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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大昭平武三十年春末,平武帝病危。

      陈皇后去妆素衣,服侍病榻左右。医侍端着新煎好的药无声来到她身侧。
      陈皇后侧过头,看着那晚乌黑不见底的药,半晌,她抬起手,慢慢地捏起一旁的瓷勺。
      瓷勺悬在半空,却迟迟未落下去。
      盘龙殿内除了烛火燃烧的微响,一切无声。
      重重帷幔之后躺着已然奄奄一息的帝王,里头时不时传来粗重痛苦的喘声。

      医侍把药碗往前递了递。

      无声的焦急催促令陈皇后拧紧眉头。
      她不虞道:“你是老三的人还是老六那边的?”
      医侍手一抖,满当当的药瞬间洒了些。
      药味更浓苦了些。
      陈皇后瞥见,冷然地笑了笑。

      平武帝有过七位皇子,不过现在只有六个了,大皇子病弱,没几岁就夭折了。
      剩下的这六个儿子当中,除去正牙牙学语的七皇子,每一位都是而今夺嫡之争的参与者。那五位主儿各有神通,勾心斗角的本事不少。盘龙殿刚传出噩耗那会可是一个赛一个积极,使出浑身解数拉拢人脉。
      本来呢许多人都是看好二皇子的。
      二皇子贺灼,文武相当,大皇子早夭后他便是最年长者,其身后的孟贵妃母家显赫却不喧宾夺主,平武帝素日里也对他赞赏有加。
      只可惜有个不好的便是风流成性,随意惯了,却又骄奢至极,是个比他老子还难伺候的主儿。
      不过到底是天潢贵胄,帝王爱子,有些毛病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七年前,也不知这位怎么就与平武帝翻了脸,次日他老子就气势汹汹地直接下旨将他封作郡王,食邑临城,惊住郢京无数人。
      ——是大昭不成文的规矩了,封王的皇子会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归京。
      其余皇子都乐疯了。
      一直压他们不知多少头的二哥下了台,可不就轮到他们了吗?
      原二皇子麾下的幕僚门客们一把涕一把泪地将旧主送出了郢京,转头又为自己谋新的出路,附庸其他皇子去了。

      剩余的四位留在京中的成年皇子中,三皇子贺炩与六皇子贺燃争到了最后。
      也就是现在。

      但是,天真。
      天真得很。
      陈皇后心想,而今远在临城那位的心思就是他老子也没猜透呢。

      医侍沉默着。
      陈皇后敛了神色,淡淡说道:“把药给本宫。”
      医侍照做。
      下一秒,浓得满殿都是苦香的药汁一股脑全倾泻在医侍的鬓发上。
      年轻的医侍瞪大了眼睛。
      他气得嘴唇发抖。
      但他不敢对面前这位颐指气使,说到底,连他主子也不敢对陈皇后做什么呢!这位说到底可是皇子嫡母,后面可有个强势的母族呢!
      陈皇后站起身,嫌恶般往后退了半步。

      医侍颤颤道:“娘娘……那、那是用百年人参熬成的,是太后吩咐给、给陛下续命用的。娘娘此番动作,会让太后她老人家寒心的。”
      “哦,续命用的?还是太后使唤的?”陈皇后扬眉轻笑。
      医侍抖了抖。

      雍容华贵的女人神色冷厉下来,声音却轻轻的:“太后身侧可没一个像你这般的人。你主子不过想要一纸诏书罢了——很可惜,没有呢,本宫也不知道诏书在哪呢,你们找错人了……”
      陈皇后垂下眼,又启唇笑了笑。
      毕竟本宫从来都不是皇帝的心腹人呢。
      医侍恍若深陷冰窖。
      怎么可能——
      他想呐喊,可是一个太监早已得了皇后眼色,上前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皇后越过他往殿外走,殿内大半宫女内侍跟在她身后,显然是她的人。
      两个小太监垂首低眼开了殿门。

      “至于续命……”陈皇后回想了一下昨晚看到的那封密信,理了理发冠,敛下长睫,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散在风中:“不需要了……陛下累了,该歇息了。”
      仿佛为了迎合她的话,殿内的喘声转为极短一下的释然轻叹,然后什么都没了。
      沉寂下来了。
      医侍身体发软,瘫在地上。
      他听见陈皇后做作的却足够悲拗的哭声、他听见她对着殿外伏跪着的文武百官说,众卿家,陛下崩了。
      接着是百官乱成一团的号丧声。

      顷刻后,丧钟响彻郢京,白绫高高挂起。

      平武三十年,平武帝崩驾。

      一只灰鸽飞越宫墙,落在上林苑饲养的信鸽群中。
      灰鸽梳理着自己的翎羽,抖落一片枯黄杏叶。
      灰鸽宝石红的眼睛盯了那片杏叶片刻,然后啄起叶梗,抬起一只爪子往叶片上拨弄了一下、又一下。
      反复六次,灰鸽似是失了兴致,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倘若不仔细看,仿佛鸽群从未停留过那么一只灰鸽——如果那片在郢京所见不到的杏叶没落在此处的话。
      圆拱门处,殷红的袍摆一闪而过。

      七日归灵入葬,大太监福钦宣读帝王遗旨。
      六皇子贺燃继位,因在丧期,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新帝年号“章顺”。
      章,明也。
      顺,和也。
      这取的是明章和顺之意。

