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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歌舞场 ...

  •   却说潜书的芥川龙之介和谷崎润一郎。

      他们悄无声息地落在街道尽头,站稳后打量起四周。错乱虚浮的字句在眼前重组,场景也随之具现,恍若无明之间响起吟诵之声:

      【正是黄昏,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与晚霞在天边渲染着寂寞而热烈的告别之礼。】

      “呵呵……故事要准备开始了吗?”谷崎润一郎的笑脸上尽是兴致盎然之色。

      芥川龙之介头顶的呆毛随着前行的步伐一晃一晃:“是鲸书……不,在这里是歌女阳炎,被卖入的游郭区吧。”

      “这就意味着!”谷崎润一郎的语气不自觉地昂扬起来,他摇着右手食指,“我们接下来要关注的情节可是游郭主场!啊啊,花枝垂落,在静室内安静响起的心跳,和奉茶时抬起眼睛所看到的……”

      芥川龙之介的表情随着谷崎润一郎的放肆想象变得微妙起来:“稍等一下,鲸书确实写过茶屋里艺伎们的乐舞,我也承认她所写的确实优美生动、跃然纸上,但是……”

      “那不是更好了吗!”谷崎润一郎斩钉截铁地发出暴言,“天知道我闷在图书馆里,只能看见司书一个美人的心情,连新作都写得不顺利了……”

      芥川龙之介:“……到底谁会答应作为小说素材去踩你这种要求啊?”

      “春夫先生就一定会的。”谷崎润一郎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宣告。

      芥川龙之介闭上了眼,放弃地任由谷崎润一郎拉着他往前走。

      /

      潜书室。

      精通讯息资料的岛崎藤村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作为司书助手的工作,介绍起《炎凰》的故事梗概:

      “酒崎在《炎凰》之前所写的一直都是诗作,哪怕正式出道的《夜莺》也是典型的散文诗化,《炎凰》是她所写的第一部小说,也是转型之作。虽说初出茅庐,但剧情明暗交织,语言细腻优雅,笔触也带着诗作所特有的平和文雅,远没有后期的杂文那么犀利……”

      德田秋声叹了口气。

      虽然文坛的诸位都挺擅长指桑骂槐之流,但酒崎的杂文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的爆破。或许正因为这等破坏性和叛逆性,无赖派的那几位才如此推崇她的作品吧?

      “明线就是歌女阳炎的成长经历,少时丧母后被重男轻女的父亲卖进游郭供给哥哥上学,虽然因为出色的歌喉被茶屋看重,却也总是受到人们的轻视侮辱,在变故后决心离开,漫游途中也经历各种磨难,成为了有相当影响力的民间演说者,哪怕在被刺杀的前一秒,也还在坚持演说男女平等。”

      织田作之助笑吟吟地补充:“咱可相当喜欢酒崎老师写的流浪篇呢?那一段可是少有的能给人明亮感的愉快段落呢!”

      司书文杏不由得追问起来:“感觉明线就很精彩了,那暗线又是什么?”

      岛崎藤村笑得有些奇异:“暗线才更值得玩味呢。暗线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看客‘我’,最开始对歌女阳炎漠不关心的匆匆一瞥,甚至后来熟悉过后才想起曾经见面;到后来被那个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甘心退后的女孩产生兴趣,观赏她用生命铸就的戏剧,期待更有趣的事情发生;而最后,却早已受到演说者炎凰的影响,在对方决心引颈受戮前,毫不犹豫地痛斥‘你是笨蛋吗’这样的话,目睹阳炎之死后为无人问津的她打理后事,终于甩脱迷茫,走上更坚定的道路。”

      司书文杏沉默了一下:“听起来很可怕呢......”等潜书结束,她也想要好好看看这本书了。

      不如说,那个所谓的‘我’,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吧?

      “就是说啊!”岛崎藤村兴奋地笑着,“在我看来最精彩的,就是那个看客在结尾的自我剖白和陈述了!真是非常漂亮的心理白描!”

