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话桑麻》Mr初墨

7、海内逢知己

　　白苏看了一眼窗外：“下这么大的雨，时间也晚了，你今天在这儿住下吧。”
　　“好，多谢。”齐泽点了点头，“那今天就打扰白医生了。”
　　齐泽本来还想白苏这种性格应该是不愿意别人留宿在他家的，正在发愁一会儿要怎么回去，现在白苏主动开口，他自然是巴不得白苏收留他一晚上。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别人借宿。”齐泽看没人说话气氛又冷了下去，便挑起个话头。
　　“确实不喜欢。”白苏低头喝着茶。
　　“额……”齐泽觉得白苏真的是拥有一种把所有天聊死的神奇技能，他自认混迹商场多年，练就一身左右逢源的聊天功力，却也接不住白苏的话。
　　白苏抬头看他：“但你是因为送我回来才耽误到这么晚，所以于情于理我得借你一间屋子。”
　　“哦，谢谢啊。”齐泽尴尬的笑了笑。
　　白苏没有再接话，齐泽觉得白苏可能根本就不觉得两个人相对而坐却一言不发有什么可尴尬的，自己再没话找话甚至可能会招人烦，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拿出手机乱翻起来。
　　白苏依旧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喝茶，时不时看着外面发会儿呆或是盯着茶汤出神，齐泽也渐渐适应了静谧的氛围，安然地窝在椅子里看新闻。
　　小案上袅袅茶香升腾，火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声，配合着唰唰的雨声成为绝妙的背景音。

　　“白苏，你看这个。”齐泽忽然出声。
　　白苏抬起头接过齐泽递给他的手机，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白苏皱起眉回忆着什么，“这是帮忙拖车的那位师傅。”
　　齐泽点了点头：“真是好心没好报。”
　　原来在那位师傅把桥洞的车都救出来之后，又有人喊师傅去其他地方帮忙，他就开着挖掘机各处帮人拖车，拖一辆车五十块钱，结果有一个女人她的车被拖出来之后不愿意给钱，骂师傅发灾难财，说别人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当志愿者去到抗洪一线，你就帮人拖个车还要收钱，乘着别人有难自己发财，国家真是白养你了云云。最后还把师傅挂到了网上，引得一众网友口诛笔伐，各个自媒体网红之类的也纷纷下场开骂蹭热度刷流量，大家对于灾难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时间司机师傅成为了众矢之的。
　　“啧，你说明明挺好一人……”齐泽感慨道，他看向白苏，却见眼前的人正在拿着手机认真地打着字。
　　白苏微微皱着眉，认真思考一会儿，快速打下几行字，又思考一会儿，再打下几行字，有时也会删去些什么……
　　齐泽觉得白苏现在打字的样子像极了那天他给人看病的样子，一样专注，一样谨慎。

