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入画图》乐重余

12、第三章 画图相会2

　　云宜复向荀瞻濠请辞，果被荀瞻濠竭力挽留。

　　云宜说：“王爷，美人图业已画完，我们在王府叨扰多日，是该回去了。”

　　荀瞻濠微笑道：“吴郡云庐，名满天下。本王附庸风雅，想留云姑娘和祁公子多住些时日。”

　　昔年荀权就爱结交天下名士，这荀瞻濠果有乃父之风。

　　云宜道：“王爷谬赞，想我等平民百姓，怎敢攀龙附凤久居王府，画事已毕，还请王爷让我们早些回去。”

　　荀瞻濠沉吟不语，半晌开口：“其实还有一位美人没有画像。”

　　“哦，不知是哪位美人？”

　　“乃是我洪都第一美人崔氏素莹。”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云宜心中暗喜，忙道：“我亦听闻这洪都第一美人，不但惊世骇俗艳丽无双，更腹有诗书才华横溢。却不知为何竟不得见，莫非王爷以为我没有资格为她画像？”

　　“云姑娘哪里话，你肯为崔美人作画，那是好上加好求之不得的事。实在是她情性刚烈……”

　　“王爷是说崔美人不愿画像？”云宜接口道。

　　荀瞻濠点头。

　　云宜脸上装出些许愁容：“她若不愿，倒也勉强不得。否则即便画了，亦无生韵。”

　　“所以本王才一直没请云姑娘为她作画。”

　　云宜道：“美人心事，自是不好猜度。莫若我去劝劝，姑娘家说话毕竟方便些。”

　　“如此甚好，只是劳烦云姑娘了。”荀瞻濠欣然同意。

　　*

　　崔素莹的住处在一僻静别院，名碧云楼。

　　云宜由人引领，穿回廊，入院门，来至楼前。但见院落不大，景物清幽，正自赞赏，不想这清幽就被楼上的一声脆响打破。

　　云宜有些吃惊，侍卫见怪不怪，示意她自行上楼。她迈步登楼，远远见两名侍女守在一处门前，想来崔素莹便在此房中。

　　云宜与崔素莹素未谋面，只从张晋那里了解些情况，而崔素莹对自己怕是知之更少。她缓步前行，盘算着进房后该如何寒暄，是否表明来意。总之，一切要看对方的反应随机应变。

　　步近门前，只听门内一婆子的声音道：“我说崔美人，咱无仇无恨，好好地端了饭菜伺候你，你不吃就算了，怎么还把碗给砸了。你来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动不动就砸东西的毛病能改改不？”

　　另一个婆子干笑着说：“美人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若能被太子爷看中，岂非天大的好事。将来再生几个小殿下，哎哟，我的崔娘娘，那可真真是富贵荣华，荣华富贵，显赫无比了呀！”

　　云宜不觉停了脚步，但闻崔素莹如何作答。不想屋内并无声响，她踌躇着正欲进屋，却听里面婆子颤着声道：“哎哟，美人，你拿着这簪子做什么？快放下，快放下，可别弄伤了自己！”

　　云宜立在门外，听屋内幽幽之声：“素莹自有夫婿，你们何苦聒噪，都给我出去。”

　　“好，不说，不说了，这饭吃不吃也随你。那簪子尖儿利着呢，划破了哪儿都不好，美人还是快放下，我们出去就是。”

　　婆子慌忙稀里嗦啰收拾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云宜，不禁问：“你是谁啊，怎么上这儿来了？”

　　云宜微微一笑，说：“王爷让我来给崔美人画像。”

　　俩婆子将她上下一番打量。一个道：“女画师？这么年轻，长得还不错……要我说姑娘家画啥画呀，怪累人的，不如和咱王爷说说，也进宫选秀去。”

　　另一个忙悄悄拉了她衣袖，冲她眨眼摇头。那婆子便尴尬笑道：“看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女画师，你要给里面那位画像怕是不容易。”