      登基之初,章顺帝将前朝理了一通,除却一些实在是德高望重不能动的几朝元老以及一些他还没能力动得的先帝三皇子余孽,朝臣基本是大换一波血。
      新帝没用得顺心的公公,依旧让老福钦跟着。
      福钦自先帝尚是皇子时便跟着了,几十年来多少人沉沉浮浮,他却始终伴在先帝身侧,也是个厉害人物。

      章顺帝又将几个兄弟封了亲王,除却着实年幼的幺弟被送至邻城交由一位老宗亲抚养,其他几个都是不日前往封地,食邑也尽是些夷边之城,翻不起多大风浪。
      只是到安排新的宗人府宗令时,章顺帝一下犯了难。
      宗人府不比其他官衙,这个“宗”是“皇族宗亲”里的那个,管着皇族中各种大小事务的,这个宗令一般都是由亲王担任的,但大昭郡王不少,亲王还真没几个,却又都是和章顺帝争得死来活去的那些手足。
      若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位执掌宗人府……

      不可。
      章顺帝面无表情地想。

      但若是随意寻个旁支宗室里的郡王,是否信得过暂且不论,只怕镇不住京中自诩亲系的那些人。
      只是而今谁能胜任这个宗令一职呢?
      这个人须得安分,又能封住宗室的口。这个人会是谁呢?

      一旁的福钦压着笑:“陛下可还记得临王殿下?”
      这老太监提醒道:“临王而今还是郡王体制呢。按老祖宗训言,陛下合该给那位殿下晋封亲王了。”

      临郡王。
      贺灼。

      章顺帝一片恍惚。

      真是许久没有听见过这位二皇兄的名头了。
      自七年前他被封王离京,竟是到如今没再见过了。便是这些年的万岁节、中秋节、春节等,先帝也未曾下诏召他回京共饮家宴,京中也渐渐不再提及临王。
      当年那么惊才艳艳的一个人,竟默默无声那么多年了。

      “二皇兄久居临城,临城又是豫州州府所在,便封豫亲王罢。”新帝似是随口道,“宗人府还少个宗令,你觉得豫王如何?”
      福钦垂着眉眼,惶恐道:“奴才不敢多嘴,陛下觉着好便是好的。”
      章顺帝轻轻笑了下。
      这老家伙。
      不愧是跟在先帝身侧多年盛宠不衰的人。
      故意在他纠结的时刻提起豫王为的可不是这个吗,这时候还装起糊涂了。
      不过帝王许是都爱听这种话的。
      章顺帝笑了笑,没发难他,只道:“那便让内阁拟旨吧。让最快的马跑起来,告诉我们这位豫亲王,他就要得诏回京了。”

      豫州,临城。
      临王府。
      七日归灵后王府上下按规矩撤了白绫白灯笼,但依着规矩所有人还是一袭素衣,是不敢有半分明艳的。
      这回先帝崩驾,新帝即位,他们府上这位临郡王依旧只能待在这,连亲父皇出殡都没能如愿回京送灵。下人们表面不敢多说什么,心底哪个不叹一声。
      这样下去,他们可真要在这里蹉跎到老了。偏偏主子无所表示,他们也只能当无事发生。

      正值午后,王府众人放轻声响,洒扫走动都不敢过多吵杂。
      正屋那位主儿刚歇下呢。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了,生身父母故去,作为儿女的都得跪灵满七日直至下葬,临王还真规规矩矩地跪满时候,这两日才勉强安闲下来。
      王府仆役们心里嘀咕着。
      只是临城地处江南又南,近乎是南蛮荒地,与郢京相隔甚远,便是跪了京中也无人能知晓,也不知临王做个样子给谁看。

      只是没多久,郢京那头就来了圣旨。
      仆役们战战兢兢,看了看花厅里斜着眼瞧人的年轻公公,又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正屋院子,难做极了,只能是给宫里来的公公上茶伺候着,又去东厢房请出一位少爷,只有这位爷烦扰到王爷休息才不会被骂。

      解淑听了缘由,惊奇极了,显然也没预料到:“郢京那边来人了?”
      “是的解少爷。”前来带话的小厮欲哭无泪,“咱们是不敢打搅王爷的,只能是劳烦少爷您走这一遭了。”
      解淑是知晓贺灼脾性的,京中来客又晾不得,当下二话不说起身前往正院。
      边走着,解淑心道这时候来了圣旨,多半是晋封一品亲王的事。只是不知道新帝心胸如何,若此番这宣旨太监回去告上一状,新帝生了嫌隙可不妙。
      想着,他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又问那小厮:“可安顿好那小公公了?”
      小厮苦笑一声:“早在花厅饮上茶了。究竟是京都来的,咱们也不敢怠慢了去,就怕郢京里头倒泼咱们王爷脏水呢。”
      解淑这才放宽心。
      而今临王府里的仆役大多是七年前从郢京跟着贺灼来的,虽离了天子脚下远了,但该有的规矩是一样都没忘的,应当出不了大差错。

      到了正院解淑深吸一口气,抬手扣响房门。
      “笃、笃。”

      解淑在太阳底下站了半晌。
      没人应。
      解淑只能再敲:“王爷?”
      还是没人应。
      小厮都快急哭了,不住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啊!花厅那位早就不耐烦了啊!”
      “别急。”解淑温声道:“去寻管家拿门钥来,王爷许是在里屋睡沉了没听见,我去里屋喊他。”
      小厮苦哈哈应着。
      只是他刚半转身,房门就被从里打开了。
      解淑被那不掩饰的低气压震了震,默默退了一步,抬眼看向倚在门边的男人。
      贺灼披散着发,只着里衣,外披一件藏青罩袍,一双凤眼不耐烦地扫过眼前两人,这才开口问:“有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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