湖鱼上来。她正专心致志摸第二条，萨莉亚跑到湖边对她叫嚷：“你这是在干什么，快把它放回去！”

　　“放回去，放回去晚上吃什么？”云宜头也不抬，“这水里那么多鱼，不吃可惜了。”说话间又抓起一条。

　　云宜一手一条湖鱼向着萨莉亚摇晃，气得她转脸直喊荀予佑：“大哥，快来管管你的小丫鬟吧，她太不听话了！”

　　荀予佑闻声走来，见云宜高卷裤腿站在水中，笑道：“不知云姑娘还有这空手抓鱼的本领。”

　　“你怎么还夸她呀？”萨莉亚气得跺脚，回头冲着云宜道，“快放回去，这是马魂，不能抓。”

　　“马魂，什么马魂？”云宜怔愣。

　　“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鱼，我们叫马魂。你知道这湖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马魂吗？”

　　云宜哈哈一笑：“人迹罕至，没人抓呀。”

　　“才不是。这里虽冬季严寒，可夏季水草鲜美，牧人们也会赶着牛羊来放牧，但却从不抓湖里的马魂。马魂，就是马的灵魂。草原上有多少匹骏马，水里就有多少个马魂。”

　　“难道你们从来都不吃鱼？”云宜诧异。

　　“你何时见我们餐桌上有你们汉人所谓的鱼？我们不吃马，也不吃马魂。”

　　“难怪你们顿顿牛羊肉，我们江南可是鱼虾鲜美……反正你没吃过，和你说你也不明白。”

　　荀予佑见两人一个水里一个岸上掐起架来，忙道：“云姑娘上来吧，这水有些凉，莫受了寒气。”

　　云宜顺水推舟走上岸，将鱼放进锅盆自言自语：“这鱼硕大肥美，两条应该够了，再说有人也不吃。”

　　“你，你是说要把它们吃了吗？”萨莉亚指着盆里的两条湖鱼气急败坏。

　　“不吃我费那劲干吗？我们是汉人，没这禁忌，你可以不吃啊。但你若从小到大都没吃过鱼，以后也不吃，一辈子不吃，那你的人生岂非少了一大乐趣？”云宜摇头大步向前走，气得萨莉亚看着荀予佑一脸不忿。

　　荀予佑干咳了一声，转头避开。他虽早已习惯她们掐来掐去，但夹在中间亦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