　　“其实我不喜欢互联网。”白苏把手机还给齐泽，“它让很多人可以随意说话却不需要为之负责。”
　　“我看你刚才可一点都不随意。”齐泽接过手机，原来白苏回复了很多针对司机师傅的评论。
　　“因为我得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
　　白苏抿了口茶接着道：“尽管大多数时候，外界不会因你说出的话对你做出惩戒，但是有人会看到你的发言，你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你要对这些影响负责。”
　　齐泽道：“我觉得更多的人不是抱着不负责任的意识说出不负责任的话，而是他们认为自己说的很对，很负责任，有很多人他们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对一个事件不会做出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不去自己思考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有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有没有需要存疑的地方，而说出这些东西的人又是否因为自己的主观因素造成叙述存在偏差，又或者说同一件事，别人说好他们就跟着认为是好的，别人说坏他们就也认为是坏的，不去自己想一想它到底该如何评判。”
　　齐泽越说越激动：“你信吗，如果现在网上的主流声音说那位师傅的做法没问题，现在骂他的这些人，就同一批人，又会转过来挺他。完全不去自己思考，别人一带节奏他们就跟着跑！”
　　很多场景在齐泽眼前闪过，绝望的眼神，痛苦的嘶吼，暗不透光的房间，还有……一片猩红……
　　齐泽蹭地站起来：“操！没脑子吗！”他声音不高，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拳头紧紧握着。
　　齐泽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长呼出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白苏递上一杯茶。
　　“谢谢。”齐泽微笑着，又变回那个温柔儒雅的人，“刚刚太激动了，抱歉。”
　　“没事，不要想了。”白苏不知道齐泽为什么会忽然间这么激动，他不想说白苏也就不去问，他想应该是不愿意去回想的事。
　　“你喜欢诗词？”白苏问道。
　　齐泽惊讶于白苏竟然会主动挑起话头，他点点头：“挺喜欢的，现代诗不常读，更喜欢古诗词，上学那会儿我还是诗社社长呢。”齐泽笑起来，“你呢？也喜欢吧。”
　　“嗯，我爷爷喜欢我从小也跟着读，稍微长大些就发现自己也特别喜欢。”
　　齐泽来了兴趣：“你最喜欢哪位诗人？”
　　“李太白。”
　　“李白？”齐泽很惊讶，“李白那么情绪化不像你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王维的清淡宁静或者白居易的辞质而径。”
　　白苏转向齐泽：“谁不爱李白的敢爱敢恨敢输敢赢？豪放洒脱、恣意人生，活得那么热烈那么尽兴。”
　　齐泽眼睛亮晶晶的：“对啊，我也喜欢李白！孤独了便‘对饮成三人’，失败了便‘千金散尽还复来’，迷茫了便‘乘风破浪会有时’，不开心了便‘且放白鹿青崖间’。做梦能‘一夜飞渡镜湖月’，登台能‘凤去台空江自流’，送别能‘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宿寺能‘手可摘星辰’。何等人物，何等才情啊！”齐泽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谈到喜欢的事物时的激动了。
　　白苏笑着给齐泽续上茶：“以前我爷爷常和我说‘年轻人都喜欢李白，等你长大了经历过很多东西就会回头开始看杜甫了’，不知道是不是真如我爷爷所说，反正我现在还是最喜欢李白。”
　　“我也是，我小时候我爸也这么和我说。”齐泽将茶一饮而尽，“诶，对了，前几天我又回去读了李商隐的《马嵬》，但我读出点和以前不同的感受，以前我只觉得唐明皇荒唐，觉得李商隐一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充满讽刺，但现在我又觉得他挺同情唐明皇的，他说：‘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他好像没有那么多政治上的思考，他只是在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他在为那一对生离死别的爱人感到悲伤遗憾，‘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更像是他的一句感慨，他替唐明皇发出的悲叹，而不是讽刺。”
　　白苏认真听着：“我觉得……”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钟表滴滴答答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两个人从李白杜甫聊到李贺贾岛，从晏殊冯延聊到苏轼辛弃疾，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二人还意犹未尽。
　　喝完最后一泡茶，齐泽和白苏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你睡这里可以吗？”白苏指了指病床。
　　“没问题。”齐泽一摆手，竟带了些侠气，让人忍俊不禁。

　　白苏回房间睡觉了，齐泽躺在外面的病床上此时睡意全无，他翻着白苏回复的那些评论。
　　评论1：“志愿者和抗洪战士在一线拼死拼活地救人，他还在这里挣钱，这种人真是对不起国家养他到这么大！”
　　回复：“你上一线了吗？你是志愿者还是抗洪战士？不论收不收钱 ，司机师傅好歹是救人救车了，你干什么了？上网冲浪？你对得起国家吗？我觉得你既然有时间在这里骂人，想必是什么也没做。”
　　评论2:“我呸！发国难财！”
　　回复：“一辆车收五十块钱，很多吗，比你平时叫拖车便宜多了吧，开着挖掘机跑了一天，那么重的车，除去油钱车在水里的损耗，你觉得师傅能挣多少钱？比他开着挖掘机在别的地方干一天多很多吗？正常甚至还低于正常市场价的收费怎么就发国难财了？”
　　评论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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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当时也有这样一个人该多好，他想。