      “不管怎么说,咱是觉着酒崎老师肯定会没问题的!”织田作之助总结陈词,“毕竟酒崎老师一直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哪,不会轻易被侵蚀者影响到的!”

      /

      书里却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谷崎润一郎开开心心地拉着芥川龙之介进了一看就是剧情主场的‘春浅屋’,游刃有余又十分熟稔地同老板娘聊过几句,俨然熟客态度,一抬腿拐进厢房,如愿同艺伎们闲谈起来。

      芥川龙之介也乐得清闲,光明正大地夹着一支烟,姑且顾及着还没点燃。

      “龙之介君……”谷崎润一郎幽幽开口,“你这样可让我为难呢?”

      芥川龙之介视线游移:“她恐怕还没到登台的时候吧。”

      ——倒是做点正事啊谷崎!

      “好啦,知道龙之介你忍了许久了,倒是出去透透气的好吧?”谷崎润一郎冲他眨了眨眼,“看你这离不得烟的样子。”

      ——离不开烟的可不止我。芥川龙之介在心里反驳,但也借了谷崎的说法,冲着另外的几位芸伎笑着点点头,转身出了厢房。

      “真是优雅又俊美的男人呢……”其中一个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谷崎润一郎顿时换了副失落的表情,合掌发问:“呵呵……那我可要嫉妒起他了呢?”

      /

      芥川龙之介有意往偏僻的角落走。

      虽说他外形气质出众,但本质是炼金生命的他们,如果想在潜书时不被故事中人发现,只需要退出舞台就好。

      谷崎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那他自然该趁机调查情况了。他漫无边际地想着,七拐八拐间就在重重叠叠的回廊中迷了路。

      对了,也正是因这道路曲折,那场火灾……蓝发青年的思绪猛然一停。

      他听见了歌声。

      四下里响的多是《元禄花见踊》之流,在游郭里司空见惯的长呗、清元,但那个曲调却是柳词。

      那是很寂寞的歌声。

      “……初绾云髻,便学歌舞……常只恐,容易笄华偷换,光阴虚度……”

      循着声音不晓得拐了多少个弯,芥川龙之介停下了脚步。

      天色已晚,隔着木格栅的油纸窗,烛火为滞留在外的角色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形。

      “……路上绕了不少时间?”不知何时,银发红衣的美公子施施然地走到好友身旁,抬起袖来呵呵地笑出声,略带调侃,稍显轻佻。

      他顺着芥川的目光看去,微妙地一默:“这个身高……是了,她生前才四尺七……”

      回廊里响起新一重木屐声。窗外的两人迅速沉默下来,扎进灌木的遮掩中,做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门合页吱吱呀呀地响过,床上印出窈窕的剪影。炼金生命的耳力自然超于常人,能听见一道婉转女声:“阳炎,还在练习吗?”

      ——“阳炎”这名字出于三月的季语,却也和故事本身相称。芥川龙之介想。这个阶段还只是“半玉”呢。

      “是,阿光姐姐。”女孩的声音泠泠如山泉,还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无邪。

      ——哎呀,看来之后就是那场舞了。谷崎润一郎微妙地松了口气。虽然早从那几位芸者的口中打探过,但果然还是确认过才安心。

      /

      “姐姐,你不是要被那位藤原大人聘作新妻了吗?阿嬷说,那是了不得的好事啊?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那位藤原大人像是个官运亨通的人物,他发妻早亡,之后醉心花柳,也早就成了阿光的“旦那”,如今他们要真正成了一对,对于快到降级年纪的阿光来说,很该是件好事吧?