　　云宜故作惊讶：“请教老人家，此话怎讲？”

　　“这崔美人长得是很美，可性子烈着呢，脾气还古怪。别的姑娘一听说给太子爷选秀多是欢天喜地，个别不乐意的，我们劝劝也就过去了。她倒好，自从进了王府，跳楼上吊抹脖子，没消停的时候。所以王爷才把她单独搁这儿，派人专门守着，让我们好生相劝。可你看，刚刚只说得一句，她便把饭碗给摔了，再说就要寻死。我们昨个儿才把这屋里的剪子收了去，今天她又拔了簪子，这叫人怎么劝？她要有什么好歹，我们还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说女画师，你也省省吧。”

　　“哦，原来如此。”云宜暗替张晋高兴，不枉他为之披肝沥胆，舍生忘死，对着俩婆子道，“只是王爷交代的事我不能不办，两位老人家先忙，我进去了。”迈步进屋，果见一美人独坐在桌边的椅子里发呆，手中还兀自攥着根金簪。

　　云宜仔细打量，见她发丝凌乱、面色憔悴，仍难掩丽质天生、风华绝代，不由心中喟叹：实实在在一个美人胚子，亦当真是红颜祸水，若非天生这般撩人相貌，哪有如今的麻烦？

　　人见到了，心了解了，接下去该怎么办？云宜不觉皱眉，要在这赣王府里救人，可真是个玩命的活儿。

　　她轻咳一声，崔素莹回过神来见怪不怪望她一眼。自从进了赣王府，多少人在面前鱼龙般穿梭，无非是要说动她心甘情愿去东宫选秀。

　　云宜想还是先表明来意，上前自报家门：“吴郡云宜见过崔姑娘。”

　　崔素莹闻言微怔，复抬眸看她：“你是苏州人？”

　　“是，寒舍洞庭云庐。”

　　“……你，你莫非就是洞庭云庐的女公子？”崔素莹有些吃惊，云张世交，她曾听张晋讲过。

　　云宜点头：“家父云康。”

　　“那姑娘为何来这里？”

　　“受赣王爷所邀，专程为美人画像，以便东宫遴选。”

　　崔素莹听而色变，冷哼一声：“人说吴门画派多风骨，不想洞庭云庐也摧眉折腰事权贵。”

　　云宜微微一笑，复上前几步至她跟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吴门画派‘云张’并称，崔姑娘不可忘了还有我张宏世伯和张晋世兄。至于云庐风骨，自当有目共睹。”

　　说到张晋的名字，她故意放慢语速，深视崔素莹。崔素莹怔愣之下忽然领悟，眼前之人分明话里有话。

　　她刚欲开口，云宜已拿起桌上的一支狼毫，道：“崔姑娘，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花容月貌如你，不陪王伴驾岂不可惜？就好比这一支上等狼毫，白白搁在此处亦是浪费，不如用在我手，画出姑娘绝世容颜。吴门画派之仕女人物，我张世兄庶几独步，说‘庶几’，是因为有我难分伯仲。”

　　她边将“张世兄”三字重读，边用手中狼毫蘸了茶水在桌上快速涂了几笔。崔素莹凝神细看，竟是“允画相会”四个字。

　　她眸中瞬时现了神采，云宜放下狼毫，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唇间，示意她不要作声。自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拂了下桌子，将刚才所书悉数抹去。

　　“崔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且细想我的话。今日你心绪难平，我不便为你作画。若是你想画，窃以为调养数日，去除憔悴疲乏之容方好。你要放宽心，多吃东西多睡觉，姑娘虽天生丽质，也须好生滋养。描绘真容，是要心到、神到、手到、笔到，才能形神俱备，图人合一。人有魂魄，画有灵性，人若精神，画亦增色。崔姑娘，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一想，告辞。”

　　云宜转身出门，下得楼来暗吁了口气，一路思忖回到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