      阳炎却还不太明白。为她今晚的隐退宴,阿光确实是要有压轴的最后一舞的,这会儿早上好了雪白的妆,眼尾一点艳红,妩媚动人。

      阿光嘴唇翕动。她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鲜妍光彩,长久的凝视着年纪足以当她女儿的阳炎。

      这样的好运气,原是我们的“本该如此”啊——她想,可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

      窈窕剪影沉默了一下:“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献舞了,阳炎。我希望你能看着。”

      又是一阵沉默,窸窸窣窣的裙裾声拂过地板,房间暗了下来。

      “……果然如此。”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谷崎润一郎才开口。那双金瞳微微眯起,猜测着:“这是阳炎的人生中第二个转折,出身丙午年的女孩在荒年被填补债务窟窿的父兄卖入游郭,而后就是今日的这场舞。”

      “前者的剧情没有动过手脚,”芥川龙之介思考着,“接下来,舞女阿光会在今晚以死相抗,惩罚那满口谎言早已变心的藤原旦那。而这,会在阳炎的心里种下反抗不平的种子。”

      /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回了原本的地方,在宽阔的舞台下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好。只眼光一扫,就看到几折屏风后的对话。

      颇为富态的高胖妇人正对着匆忙赶来的歌女阿光斥责说着什么,全副正装的窈窕女子只低着头,左手包着阳炎的手,右手攥得死紧,长长指甲在手心掐出血痕,与大红蔻丹合而为一。

      “哎呀……真是一番美景呢……”谷崎润一郎以袖掩口,介于不忍和心动之间,“何苦折磨那双玉手,让血液浸染了肌肤……!”

      早就习以为常的芥川龙之介只是平和地发问:“那位老板娘,会是吗?”

      “嗯哼。歌女阿光在这里必须死。用鲜血和生命堆出的事实才会记忆深刻。”谷崎润一郎神色一正,“侵蚀者要想扭曲这段剧情,就必须让阿光活下来,甘愿接受命运。”

      高台上的群舞告一段落,那高胖妇人转瞬收了满脸的怒气,走到台前,笑吟吟宣布:“非常感谢诸位一直以来对「春浅屋」的支持!接下来,正是阿光太夫的隐退之舞!之后,她将出嫁藤原大人,还请大家一同祝贺!”

      顿时,台下欢声雷动,显然先前做足了宣传工作,耳畔传来的声音,大多都在议论着舞女阿光的好运气。

      两位文豪:虽然生前就习惯了,但场景这么真实……酒崎到底是往吉原跑了多少回?

      “话说,芥川,你觉得暗线的那个‘我’,到底是在场的哪一个人?”谷崎润一郎偏头。

      芥川龙之介:“……?”

      他正忙里偷闲,趁这喧哗会场无人在意,心情愉快地喷云吐雾。见好友问起,他悄悄地左右看了看,夹着烟的右手略微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

      谷崎润一郎也不劝,极快地扫去一眼:

      穿着烂大街的深灰色和服,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低眉顺眼地站在身旁长辈的阴影下,静默又乖巧地看着高台。绝对的大众脸,丢到大街上一瞬间就找不着人的那种。

      “这是鲸书想象中的[我]吗?”谷崎润一郎神色恍惚了一瞬,“不过也有道理……”

      ——在她笔下的“我”,一直针对的是大众啊。而她的梦想,就是改变大众的常规思维:不论是丙午出身的女孩受到的恶言,又或艺伎行当的藏污纳垢,还是其他……

      /

      渐渐静下来了。

      款款上台的舞女身姿窈窕,印着流水落花的洒金折扇挡着下半张脸,清丽而妩媚。这是一支谢幕舞,只阿光一人上演。

      乐声起,像是从心底幽微处响起,缠绵细腻,若影随形,缥缈如风。慢慢地,丝竹管弦的合声响彻整个前厅。踏着节拍,顿挫缓急,像有花骨朵从指尖盛开。纤纤玉指夹着折扇,与刺绣的帛带一起,在光影下飘飘如仙。

      谷崎润一郎挑了下眉:“是鲸书在后面伴唱啊。看来,这个情节还没有被改啊。”

      ——那么,接下来的重点,便是阿光之死了。

      那可是要流传在现世,铁定重点赏析背诵的三视角切换的高端笔法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歌舞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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